出手

    距笙枝传来第一道消息已相隔几日,姜可离今日特意邀着沈氏兄妹两人,一同去州桥南面大街的遇仙楼用膳。

    日光灿烂,空气亦不似几日前那般沉闷。反而能感受到几缕凉风拂面,甚为舒畅。

    泛羽亭踏跺两侧,栽种的虞美人自下而上绽开,薄如蝉翼的嫣红花瓣之上隐隐还能窥见露珠消散的痕迹。

    姜可离梳妆稍迟,赶到时就见兄妹俩正嬉笑着不知在聊些什么。

    见她来了,沈若若笑容欣悦地朝她招手,而身侧男子则敛了神色,端起一副淡漠样子。

    沈若若未曾注意兄长神态,只管跑跳着奔向姜可离,挽着她往府门走去,恨不得将几日发生的趣事一股脑都讲给长姐听。

    三人同乘马车,姜可离也未吃力不讨好地与沈以安搭话,始终认真地听着小妹讲述,时不时附和几句。

    一路下来,沈以安脸色愈发暗沉,直至遇仙楼前,仍然不曾缓和。

    沈若若与姜可离戴上幂篱先后下了马车,望着眼前气派的酒楼颇为咂舌。

    酒楼占地宽阔,门前放置了红绿杈子,将街道划得泾渭分明。门首上搭着以彩色绸帛扎成的棚架,在光下只觉艳丽夺目。

    檐上挂着的栀子灯糊着红纱,敞口上垂落着以金线编织的流苏,哪怕是白日也甚为惹眼。

    “长姐慧眼如炬,挑的酒楼也是极好的。”少女盯着遇仙楼门前种种,双眸发亮,“那栀子灯可真漂亮,不知这市井之中有无售卖。”

    沈以安才从马车下来,就听见自家小妹如此胡言乱语,当下脸色由黑转青,十分精彩。

    他暗暗瞪了一眼姜可离,心内暗恼怎得偏偏挑了个如此之地。

    “咳,这灯着实花哨了些,不便置于侯府。你若是喜欢,改日再买些其他形状的灯盏罢。”姜可离眼神闪烁,只想快些揭过这个话题。

    好在沈若若只是乖顺地颔首,又一脸新奇地挽着姜可离往酒楼里去了。

    内里共有三层,第一层只设了散座,空阔的廊厅桌椅分布很是疏散,座上人亦是非富即贵。

    刚踏过门槛,就有掌柜的迎了上来,拱手笑道:“三位贵人可是用膳?”

    沈以安握拳轻咳,有意用身形挡住四周探究的目光:“天字雅间即可。”

    掌柜脸上笑意更盛,边带着几人上楼,边介绍着自己家的招牌佳肴。

    沈若若闲不住地一路打量,有些雅间并未将门完全拢上,依稀还能看见其中客人笑着揽住只着一层轻纱的陪酒妓。

    她惊呼一声别过脸,姜可离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会意道:“适才你所说的栀子灯,便是代表其中提供此类活计。”

    沈若若有些呆滞,还未接话,沈以安却不想让小妹听见这些,看着姜可离有些怨怼:“你同若若说这些腌臜事做什么,她都还未及笄。”

    姜可离敛眸,倒也没反驳,只是定定地看着他:“世道如此,各凭本事罢了。”

    “你……”沈以安被噎住,原本黑青的脸此刻涨得通红。

    好在沈若若总算缓过来,打着圆场将他俩推进了雅间,随即看着墙上挂着的菜牌转移话题。

    自己说了好半天,眼瞅着这互不对付的两人还是不曾开口,沈若若无奈地坐下,用手肘捅了捅兄长。

    沈以安瞥了眼镇定自若的姜可离,忆起刚才自己脱口而出的话,后知后觉有些不太恰当。

    想通后,致歉的话也没甚难以启齿的。

    遂他神色真挚地看向姜可离,坦然地举起茶盏一饮而尽:“方才我话有偏颇,郡主莫要往心里去。”

    姜可离这才缓下神色,弯唇道:“兄长明白就好。”

    雅间中的硝烟气息终于消散,沈若若兴高采烈地准备遣人点菜,就听隔间传来巨大响动,其中不仅有碗盏碎裂之声,还夹杂着男女间激烈的言语。

    门被叩响,莲雾快步进来,显然外头有急事需要禀报。

    姜可离神色自若,示意莲雾直说即可。

    “郡主,隔壁的林小官人与康王殿下起了争执,现下闹得不可开交。”

    沈以安脸色一凛,径直起身:“那混不吝的康王?志风怕是讨不了好,我去瞧瞧,你们莫要出来。”

    姜可离一把抓住他的衣袖,给莲雾递了个眼神:“兄长急什么,莲雾话还未说完呢。”

    隔间的声音愈发嘈杂,似是有不少人前来围观,你一言我一句地尽数传进雅间之中,混为一片。

    莲雾心领神会,犹豫地看了沈以安一眼,言辞闪烁:“是林小官人想强迫酒楼中人,康王打抱不平才与他争执不休。”

    沈以安如遭雷击,揉了揉耳朵,不可置信道:“志风强迫他人,康王为此打抱不平?”

    见莲雾点头称是,他面上更是一片荒唐之色,口中念念有词疾步出了雅间。

    “长姐,那我们还用膳吗?”沈若若轻叹一声,看着阿兄的背影,只觉头疼。

    姜可离轻笑,捏了把她圆润的脸颊,起身走至雅间铜镜前调整发髻:“自然。若若将喜欢的菜色报与小二便是,待会我们一同用膳。”

    外间吵闹忽地消停下来,许是昭平侯世子这一身份稍稍镇住了他们。

    虽说如此,姜可离赶到时,场面还是颇为混乱。

    雅间矮塌上的女子钗横鬓乱,裹着的披风下可见其衣衫不整,此时正哀哀低泣。

    一身酒气的林志风被随侍拉住,直勾勾地盯着对面的康王,眼神不忿,口中仍在叫嚣。

    康王紧紧抿着唇瓣,双手握拳垂于身侧,隐隐可见其青筋。

    眼瞧双方又要再起纷争,姜可离取下幂篱,霎时间鸦雀无声,连围观之人都散了不少。

    林志风许是酒还未醒,见面前突然出现一位红裙女子,当即便想上前与其叙话。

    好在他的侍从并不糊涂,死死拉住自家公子,恨不得将鞋袜都脱下来以此堵住他的嘴。

    沈以安忿然作色,立于姜可离身前,咬牙切齿道:“林志风,如无今日这出,我当真还被你的虚假面目蒙在鼓里。”

    像被当头泼了盆凉水,或是殷勤的本能使然,林志风倏得清明了些,张嘴想要解释:“以安兄?不不不,不是你看见的那样,是康王,非要欺辱于我……”

    康王冷笑连连,俨然一身正气:“本王路过,出言劝诫几句反倒引得林小官人口出狂言,倒还真是本王之过失。”

    周围人皆点头应和,纷纷举例适才林志风张狂轻浮之语,叫人不忍直视。

    不堪入耳的话让沈以安剑眉愈发皱起,最后像是再也无法忍受一般,怒气冲冲地甩袖,径直回了自己的雅间。

    林志风还有意追上去解释,却被康王拦下:“林小官人这就想走?”

    “康王殿下今日莫不是糊涂了?那女人本就是个妓子,我又有何错?”林志风歪头看向康王,语气嘲讽。

    姜可离勾唇,笑意冰凉。

    她踏入狼藉的雅间内,抬手拔下发间金钗,在女子惊疑不定的眼神中将此钗插入其发髻。

    “本主以此作为信物,认下这女子为义妹,即刻着人把她的户帖送去官府归为良籍。”姜可离话音刚落,就连深谙实情的康王也忍不住望过来。

    她并未理会,只自顾自地欣赏着林志风变幻纷呈的脸色,继续道:“那林小官人此番便算调戏,甚至意欲迫奸良家女。按我瑾国律法,轻则杖刑二百,重则流放北寒。不知林小官人喜欢哪一个呢?”

    盔甲与利剑的碰撞声在遇仙楼的廊厅内响起,一列官兵训练有素地立于大门两侧。

    为首的巡检使孟敛快步走至林志风面前,举起手中的牒文:“林小官人,烦请与我们走一趟提刑司。”说完,他又铁面无私地看向雅间内矮塌之上的女子,“还有这位姑娘,也请与我们去一趟。”

    姜可离扬起下巴,直视孟敛:“本主的妹妹受了惊吓,需要休憩。你们巡检司阵势太大恐会吓着她,一会我的人会护送她前去。”

    孟敛搭在剑柄上的手微微收紧,因身量差异只能垂首看着姜可离,随后一字一顿道:“郡主赎罪,卑职仅是履行职责。”

    眼见自家表妹在这京城中得罪的对象又要增添一名,康王尴尬地上前,挡在两人之间,笑道:“本王作为证人,也需走这一趟。郡主的妹妹自然也是我的妹妹,有我看护,郡主且宽心。”

    姜可离轻哼一声,不再言语,勉强妥协。

    孟敛也无意再浪费时间,招手示意下属上前,走之前深深地看了眼她,随即带着三人离开了遇仙楼。

    故事主角都已走了,这戏自也是唱完了,其余人一哄而散,只留下姜可离主仆二人站在原地。

    “郡主,提刑官当真会判处林小官人吗?”莲雾看着松了口气的主子,轻声问道。

    姜可离抚着发间的空缺部分,言语中听不出悲喜:“自然不会。他还有个做了肃王侧妃的姐姐,最多便是杖刑几下。”

    她伸出手搭在莲雾臂上,像是累极了,缓步往自己的雅间走去。

    此次只是让沈以安彻底认清一个人,可到底还未完全揭开林志风对昭平侯府的恶意。

    待到立秋狩猎,才是真正收网的时候。

    ……

    暮色四合,万物因天光暗淡皆变得朦胧不清。

    车轮滚滚,马车总算停于侯府门前。

    沈若若在静默中被兄长出声驱下马车,先行回府。姜可离好整以暇地看着对面的沈以安,等着他开口。

    “你早知林志风在遇仙楼?”回程路上,沈以安翻来覆去地回忆今日种种,还是察觉出了不对劲。

    “嗯。”姜可离颔首,眼角眉梢透着疲顿,连开口解释的气力都没了。

    再次陷入无言,姜可离耐性不高,此刻只想回房休息。

    她起身掀开帐裳,在听见身后传来的“多谢”时动作微顿,在沈以安未察觉前干脆利落地下了马车。

    因此也未曾听见消弭于身后人口中的——

    “阿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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