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7

    八月二十九

    雒阳城陷入一片诡异的平静之中。

    宫变好像已经结束了,又好像没有结束。

    据说那位新近入城的董将军在把陛下与陈留王送回宫中后便进了袁太傅府中,直到现在都没有出来。

    据说那位从并州来的刺史被帐下主簿所杀,连同带来的并州军队一并归于董将军麾下。

    据说董将军即将接管原大将军何进手下所有兵马,补上大领导的空缺,好让东汉集团继续活力充沛地运转起来。

    据说……

    据说了这么多,真真切切和谈道笙有关的只有一条——她升职啦!

    虽然名头还是“别部司马”,但就如功曹所说“此任并无定数,各随时宜”,别部司马与别部司马的区别就像人和狗的区别一样大,领兵人数在(0,+∞)之间随机波动,现在她麾下人马便从百人飙升至两千余人啦!

    至于为什么是两千余人,小谈将军认为这纯纯是领导们偷懒罢了。

    因为这两千余人全部都是熟面孔!都是她从下邳一路带回来的大兄弟们!现在由于前任大领导被杀、现任大领导不知道忙些什么总之就是没空派人接管的缘故,干脆把她这个临时指挥官给推出来了!如此一来,不仅解决了这支军队群龙无首的问题,而且顺带着奖赏了小谈将军在宫变时的英勇表现,岂非一举两得?

    领导怎么想不知道,小谈将军就挺不满意的:

    简单粗暴赏她几个金饼不好吗?麾下人马翻了二十倍,练兵难度也跟着直线上升了呀!

    两千余人,除去她从豫州带来的百人外,有从前归属何进的老兵千人,还有刚从丹杨招进来的新兵千余人,因此问题便从四面八方冒出来了:

    依旧是要登记造册,按照个人特性分出不同兵种,再结合郡望年龄等信息分至不同行伍。

    听起来好像挺简单?

    小谈将军表示:错啦!大错特错!这根本不是件容易事好吗?

    之前她只有百人,还都是土生土长的豫州人,虽然也会有点儿小情况出现,但怎么说都是老乡,今天还在报告老师我不想和这货做同桌了,明天就手挽手肩挨肩亲亲热热称兄道弟了。

    你要问为啥?嘿,不说不知道,俺们哥俩原来都在哪郡哪县哪个府上打过短工当过田客呢,四舍五入就是亲兄弟了,晚上睡觉都恨不得抱在一起,还打什么打?

    现在她有两千余人,北至幽州南至交州东至徐州西至益州应有尽有,那真是百花齐放百鸟争鸣,吵架都不带听得懂的!吵架理由也千奇百怪的,什么我家世居京畿岂能与蛮夷同伍,什么我在军中是老资格了怎么能跟新兵蛋子睡一营,什么这个豆芽菜太小了我怕晚上睡觉把他给挤死了还是调到别的行伍吧等等。

    当然了,幽州士兵是没这个烦恼的。作为技术性极强、可替代性极弱的骑兵,他们的编制半点没变,因此只需站在一旁吃瓜就好。

    而本就不怎么熟悉东汉官方语言的小谈将军被各种口音绕得头晕,作为雒阳土著的功曹也被各地方言虐得头疼,她忍了忍,又忍了忍,还是没忍住。

    “全都闭嘴!”

    小谈将军忽然掀翻了案几,叽叽喳喳的大兄弟们顿时噤声,小心翼翼地看着这个少年。

    “军人,首先要做的是服从。服从命令,服从领导,服从分配,简单来说就是任何事都得听我的,懂吗?”

    仍旧是平淡的语气,表情也不怎么凶狠,似乎没怎么生气。

    也许是因着这个缘故,也许是那个雨夜里的少年太过温和,便让有些人以为她脾气很好,很温柔,是可以出言反驳的。

    “将军,可是……”

    “可是什么?我说任何事都得听我的,你听不懂吗?”

    那把环首刀架到了他的脖子上,残留着的腥气萦绕在他周身,于是这个士兵意识到什么“脾气很好”“很温柔”“可以出言反驳”都是错觉,于是连忙声音颤颤地回话,“听得懂,听得懂!”

    武力解决总是比苦口婆心地说教要快得多,如果可以的话,她很乐意用武力解决任何问题。

    谈道笙将刀收回,“尔等可还有疑问?”

    大兄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选择沉默。

    “既无疑问,那便继续吧。”她将案几扶正,顺手拍拍功曹的肩膀,“辛苦了。”

    强权与震慑总是令人畏惧的,经此一遭,进度不断加快加快再加快,两千余人的大营重新编制完成,接下来又要开启漫长而艰辛的练兵模式。

    小谈将军就很头疼。

    张将军也很头疼。

    出门募个兵,回来发现大领导被杀了,老领导也被原同事给杀了,新上任的大领导图省事将他分到了原同事的帐下,也就是说,现在的同事还是他原来在并州的同僚,兜兜转转还是那些人。

    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好像哪里都变了。

    张辽就很懵,他夹一块腌黄瓜,再喝一口酒,还是很懵,“怎么就成这样了呢?”

    “怎么就成这样了呢?”谈道笙喝一口酒,再夹一块腌黄瓜,还是很郁闷,“为啥就不能拨个人接管这支军队呢?”

    “朝廷里不知在琢磨些什么,哪会分心管这些?”张辽摸摸下巴,继续说道,“并州军中有位高将军……诶,这小孩儿哪来的?”

    “路上捡的。”

    谈道笙摆摆手,示意他将注意力从平安身上收回来,“什么高将军?”

    “哦,就是陷阵营的统领,治理步兵颇有一套。”张辽朝她笑笑,“我麾下皆是骑兵,我也不懂怎样练步兵,改日带你去见见他,不定能帮你些什么。”

    “你们并州还真是人才辈出啊?”她掰着手指说道,“擅骑兵的张文远,擅步兵的高将军,就连书生都能提刀杀人!”

    “书生?哪个书生?”

    “就那个吕主簿啊,不是他杀了丁刺史吗?”

    张辽忽然将酒爵放下了,两只眼睛很奇怪地看着她,嘴巴也微微张大了,“你说吕奉先是书生?!”

    ……难道不是吗?

    已知她家师父荀文若=原豫州主簿=书生;

    那么他家上司吕奉先=原并州主簿=书生,有问题吗?

    张辽沉默了,张辽欲言又止了,张辽又说话了,“你……你之后见过他就知道了。”

    吕奉先是不是书生这个问题,也许袁本初能给她答案。

    但袁本初现下也没空去理她,他对着模糊不清的铜镜理正官服,再从侍女手中接过鹖冠戴好,忧心忡忡地出了府门。

    他已经有些看不清朝廷局势了,这两天他一直在想,叔父急命他召董卓入京的原因究竟是什么?若是欲与何进争权,现下已经达到目的了,为何又将兵权全数予以董卓?他们又在密谋些什么?这场宫变究竟会以何种样貌收场?他究竟能从中得到什么?袁家究竟能不能将期望分散些,投在他的身上?

    他怀揣着满腹的疑虑进了议事堂。

    何进已死,那么现下尚书台只听袁隗的命令,那么主座上的人也自该是袁隗,怎么会是董卓呢?叔父他到底想做什么?

    袁绍的疑心更重了,他看了看满堂公卿,手无意识抚了下剑柄。

    董卓亦看了看满堂公卿。

    虽然面色各异,但还是得乖乖坐在他下首的公卿们。

    而等到他做成那件事,公卿们不仅得乖乖坐在他下首,还会恭顺地、敬畏地匍匐在他的脚边!

    待到视线触及袁绍的面庞,他想起此刻正端坐在府中,等待风雨降临雒阳城的袁隗。

    董卓眼中飞快闪过一丝厌恶。

    袁隗想要用他来酿就一场席卷天下的风雨,还想要在这场风雨中扮演清正无辜的角色,假装一无所知地撷取被风雨捶打的、奄奄一息的果实,哪有这样容易?

    既然要用他酿就风雨,也当将果实献与他才对!

    董卓敛下心绪,向池水中投下一颗巨石:

    “请诸公前来,是为废立一事。”

    他并不在意此话掀起的惊涛骇浪,继续说道,“夫天下者,必贤者、能者、明者、有德者方可居之。每思及桓灵二帝,卓尚且愤恨忧叹,何况诸公及百姓乎?天下苦昏主久矣,天下思贤主久矣!我观董侯伶俐仁爱,今当立之!”

    此言一出,四下议论纷纷。

    端坐着的袁绍冷不丁开口,“陛下年岁尚轻,言行策令未有不善者,董公何故意欲废长立幼耶?君安则社稷安,君乱则社稷乱,今公妄言废立,恐海内震荡,众议难平。”

    “众议难平?”董卓嗤笑一声,倨傲地看着满堂公卿,“天下之事皆在我,何人复有异议乎?”

    “天下之事孰在于汝?”袁绍紧皱眉头站了出来。

    董卓究竟是哪来的底气敢提废立之事?袁隗又知晓几分?抑或是……

    他默默按住剑柄,缓和语气说道,“此乃国之大事,待与太傅议后……”

    主座上的人也站了起来,他从腰间抽出宝剑,两只眼睛愤怒地瞪着袁绍,“天下之事孰在于太傅?!而今兵马皆在我手,海内皆听我令!天下何人敢与我争锋?!”

    话音落,满堂寂静,公卿们不满地注视着董卓,又担忧地看向长身而立的青年。董卓固然可恨,但正如他所言,当今天下何人能与他争锋,还是……

    这样的思绪被一道剑光打断,也被一声怒喝打断。

    阳光顺着窗台爬进堂内,又被长剑折射出绚丽的色彩,袁绍背光而立,声音一如剑身冷芒般摄人心魄,“天下健者,岂惟董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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