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伪

    你要争气,你要懂事,你们两姐妹要好好读书将来才有出息。许卿合与姐姐的成长过程中,这样的话听了无数遍,她会厌烦吗。

    答案是会。

    一个人反复提及你最不愿回忆的苦难,她怎么没有权力厌烦呢。她厌烦的不是人,是“失去爸爸妈妈的两姐妹”这样的字眼,标签。

    她不能浪费他人的好意,却也明白要想从同情的注视下走出去,只有活得像个战士,删除标签的方式就是创造新的标签。

    譬如成为王牌经纪人的姐姐,她在许家的亲戚口中,常常被“你看你大姐姐多能干”的话语包围,当年童趣动画的巅峰时期,她也活在“成功”的字典中。

    或许朴逸只是为了安抚她才说,你可以失败。可能他不知道,其实许卿合有多么需要这一句话。

    她见关系有所缓解,许卿合话到嘴边换了说法:“总而言之,我不该对你发脾气,我向你道歉。”

    对方凝视她几秒钟,别开脸,轻哧一声:“你就是这么道歉的?”

    “你放心,”口头道歉最廉价,她还是懂的,“收工后我会请你吃饭的。”

    朴逸没再讲话,低了低头,像是默认。

    然而许卿合抿抿嘴,还补充着说:“不过我也不算完全道歉,站在我的角度我也没说错,不过,我认为你说得对,这部电影,虽然我们只是幕后的工作人员,可一个好的作品,凝聚了剧组所有人的心血,我们要对它负责。”

    所以,当许卿合晒出她与导演的聊天记录,还用手晃了晃,她晃动手机的一瞬,朴逸眼中只有弯弯的眉眼,和煦的笑容。

    他必须承认,许卿合天生就讨人喜欢。

    “我呢,已经告诉导演了。他认为你的意见非常好,还夸你呢,说你年纪轻轻就这么能共情——”

    话没讲完,朴逸却反问:“那你呢?”

    她愣了一楞,笑笑说:“挺好啊,我还很好奇你是怎么突然想到改台词的呢。”

    提问的人眸光闪烁,像黑夜忽明忽亮的萤火虫,他也没闪烁多久,又恢复以往意气轩然的口气:“可能我是天才吧。”

    倒也不必这么不谦虚。

    她继续客气:“哈哈,不得不说你改的符合人设。喜欢一个人,就是会动不动说点伤春悲秋的句子,像什么小作文之类的。”

    “你给别人写过?”

    “写啊,我初中暗恋我同桌,体育课他没带跳绳,老师说没带跳绳的人要跑五十圈,我为了接近他故意不带跳绳,幻想自己要是跑累了晕倒了,他会不会背我去医务室。”

    许卿合摇摇头,回忆非主流时代愚蠢的自己:“结果你猜怎么着,他啊,跟他的好兄弟逃课了,就我一个人在操场跑步,丢死人了。”

    她的过去是朴逸不曾参与的遗憾,或许以后也融不进她的未来,朴逸不想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那样太丢面了。

    他扯了下嘴角,苦涩又酸胀,用听不出弦外之音的语气说:

    “傻子。”

    也不明白是在说谁。

    .

    黄昏时分,随着王田军的一声“卡”,所有人松懈地散开。

    许卿合站在人流中屹立不动,她低头挑选附近的餐厅,想着这顿饭毕竟是理亏局,不能怠慢。

    王导好巧不巧地走近她,大老远见她认真的样子,好奇地往手机上多瞥了几眼,笑笑说:“别选了,留下来吃饭。待会剧组有聚餐。”

    她捂住手机,犹豫徘徊,姐姐拉下脸找王田军导演说情,自然不能把人给得罪了。

    许卿合踌躇着说:“行,你们订好位置了吗?”

    “没呢,我看你在搜,那你来订吧。”王田军用长辈对晚辈的关怀语气,说,“你跟逸仔很熟?”

    熟说不上,有缘倒是真的。

    许卿合中规中矩地说:“还行吧。”

    “你把他也叫上,那小子对镜头美学还挺有一套的,今天我得跟他好好聊聊。”王田军说。

    “难道他没有算在里面吗?”许卿合随口问,他不也是工作人员吗。

    “你不知道他,每天定时定点布置场景,一到时间立刻走人,开机仪式都没来,我打电话叫他,他跟我说别太封建迷信,给我气得够呛。”

    虽是埋汰的话,王田军语气是缓和的,还有那么些欣赏,“这孩子耿直,实事求是,品性好。不过最近转性了,我看他待在片场的时间延长了。”

    确实是他的风格。

    可能王导的话说在前,许卿合像是打了剂针,她可以大大方方的通知他今晚请不了客。她环顾一圈,朴逸蹲在机车轮胎前检查零件。

    “你在忙啊。”她歪头瞧他。

    朴逸站起来,拍了一下后座,“等会儿不是吃饭吗,这是交通工具,我还可以带你兜风。”

    她的心似打结的疙瘩毛线,才被一根一根拆成直线,听见“兜风”二字,愧疚感油然而生。许卿合紧了紧衣服,试探道:“我要说可能,今晚,也许,大概,不能请你吃饭了,你会生气吗?”

    对方缄默,朴逸沉默着,沉默着,一分钟从来没有这么长过,他若有所思地抱臂,开始端详许卿合,什么也不说。

    完蛋,她不应该这么问的,许久没工作,她的语言功能好似抛洒给了海洋,一丁点不剩。许卿合闭眼认命,越不想得罪人,结果越是得罪。

    她想说算了,我跟你一块吃饭。但朴逸干脆地“嗯”了声,“会。”

    “我不是故意放你鸽子,”许卿合找补说,“今天剧组有聚餐,我们两个缺席不好。”

    他笑了一笑:“那你为什么不直说。”

    “我怕你生气。”你都说你会了。

    朴逸的手撑在机车坐垫,云淡风轻:“那就生气啊,跟你有什么关系。你都说你不是故意的,既然问心无愧,那何必在意我的想法。”

    许卿合听着他的话想到了别的事,酸酸的,她说:“是吗。”

    “是啊,你直接跟我说‘哎,剧组聚餐,改天约’不好吗?”朴逸伸了个懒腰,怡然自得,“你们这些大人就是无聊,在意那么多弯弯绕绕,猜这个心思猜那个心思,累不累?”

    许卿合:“你早说不生气不就行了。”

    “我说了有用么,”他拍拍后座,“你今天不请客,不代表风不能兜,你想上剧组的车还是我的车。”

    他的声音夹在风中,缕缕丝丝地飘进许卿合的毛孔。

    她脑海中想的是。

    我想上他的车。

    .

    摩天大楼下,许卿合戴好头盔抱紧朴逸,他们穿梭公港大桥体验风驰电掣,她突然庆幸餐厅离她很远,这样就能短暂忘记一切,什么也不想。

    午夜十二点的仙杜瑞拉,她离开皇宫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心情吗。

    就像喜欢一本小说总不肯翻最后一页,想到开心之后是一堆麻烦事便会停止微笑。

    鳞次栉比的高楼渐渐褪去繁华,朴逸拐进十字路口停车。这家餐厅主打森系风格,悠闲僻静。她不是给聚餐订的,当剧组的人知道餐厅不宜吆喝划拳,期待感瞬间消失大半。

    “这地能不能玩尽兴啊导演?”有人说。

    “是啊,这么远等会儿回去好麻烦。”

    “谁说聚餐非要喝酒了,静下心聊聊作品不行啊。”

    ......

    订位置的人只期盼别把矛头扔过来,还好王田军压根不在意。许卿合去收银台报桌数,报完发现人都进包间坐好了。她随机拉开一间包房,事实证明,只要有酒,环境不算问题,气氛照旧不误。

    她在这群人中没看见朴逸。许卿合把门推回去,张望四周,会不会是走错包间了。

    “许卿合?”

    这道声音瞬间使她僵在原地,许卿合没有转身,也不想回头,这个声音的主人半个月前还发消息告诉她,桥归桥,路归路。

    “真的是你。”乔云冷哼,不管她转不转身,“你怎么来这吃饭,我还以为你贵为童趣的执行人,就算江山不在,也不至于来这吃饭。”

    乔云是她发小,也是曾经动画制作的常驻CV。

    她讲话向来如此,不高兴了直接说,看不惯你就是看不惯你。不扭捏,有话直讲,她性格豪爽,也最爱行侠仗义,哪知道有一天行侠仗义的路上,那个怪盗是自己最好的朋友。

    许卿合深呼吸,继而背过身:“我在哪吃饭,跟我的工作没有关系。”

    “哦,”乔云很美,美得盛气凌人,是极具攻击力的长相。她看向许卿合的眼神总有一丝不甘心,“许卿合,我觉得你最让人讨厌的地方就是,虚伪。你一边讲梦想一边赚昧心钱,对象还是小孩子,你不羞愧吗。你拿人家版权来圆你的白日梦,你想过会有今天吗?你们童趣动画就是动画行业的诈骗犯,别再标榜什么原创动画了,你们有资格吗?尤其是你。”

    伤口被戳破是真的疼啊,她了解乔云,知道这些话肯定是气话。但她也明白,气话也是真话,乔云真就这样想的。

    “乔云,我们都半斤八两。”

    许卿合忽地笑了,还挺荒唐的。

    “你转行做艺人的时候,还知道梦想两个字怎么写的吗?我们都一样俗,别比烂了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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