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雅间。
从古朴窗柩能看到后院戏台,刚刚结束完一场演出,工作人员正在搬物件。这间名为“松雀”的包间设计精致,实木桌沿边点着沉香,靠右上角的位置是一个流水摆台。墨色的棉质沙发前,男人脱掉外衣,随意落座。
周崇贺坐在对面的太师椅上,目光从沙发上悬挂的画作上掠过,一副精美的工笔画梨花孔雀图,霜翎不染的白孔清冷又孤傲,与傅司聿那张冷然的面孔相称,他莫名被逗笑了。
“刚刚故意的?”
就那句“同床共枕”,从他嘴里听到也是稀奇。
傅司聿黑眸半垂,长指解着腕骨上袖口,回应:“说不上。”
跟他待久了,周崇贺也算摸清了这位的脾性,他搁下画匣,慢悠悠提着茶壶,唇边笑意明显,看样子是心情极好。
“别是看到她身前的年轻男生,心里不爽?”
抵着法式袖扣的指腹一滞,傅司聿抬眼。
不过两秒,他轻笑:“想多了。”
说完,又补充:“我们协议夫妻。”
听到这句,周崇贺才算敛了笑容,想了片刻,倒也能想明白,这人这么多年一直清心寡欲,虽然桃色新闻多,但也确实洁身自好,从没听他评论过哪位女士,或者对哪家千金感兴趣。
权势越大,渴望的东西越触手可及,感情这类虚无缥缈的东西,他这种头脑清醒的男人自然不会轻易碰。
可是,
推着茶杯到傅司聿眼下,周崇贺没忍住问:“那为什么和她结婚?”
那么多人选,为什么偏偏要选沈衍川的未婚妻身上去。
清淡的茉莉花茶,香味里似乎还掺杂了一点玫瑰的香味,口味偏轻。
傅司聿长指勾起骨瓷杯,闻言只道:“合适。”
口吻实在算得上漫不经心,明显这桩婚事,他没过心。
周崇贺偏头笑笑,想起刚刚在楼下的那一眼,这位在他们书画圈子里名号挺响的温家大小姐,漂亮自然是漂亮的,美人面美人骨,就连惊讶和无措都美的惊心动魄。
这样一个美人,在他眼里只得到一个“合适的评断。
“那位是你家老太太给你定的?”还没等周崇贺琢磨出这两人到底哪儿“合适”,猝不及防火就烧到了他身上。
刚他们在对面戏馆听了一出越剧,台上女人玲珑身段,嗓音嘤嘤婉转,唱着“望穿他盈盈秋水,蹙损他淡春山”,眉目之间独绝惊艳。
但周崇贺没什么兴致,等到结束,安排好的花束被人送到后台,他便拉着傅司聿逃离。
正想找个地方赏画,这茶馆自然是个好去处。
他想着,边打开画匣,边无奈:“可惜我和她没有缘分。”
两人并不感冒,估计要毁了周家老太太的一番苦心。
闲聊间,画被铺展在木桌上,是一幅出彩的工笔画作,精致却略显死板。
“字写得不错。”傅司聿目光打量上去,很快便给出评价。
“傅老板有没有兴趣?”周崇贺淡笑,提到今天约他除了让他陪他看戏之外的正事,“工作室的的新成员,也算是我家远方表妹。她呢,心气儿高,但办场独立画展的能力还有的。”
楼下传来一点响动,窗柩光影错错,傅司聿目光跟着偏移。
耳边,周崇贺没注意他的走神,继续着:“只是家里受限,她家一门心思想把她送出国镀镀金,她也哭闹了好几回。最后家里人松了口,说是她只要能在画画这事情上做出点成绩,就放她一马。于是就求到了我这里,小姑娘初步想法是拉点投资,先把所有的画作拉出来遛遛,我作为哥哥,没办法置身之外。”
楼下空旷的青石地板上不知何时摆上了一个巨大的实木桌,四周围满了十几把温莎椅,人影交错嬉笑声攀延而上。女孩子们端着摆盘精致的甜品水果走近,快速放下后,又整理了雕花桌布。
几分钟后,穿着一身青色碎花长裙的温霓款款而来 ,她怀里抱着那只雪白的懒猫,纤长的手指有节奏的抚摸着柔软的毛。
窗沿挡住了她身后,那里应该是有人的,她回眸,不知道听到了什么,唇边笑意很浓。
风动,男生半截身子露了出来。
胡斯言指挥着餐盘的摆放,间或会转头询问温霓的意见,一点声音入耳:“师父,要不要摆点你喜欢的铃兰?”
温霓莞尔拒绝:“不需要,简单一点。”
男生笑了笑,很乖的应和着,宽松的运动衣角似有若无的触着女人腰部布料,他们站得很近,一言一语聊着天,气氛莫名和谐。
有人端着蛋糕走近时,温霓怀里的阿呜突然一动,她一惊,要去抓的那刻,胡斯言反应极快按住了阿呜,他微用力把它头重新按在温霓怀里,又低头凑近,佯装生气的教训了几句。
温霓也抬起手臂,拧起阿呜的后脑勺,软声教育它不要着急,在家没有亏待过它,怎么就一见吃的还像以前一样饿狼扑食。
伶仃的手腕很白,在光下反射着柔软的光,衣袖顺着她动作滑下,那里没有佩戴任何饰品。
傅司聿视线从她手臂一路往下,移到另一只手上。
果然,那里也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鼻息间倏而溢出微哂,他端着杯子顺势抵到唇边,很淡地抿了口。
香味在口腔砸开,傅司聿眉峰轻蹙,随即杯子磕在桌面上发出轻微声响。
周崇贺话语一顿,从刚刚的推销里回过神来,他说太多了,惹到了他?
“今天带来这幅画,你认真看看能不能入眼,”周崇贺身家不差,虽然从小学艺术,但关于投资方面还是耳濡目染,投资这样一个没有名号的画家,就是押宝,赌得是运气。
而他会找傅司聿更重要的原因是,鲜有人知他画作上有极高的造诣和天赋。给他过目,让他能有一点心理预期和准备。
“做画廊还不如做慈善拍卖。”
傅司聿起身,又严谨得扣上袖扣,轻慢道,“她所求的是名气和声望,慈善拍卖最好不过。我可以请人安排。”
周崇贺还没完全反应过来他口里的提议,眼看他弯腰开始拿西装外套,下意识便道:“你这就要走?”
他身影挺拔,无框眼镜后的双眸漆黑如墨,薄唇自然勾出一点笑意:“不走。”
周崇贺连忙开始收拾画,蓦地听到他一句:“下楼陪我太太。”
动作一顿,周崇贺挑眉:陪谁?
*
今天是馆里一位年轻妹妹过生日。
池眠一早就准备了要在这里给她庆祝,只是后来被对面戏馆气得一身难受,就忘了要定蛋糕。
索性馆里的师傅是做甜品的一把好手,也有现成的材料,于是当下便决定自己做。
茶馆里加上她、池眠、胡斯言外还聘了三位年轻女孩和一位阿姨,除此之外还有一位温霓花心思从别处挖来的甜品师傅。
临近傍晚,茶馆里还有两三个包厢的客人,有一个大包厢在聚会,从下午起,就点了很多吃食,估计会闹到很晚。
还有两个贵客在楼上,其中一个包厢里便是傅司聿和周崇贺。
想到这两人,温霓心思开始飘游起来,今晚她不回家吃饭,要不要和他说一声?
那位看起来是他的朋友,估计待会儿要一起吃饭的,那就正好。
“你不上去?”池眠摆弄好碗筷,一手凑过来摸阿呜,一手在她腰上摸了一把。
温霓怕痒躲了下:“上去做什么?”
池眠:“给你机会,近距离看看这泼天的颜值。”
温霓笑:“这么好的机会,你怎么不去?”
池眠瞥了下唇,想要刚在门口被人调侃,就浑身不自在,嘀咕着一句:“我有‘恐生症’。”
温霓不明所以,偏头看她白生生的小脸。
“就是害怕‘不正经’的一切活体男性。”
知道她又开始胡编乱造,温霓挑眉:“不正经?上次谁在电话里说他很温柔?”
池眠把阿呜往她怀里一送,转移话题:“啊,还差酒,我去拿去年一起酿的那瓶米酒。”
温霓笑,随即抬头往二楼望了望。
下秒便听到池眠在转头招呼着一个女孩:“给他们送点酥饼去。”
小姑娘满脸兴奋,连连点了几个头,向她保证:“眠眠姐,绝对给你再拍点照片回来。”
池眠一噎:“拍什么?”
随后又扬起嗓音:“我们这里是正经茶馆,从来不做那等偷鸡摸狗侵犯客人隐私的事。”
女孩想起上次她两眼泛光的模样,惊呆了下巴:“姐,上次你不是这样的好不好。”
温霓示意女孩去做事,她安抚住池眠,随后问:“奶喝了没?”
池眠点头。
“那就先去睡一觉。”温霓知道池眠的恐惧症,今日受过太多的情绪起伏,对她来说不是好事。
池眠眼巴巴讨价还价:“我就只休息十分钟。”
走之前还不忘提醒她:“那你记得拿酒。”
酒的度数不大,又是自家酿的,温霓索性拿了两瓶。
出来时,正巧看到女孩用木质盘端着一排小食正往楼上去。
踩上台阶的前一秒,被温霓拦住了去路。
“给我吧。”
温霓接过盘子,提着裙摆上了楼。
边走边不由想到傅司聿在门口时对她说的那句:同床共枕。
明明就是他睡不着,拿她当“安眠药”,转过来又调侃她,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啊。
越接近门口,温霓那股情绪就越高涨。
今晚必须跟他表明自己的态度,分床分房间睡。
空着的一只手正要推开门,却从门后传来一股往外的力,温霓被压着往后退了几步,差点就要撞上后面的木质护栏。
心有余悸下,抬眼便和傅司聿对上目光。
他眼神密不透风压下来,温霓想说的话,莫名就停在了唇边。
气场确实很足,她抿着淡唇:“卫生间在右边。”
语气和表情都挺有礼貌的。
傅司聿往前一步,杵到她眼前,嗓音不明情绪:“我下楼,带路?”
温霓捏紧木盘:“你要回家?”
“也许。”
温霓被他模棱两可的回答噎了两秒。
这才来不到十分钟吧。
想着,温霓还是秉着客人至上的原则,转身就想下楼,低眸间,又看到盘子里精致的酥饼。
下意识手臂微抬,凑到傅司聿眼下,极力推销:“我们这里口感很好的酥饼,很多人莫名来吃。”
说完她眨着长睫问:“傅司聿,你要不尝尝?”
傅司聿目光从她瓷白的耳垂上滑过,落到她一张一合的粉唇上,他低“嗯”了声。
温霓没想到他真的会同意,于是刚才那点躁动的情绪平息不少,她用小夹子夹起一个凑过去,示意他张嘴。
这里不是包厢,地点不对,温霓也没注意到此刻的行为多少有点亲昵。
她细白手腕停在他凌厉的下颌处,奶黄色的酥饼上点缀着细小的芝麻,香味混着梨花香入鼻,傅司聿脖颈微垂,薄唇很快沾染上饼面,“咔嚓”轻微的细响,手上一点震动后,温霓目光紧盯他唇瓣,饼屑沾染又很快被那抹深红卷进。
一切都很快,他吃相更是斯文又好看。
耳尖微微发热,温霓这才意识到彼此之间的距离很近,她讪讪收回手臂,问:“怎么样?”
不至于很甜腻,又香又脆,入口即化,是好吃的。
看着男人点头,温霓才展颜一笑:“那你待会儿等等,我给你打包,你带回去吃。”
等到口里把饼全部咽下去,傅司聿问:“你呢?”
“嗯,有人过生日,我今晚在茶馆吃饭,”温霓一本正经解释,“估计会很晚,就不回去了。”
眉心微动,傅司聿目光笼着她,语气轻飘飘反问:“不回去,太太打算在哪里睡?”
他眼神压迫性很强,温霓心一紧,表面却理所应当:“茶馆有我的房间。”
“哦,”他慢条斯理着咬字,“你?那一屋子人?”
“没有,这里只有我池眠和胡斯言的房间,”温霓好脾气,“其他人都要回家的。”
“那你为什么不回?”他踩着步子往前一步,挺拔的身子随即压了半寸,“不喜欢,还是,怕我?”
温霓摇头,反应很快:“没有。”
“行,”他拉回身子,那股清冽香气远离,温霓正要松一口气,便听到他说:“既然都不是,那吃完饭一起回家,或者,我陪你在这里睡。”
澄净的眼眸瞪大几分,温霓失语。
男人面无表情勾起一个淡笑:“傅太太,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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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钟后,一桌子人坐上中庭的实木桌,复古清雅的桌布垂坠而下,让人垂涎欲滴的菜品摆放得整整齐齐,桌子中心是师傅做的简约型生日蛋糕,四周还围着不少精致的甜品。
有人默默咽了咽喉,偌大的空间里,却无一人说话。
气氛沉凝,有小姑娘忍不住悄悄打量了一眼被安排坐在上位的男人。
一身正装,矜贵面容被光线分割成惊艳弧度,他长指拧着茶壶,正在往瓷杯里倒茶,动作算得上赏心悦目,下秒,他端着茶杯递到旁边的温霓眼下。
男人仿佛天生自带一种强大的磁场,做起这些事只会带着更迷人的性感格调。
温霓目光从他冷白的指骨收回,接过茶杯抿了口,却越过他,手指向周崇贺:“周崇贺,周先生,是我师父的好友。”
明明旁边的傅司聿离她更近,没想她最先介绍的却是在傅司聿右手边的周崇贺。
而温霓也在刚刚和周崇贺的聊天里才知道,他和师父徐蕴还有一层渊源。温霓这才从脑海里拉出关于他的听闻,这位来头不小,浔城除了书画馆之外的画馆全在他名下,在国画圈里,最出名还是他几乎把国外拍卖场里的有名画作全收进了囊中,传言他收藏的画已经达到价值连城的地步,更有一些几乎不可估量的古画,市值无法用金钱来衡量。
是个会画画的商人。
温霓也混迹各大拍卖场,对周崇贺家里的画多了兴致,连带着对他也多了几分她很少对陌生人有的熟稔:“周先生,都是些家常菜,不要客气。”
周崇贺端着笑,视线从身旁傅司聿上滑过,随后客气道:“温小姐,本来是你们的私人聚会,无意打扰。”
他抬眼,笑意很深:“我和傅总给大家备了一点小小的礼物,还希望各位不要嫌弃。”
一桌子人开始七嘴八舌小声说着客气话,一阵热闹后,又安静下来。
池眠就在温霓左手边,她低着头,小心扯了扯温霓裙摆,见她望过来,她连忙凑到她耳边:“快,我脚趾都要抠出一室三厅了。”
温霓失笑。
在略显尴尬的气氛中,她右手边的男人轻轻搁下了瓷杯,在几乎静谧的空气里,令人有种不怒自威的冷寂感。
众人视线回落到他身上,傅司聿平静地撩起眼皮,扯动薄唇淡淡一笑:“不介绍我吗?”
那道幽深的目光是定在温霓脸上的,温霓清了清嗓,随后压了压语气:“傅司聿,”
“傅先生,是...”
她莫名卡顿了下,他们领证的消息除了姜枝缈和温家人,温霓没有告诉过其他人。
她是想隐瞒的。
谁料,就在她停顿的那秒,男人冰凉的指腹便落到她耳畔,细软的发丝在他指尖缠绕,随后被他勾至耳后,收回时隐隐触上那抹耳垂,粉晕开始蔓延,傅司聿只瞥一眼,便收回视线,他单手解开袖口,漫不经心等着她继续。
温霓被他刚刚的亲昵行为撩起热度,她稳着心跳继续:“是我先生。”
手腕猝不及防被她左手边的池眠攥住,动静很大,茶杯的水渍荡出少许,沾染上手背,温霓垂眸便看到池眠一脸震惊的表情。
“抱...抱歉,我有些激动。”
察觉到全桌人都在看自己,池眠整张脸都红了遍,她忍着被这个巨大消息冲击的心神,慢慢放开了温霓。
冷不丁一点含笑的嗓音落在耳边,池眠捏着筷子的指节紧了紧。
温霓知道她是被惊讶到了,她本来没打算说的。
也没想故意瞒着池眠。
她附耳:“眠眠,待会儿跟你解释。”
池眠瞪着圆眼控诉着看她一眼。
“原来是温老板的丈夫,怪不得看起来这么登对。”甜品老师傅带头开始夸,一桌子人便也应声附和,年轻小姑娘们纷纷投来羡艳和吃瓜的目光,嬉嬉笑笑着,气氛倒也回暖起来。
温霓默默松了一口气。
茶馆里,除了跟她较早的胡斯言,就连池眠都没真正见过沈衍川,他们从来没有在一起过,沈衍川对她也没多大热情,大多时候,都是温霓上赶着去找他的。
再加上他们相差五岁多,她读大学时,沈衍川就已经进入了沈氏集团,跟她更无多大的交集。
茶馆里的人走了一批又一批,现在的女孩子们都只是知道温霓要结婚了,眼下,便自然认为这个男人就是温霓的结婚对象。
但池眠是知道她和沈衍川的故事的,也知道沈衍川逃出国的事情,于是对这位突然冒出来的俊美男人,池眠只觉头脑发晕,不知道到底哪个环节出了错。前几天,她还在开导温霓,让她不要为沈衍川伤神,看看照片里的神颜洗洗眼。
谁知,里面的男人就是她已经到手的丈夫。
她越想越气不过,索性把脆骨咬的嘎嘣作响。
面上众人喜悦的气氛慢慢揉散开来,再加上周崇贺的故意调和,嬉闹玩闹的声音幽幽入耳。
但碍于傅司聿的气场,又不敢太过于放肆。
傅司聿却半点没受影响,他吃得很少也很慢,时不时还为温霓布菜。
莫名让温霓有种那晚在温宅的错觉,看来他挺喜欢做戏的。
“吃吗?”
冷不丁听到男人清哑问她。
温霓咽下喉咙里的蔬菜,愣了一秒,后看向那盘油焗醉虾。
这道是馆里黄师傅的拿手菜,池眠和温霓都很喜欢。
她刚刚也的确吃了一个,但嫌难剥,就没再动筷了。
还没等她反应,男人先用湿巾擦了指节,后便细致开始剥了起来。
并不文雅的事,但因为他做得专注,那双长指修长好看,做起来便特别的赏心悦目。
直到一颗虾肉被完整的搁在她碗里,香料混着淡淡的酒香入鼻,温霓扯了扯唇低声道谢。
半时辰后,桌上有人把早放好的蛋糕放至中间,起哄着开始唱生日歌。
身旁却传来响动,傅司聿落下一句抱歉,便起身离开。
温霓吃了好多虾,她美眸撩起,却只看到男人宽阔的背背影,以及那股不可言说的冷凛气质,他好像是去接电话了。
眼看着傅司聿离开,众人才算真正放开着大闹起来,有人还趁温霓不注意,一点奶油抹上了她鼻尖和耳后。
“明明阿媛的生日。”
“老板,我们也来沾点你的喜庆。”
说着又被人趁机抹来了一点甜香的纯白奶油。
姑娘们压低声音:“除非你告诉我们,到底朝哪里拜,才能找到像傅总这么绝的老公。”
温霓并不气恼,灵活的躲了躲,又趁人不注意伸手往寿星脸上抹去,正巧就抹到她额头上,顿时笑作一团。
许完愿,池眠开了醇香的米酒。
她先给自己杯子倒了点,垂眸间,察觉到了一抹视线。
下一秒她便被酒香呛了下,但她也不敢去看周崇贺。
周崇贺没说话,也没再参与他们,只是坐在那儿安静的吃饭,余光里那唇边的笑意像是无时无刻都在提醒池眠一些被她刻意遗忘的事情。
一杯下肚,池眠甩甩头,单手揽过温霓的薄肩。
调侃:“有了老公,连酒都不喝了?”
温霓被她拉着踉跄了下,很快一把大掌稳了她一下,她还以为是傅司聿,谁知一回眸,竟是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他身边的胡斯言。
嫣红的唇色被酒气潋滟上浓重色彩,温霓眉眼弯弯:“阿言,来,喝酒。”
她端着杯子和胡斯言轻碰了下,随后朝池眠偏头,像是在说,我喝的呀。
酒很香,是专门找酿酒婆婆酿的梨花米酒,梨花的清香混着白酒的香味,从舌尖窜到喉。
温霓酒量不算好,但今天莫名有些开心。从生病到现在,她一直处在浑浑噩噩迷迷蒙蒙的状态,一直紧绷的思绪陡然找到了某个出口,便被引得无法自拔。
傅司聿没再回来。
温霓半靠在池眠怀里,不由想着,傅司聿是把她忘记了么?还是有重要事情,譬如公司出现了紧急问题,譬如他接到了其他女人的电话,譬如他只是无聊兴起,说要陪她吃完饭一起回家,但没想到她如此不解风情。
再则婚礼一事又被她拂了面子。
又或许,他只是嫌他们这场聚会太闹,他没了耐心。
承认他是丈夫时,温霓语气算不上诺诺大方,所以,惹他不快了?
或者,他这样的大人物,陪着她在这个小小的茶馆里和一群陌生人吃饭,他们的小心翼翼令人生厌,他们的频频打量和窥探的目光令人反感。
在外面那么久,也许在后悔帮她剥了那么多只虾。
不过,他剥的虾还挺好吃的。
温霓头轻轻靠上池眠的肩膀,她眨巴着眼,语气又软又黏:“以前,衍川从来没有为我剥过虾。”
池眠顿了下,也回抱住她:“嗯,醉了吗?”
眼角被酒气萦染上绯色,温霓闷闷点头:“嗯。”
是醉了,好像还醉得不轻。
下秒,温霓颤悠悠推开池眠,站起身来。
屋外光线很暗,看不清到底有没有人,但温霓却像目的明确,直直就要往黑黢黢的前院走。
“师父,小心。”胡斯言没喝酒,他指尖刚搭上温霓的手臂,却突然被她拂开。
“阿言。”她回眸盯他,漂亮的眸子翳着淡淡暖光,“我不是小孩子了,我自己可以的。”
人群的热闹被落在身后。
而她身旁的胡斯言却没被她语气吓唬道,依旧默默守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周崇贺目光从那两道身影上收回,唇边笑意渐浓,眼底一点恶趣味升起。
似乎从认识以来,就没见过傅司聿为谁纡尊降贵的剥过虾。
在港城时,他像个不近人情的机器,被华家重用,也被极端限制,所有情绪掩在那副斯文眼镜下,感情于他,倒是一桩新奇之事。
*
前院只有一点路灯在冷风下闪烁,隐在树荫下发出朦胧淡光。
温霓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梨花树下的高大男人。
他竟然还没走么?
温霓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头是晕的,脚步也显得虚浮。
他好像还在打电话,凉风带来他在暗夜下更冷的声线:“那点伤怎么够?”
倏而他笑了声:“不过是点皮肉之痛罢了。”
单薄的身子停住了,皮肤被激起阵阵的鸡皮疙瘩,温霓没敢再往前。
她想起地下室那晚,也想起第一次见面那晚他口里的“死”这个字眼,好像从他那副惊艳的皮相下说出来,愈发让人生畏。
他们之间其实就一步之遥,但傅司聿似乎并没有发现她,他左手随意下垂,食指间勾着褐色烟蒂,留下长长一截灰白烟灰,单手执着手机附在左耳。
傅司聿任由烟灰燃尽,耳畔只听到话筒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拿了去,熟悉的恶劣声冲破而上:“你这个贱种,你怎么不去死?”
“你的还有脸回来,你对得起...”
“把电话给我!!要不是他,他妈能死不瞑目?”
“他要弄死我吗?”
“....”
不出片刻,听筒里重新出现男声:“当年是你外公犯下的错,不关你的事,你也不必听那些话的。”
桃花扇形的眉眼浮起轻蔑之色,很快又被他敛去:“是吗?”
慵懒身形站直了些,傅司聿微偏头:“那我耳后...”
话语倏而中断,光影落错间,有人的残影透过梨花树桠的空隙铺设至他眼底,眼底的散漫瞬间被凌厉取代,下秒他目光陡然罩下,像某种惊觉的大型猛兽,侵略席卷,戾气十足。
胡斯言清明的眸子对上那双深潭眼眸,那股憋着的情绪猛然被惊惧代替。
“你就是沈衍川哥哥吗?”
他有些抖的语气落进耳底,傅司聿垂着眼睫,唇角微扯,随即他利落收起手机。
见他并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胡斯言有些挫败,转而盯着旁边的温霓:“师父,他跟衍川哥比起来,差了很多。”
男人闻言,并无多大情绪,刚举着手机的手慢悠悠扣着西装纽扣,另一只抬起烟蒂轻慢抵上唇瓣吸了一口。
一点烟味混着不知名花香飘过,温霓思绪还在刚刚傅司聿未说完的那半截话里转。
她不知为什么,就有种直觉,他耳后...是在说,
他耳后的那道伤吧?
浓烈的烟草香味浸染过口腔每一处软肉,傅司聿先是灭了烟,随后,在烟雾中偏头与温霓对上视线。
他眼神很暗,温霓读不懂。
对视不到两秒,温霓突然想起刚刚胡斯言似乎是说了什么,于是问:“阿言,你刚说话了?”
胡斯言捏着温霓小包的手攥紧,眼神晦涩的在他们之间打量,随后才松了肩背,低声道:“没什么。”
于是温霓笑:“那你进去吧。”
她说着往前,莹白的小脸凑得很近,对着傅司聿近在咫尺的面容,笑颜灼灼:“我和我先生要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