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8

    树木瑟缩着染上金黄,引得冷风窥伺,于是那些枯薄的秋叶被蛮横夺取,又被迫与之共舞,那些曼妙的身姿颤颤呜咽出声,沙沙作响,扰得寒风不满,因而一曲完毕,这些可怜的小东西便被无情抛弃,哭泣着飘落在地,任由往来之人踩踏成泥。

    大黄似乎很爱听这裹挟着悲伤的破碎之音,它围着一棵大树绕来绕去,狗爪子在黄土地上踩来踩去,不消片刻便将落叶碾得稀碎。

    待完成这项恶作剧,这只脑袋空空,因而没有半分烦恼的小狗欢呼着跑向主人,尾巴摇得飞快,嘴里哼哼唧唧,满怀期待地望着主人。

    可它家主人只是敷衍地摸了摸它的头,很快又将手收了回去,继续漫无目的地盯着远处。

    大黄灰心丧气地走了,嘴里还在哼哼唧唧,不知是在埋怨她,还是在悄摸骂她。

    但谈道笙没心思理它,她盯着一地金黄,想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她家上司跑路了!

    据知情人士透露,她家上司对废立之事持反对意见,且很不畏强权地在满堂公卿面前与董卓拔剑对峙,据说拔剑的身姿超帅,据说悬节于上东门的身姿也超帅,据说跑路的身姿还是超帅!

    ……但就算他帅炸天,他还是跑路了!跑得很干脆很利落,半点儿不带留恋的!

    小谈将军就很烦。

    上司的安危是不用她担心的,虽然董司空被当众下了面子很生气,但她家上司在朝廷内有几个好哥们还挺受董司空器重,也挺讲义气,愣是靠着几张嘴将在逃通缉犯袁本初变成了渤海太守袁本初,也就换个地方继续潇洒,生活依旧美滋滋。

    她就不一样了,上司跑路了,以后莫不是要直接跟董司空打交道了?她想想那张凶神恶煞的脸,再想想那些惊世骇俗的作风,就更烦了。

    九月一日,就是袁本初跑路后的第二天,原陛下被董司空持一票否决权给罢免为弘农王了,原陈留王被董司空持一票决定权给升级成为陛下了,当然,也有小道消息称董司空是得了袁太傅授意才这样做的。但雒阳城的市民们还没探讨出究竟谁是幕后主使,九月三日,年纪轻轻的何太后就暴毙了。

    就挺突然的。

    也不知道弘农王心中作何想。

    也不知道袁太傅心中作何想。

    ——事情似乎脱离了他的掌控。他召来董卓以夺何进兵权,现下何进死了,兵权亦归于董卓。但他这位门生故吏似乎不愿意为他袁氏效犬马之劳,他亮出了獠牙,亮出了尖爪,亦亮出了与何进相似的勃勃野心。

    夺权之路没有结束,只是对手由何进换成了董卓。尖刀成为了执刀人,棋子成为了执棋人,这一切都是他亲手造就的,他令袁绍谏言何进召来董卓,又派使者封董卓为司空,又将兵权全数赠予了董卓……他会后悔吗?

    ……不知道,也和她没关系。

    这个烦恼的少年打了个哈欠,慢吞吞地站了起来。

    酒坊里的老板亦慢吞吞地站了起来。

    重阳将至,近来买菊花酒的人不少,她舍不得拿钱请帮佣,因而每日里起早贪黑,忙忙碌碌不得闲,哈欠打了一个又一个,总算是将客人们都送走了。

    近日里城门处人头攒动,西凉兵正源源不断地涌进雒阳城。

    那是与西园军、北营五校、虎贲军等全然不同的士兵。

    他们身上的铠甲厚重又结实,胯.下的马匹健壮又神气,脸上的神情凶狠而倨傲,而最令人畏惧的是他们手中握着的马槊,那样锐利的寒芒,那样浓重的腥气,见之令人胆寒!

    因而理理收敛了脾气,小心又恭顺地与那些过来买酒的西凉兵打交道,因而没有引来什么麻烦,日子似乎也没什么变化。

    希望能一直没有麻烦地过下去。

    她这样想着,抬手合上了门扉。

    一只胳膊突然伸出来止住了她的动作,理理皱眉看去,是一张典型的西凉面孔,比那些常来买酒的骑兵少了几分凶狠,多了几分倨傲。

    胡三也在看她。

    作为董卓最为亲近的奴仆,他一路跟随主君至此。眼前的景象越来越繁华,主君的地位也越来越高,他也从“胡三”变成了“胡郎君”,只需稍稍透些口风,便有人上赶着送殷勤。

    胡郎君爱美酒,胡郎君也爱美人,胡郎君最爱与美丽的胡姬共饮一盏香醇的美酒。那么,这雒阳城中恰巧有一位当垆卖酒的、生得甚美的胡姬,胡郎君要不要请来一见呢?

    如此岂非唐突佳人?

    胡三是这样回答的,他的眼睛中闪着贪婪的光芒,嘴角亦牵扯出轻佻的笑容。因而殷勤的士人便知晓了胡郎君的想法,他悄然退去,却并没有忘记将那酒坊的地点告知胡郎君,因而胡郎君便在百忙之中抽空光临这间小小的酒坊。

    面前的美人内着浅青长裾,外着湖蓝色广袖合欢襦,两只大秦珠坠在白得近乎剔透的耳垂后,将这张妩媚鲜妍的面庞衬得熠熠生辉,她的嘴唇一张一合,于是那比牡丹还要娇艳几分的声音便流淌在他的耳边,“郎君有何事耶?”

    胡三笑了笑,“这是酒坊,我自然是来买酒。”

    她手里拿着锁,只要是长了眼睛的人都知道她要关门了,理理看了看他身后站立的四名西凉兵,好脾气地笑了笑,“郎君要何酒?妾身这便给郎君打了送来。”

    她一边这样说着,一边挪步进了酒坊。

    “诶,”胡三按住门扉,将自己肥胖的躯体挤进门内,“无需如此麻烦,我就在这儿喝。”

    “那郎君要什么酒呢?”

    “将你最好的酒拿来便是。”胡三从怀里摸出一个金饼掷在案上,“有鱼脍吗?”

    理理又看了看跟随他走进来的西凉兵,努力露出笑脸,“郎君稍候片刻。”

    那道袅娜的身影在小小的酒坊中转来转去,胡三眯眼欣赏片刻,对着身后士兵招了招手,其中一个士兵会意离开,又很快抱着些东西走进来。

    酒液晃荡着映出一张轻佻的脸,理理不着痕迹地往前蹭了几步,那个讨人厌的顾客也跟着往前蹭了几步,几乎就要贴上她,“铜镜照姝颜,罗裙裹娇躯,敢问小娘子,愿与欢好否?”

    放荡的、直白的、不堪入耳的调笑惹得理理红了脸颊,她听着这些西凉人毫不掩饰的大笑,不觉将酒壶捏得生紧,“多谢郎君抬爱,妾身贱躯岂敢服侍郎君,还请郎君恕罪。”

    她的声音染了些恐惧,又带着些咬牙切齿的愤恨,胡三兴致更浓了,他伸出一根手指去挑理理的下巴,却扑了个空,他的脸色顿时阴沉几分,“贱妇,尔欲——”

    一道洋溢着欢欣的声音打断他的话,“理理——你家的菊花酒卖完了嘛——”

    少年紧随着这声闯进酒坊,待看清这处情况,那双形状优美的眉毛很快皱了起来,“尔等乃何人也?”

    “道笙!”

    面容苍白的美人向她扑来,细白的手指紧紧握着她的衣袖,有了靠山的声音顿时拔高几分,“这几个蛮子忒不要脸!竟然敢打我的主意!还说了许多污言秽语!呸!”

    胡三那张脸顿时扭成麻花,“小贱人,你说谁是蛮子?!”

    “你说谁是小贱人?”谈道笙冷了神色,腾出一只手将理理拢至身后,“嘴巴放干净点儿。”

    “呸!黄口小儿,汝可知我是何人?竟敢与我抢人?”

    胡三扬了扬手,一旁的西凉兵满脸凶狠地扑了上来!

    少年并没有如他们预想那般惶恐地躲逃,他定定地站在原处,平静而淡然地等待着。而在这个西凉兵靠近他身边时,这少年伸出了一只脚,轻蔑地、凶狠地踹到西凉兵的胸膛上。

    他看上去并不健壮,身量也不算很高,但那一脚却如同泰山压顶般蛮横霸道,这个士兵仿佛被微风卷至半空,又被重重地抛落至地面,点点殷红亦随之洒落至地面,另三个士兵愣了一瞬,怒喝着同时冲了上来!

    谈道笙没有拔刀,也不打算闹出人命,她看了看四周,眼疾手快地从案几上抄了铜镜掷出,而在那面铜镜裹挟着劲风打落左方小兵的两颗门牙时,这少年已经移至另一小兵面前,并且伸出了一只拳头。

    嘭嘭两声,夹杂着骨头碎裂的咔嚓声,以及哀嚎声冲破门扉,响彻整条街道。

    余下的小兵看了看虚弱吐息的同伴,看了看满嘴鲜血的同伴,看了看满脸鲜血的同伴,看了看神色自若的少年,最后看了看震惊惶恐的胡三,及时刹住脚步,谨慎地退至墙角。

    “大大大大胆!汝,汝可知我是何人?”胡三一边拽着帘帐以支撑着自己颤抖的身躯,一边朝越走越近的少年大呼,“我可是董司空府上的仆役!是董司空的爱仆!”

    少年顿住脚步,拿一种奇特的眼神看他,“爱仆?”

    “是!”

    “爱犬才对吧?”

    “你!”胡三瞪大眼睛,也只能瞪大眼睛。

    少年嗤笑一声,伸手扯住了他的衣襟,“汝可知我是何人?”

    “你,你是何人?”

    “西园军别部司马,谈道笙。”

    她拍了拍胡三的脸,于是那张脸颤颤地抖了几下,“不许再来这儿,否则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滚回去向你家主人告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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