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尾声温霓端着淡定的嗓音道了声晚安，这次她从话筒里得到了男人同样的回应：“晚安。”
醇厚低哑地声线仿若含着笑意，震动耳膜，带着微麻的触觉一路传到心尖。
最后，温霓捏着手机，也不知是怎么睡着的。
经过最近一连串的精神紧绷，后知后觉的发烧后遗症跟着破土而出，昏胀感在翌日清晨依旧拉扯着她陷入更深的梦境。
脑海中沈衍川那一声声“为了救你我差点命都没了”攥着她心间窒闷。
温霓出生时早产，身子骨从小就不好，一直就有清冷美人的称号，进入青春期后，突出的样貌和温家大小姐的身份，她没少被人针对。
和沈衍川十五岁认识，他明里暗里他维护她的事情不少，身上也落下大大小小的伤痕。
但伤的最重的还是高一那年。
因温家商业上树敌得罪了人，温霓出过一次事故。她连车带人被推入海里，是沈衍川第一个赶到拼命救下的她。
那之前他才被一群人围着殴打，他那时也不过才大三，单枪匹马的少年狠戾残暴，却敌不过势单力薄，从肩背到腰腹没一处是好的。
对手就在那时，趁机从他眼皮子底下把温霓强行塞进了车里。
少年骑着单车风驰电掣般追赶，最终在坠海后将她救下。
而他浑身是血，被水浸泡出刺目的一片暗色，双目染红，托着她身子骨的小臂在不停颤抖，像是最珍视的东西即将破碎的劫后余生。
原本以为他对她是喜欢的。
可是，错了，从始至终都是她一厢情愿。
眼尾氤氲出潮意，清雅的梨花香压着微涩的中药尾调在一声声手机震动中飘散。
仍在梦境中的温霓蹙着眉目不愿醒来。
直到铃声即将自动挂掉的最后一秒，才被温霓接起。
“什么情况？”话筒里女声清铃悦耳，中气十足，“你要和肖蘅结婚？”
温霓思绪并不清明，闻言发出软糯的一声疑问。
另一头姜枝缈脾气压下去不少：“大小姐，你还睡得着？”
温霓眯眼：“怎么了？”
姜枝缈：“你不知道，昨夜肖蘅组了个局，嘴上没个把门的，把你要嫁给他的事到处乱说，视频被人发到了网上，他还恬不知耻发了一条微博，直接顶到了热搜，掀起了不少风浪。”
听到这儿，温霓才从被褥里探出半截身子，露出一大片雪肌，耳里姜枝缈还在不停冒话：“有说你操人设的，有可怜你被抛弃下嫁的，落井下石的多，看热闹的更多，还把你和沈衍川的合照反复发出来鞭尸，说你眼光跳水，明摆着看你笑话。”
“我把肖蘅发的那条@你的微博截图发你了，你不许自己去看。”姜枝缈不想她看到那些骂人的评论话，连她都气得想打人，“什么娶不娶的，他真是好大B脸，你轮得到他这个烂黄瓜评头论足？”
姜枝缈切着小号，噼里啪啦边打字回怼网络喷子，嘴里嘀咕着愤懑不平。
温霓打开她发来的截图，肖蘅微博有认证，那句【有人不娶，我娶。】刺目入眼。
因为后面@了她，点赞和评论直接突破了十几万。
温霓没想到就算有傅司聿说的那句“未婚妻”，也没有断了肖蘅的妄想。
她扣着手机，指尖转了个圈，还是忍不住点进了微博。
后台已经被私信和各种消息压满。
她微博名叫“温小梨”，在网上是名小有名气的国画博主，粉丝数量不少。也从没刻意隐藏温家小姐的身份，这一波和近日沈衍川出国的消息，让她陷入更深的舆论漩涡。
顺着摸到肖蘅微博，温霓看到了最新的那条博文。
距离姜枝缈截图给她的时间，又涨了不少赞，温霓点开评论。
首赞第一条评论：「呜呜呜，我的“三水CP”真的BE了吗！！！！！」还附带一张照片，那是少年时期的温霓和沈衍川。
两人挨得很近，一起看着镜头，女孩眉眼弯弯，桃面容色笑容甜美，少年一身白衣，清俊又落拓恣意。
姜枝缈也看到了这条，开着外放的话筒里传来她不屑的口吻：“到底是哪些喷子，眼睛是他妈瞎了，竟敢说你配不上沈衍川那狗？”
温霓拧着眉，退出了微博。
她三言两语解释了尹丽雅打电话给肖家求着他们娶她的事。
“肖蘅在圈里的名声都烂透了，真的什么人都敢让你嫁！”姜枝缈咬着后槽牙，语气冷然，“你好歹也顶着温家大小姐头衔生活了这么多年，现在平白无故多一个妹妹出来，就要你让位，就像谁不是亲生的一样！”
温霓默了默，没说话。
“圈里好男人一抓一把，偏把你朝火坑里推！要不是沈衍川这个狗，你也不至于轮到这个地步。”说到沈衍川，姜枝缈忍不住又暗骂了几句。
温霓安抚着她，打了一剂强针：“缈缈，我不会嫁给肖蘅。”
她嗓音清冷：“我可以嫁人，但绝对不会如他们所愿。”
挂了电话，没再去理网上各种腥风血雨，温霓一头扎进了书画室。
*
一个小时后，温霓意外接到了肖蘅的电话。
随后，她驱车来到了大学城一家高端有名的街角咖啡厅。
巨大的落地窗前，男人微躬着背脊，暖黄色的复古色调给他神情染上落魄之色，温霓表情漠然无心打探。
要不是他电话里口口声声用“以后绝不纠缠她”为诱饵，温霓不会前来赴约。
她很快落座，肖蘅抬眼，目光落到她精致的眉眼上，不可否认，温霓很美，是每次看见都会惊艳的程度。
“什么事？”
察觉到他的目光，温霓轻拧了下眉，把椅背往后拉开半步。
肖蘅陡然回神，眼底的黑眼圈浓重，他语气低了下去：“网上的事对不起。”
“我昨晚喝得很醉，被那帮兄弟起哄，就乱说了很多话，那条微博我已经删了，也已经重新发了一条微博道歉。”他垂眼不再看她，“我承认我对你一直有想法，但我还不至于没有自知之明。以前你天天围着沈衍川转，我没有机会，现在你又攀上傅总，我更不敢抢。”
“温霓，”他神情凝重，语气却近乎哀求，“求你和傅总解释清楚，我真不敢了！”
从温霓认识他开始，就从没见过他如此低声下气的语气。
温霓端坐着没动，闻言她只是很轻地提醒道：“嗯，你说的我听到了，但抱歉，我不能帮你。”
她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让肖蘅怕成这样，但她并没有原谅的义务。
听出她语气的冷硬，肖蘅随手把杯子重重搁在玻璃桌面上，咬牙：“要不是你妈打电话来求我娶你，我能说出那样的话？”
“温霓，这件事情你摘不了关系。”他脸色越来越沉，“我家在旭阳的酒店项目已经被迫停工，就只需要你在傅总耳边一句话的事。我保证，这件事一结束，我绝对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原来真有求于她。
但温霓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旭阳酒店的事，再说，傅司聿为了她而针对肖蘅这件事，本来就不靠谱。
想通这点，温霓便想起身就走。
椅子在瓷砖上划出轻微声响，温霓再次表示她无能为力，转身的下一秒，却直接和侧后方过来的人撞了和满怀。
“啪嗒”一声，瓷杯砸在地上发出清脆声响，纯色的裙摆瞬间沾染上褐色斑点，热烫的咖啡液从温霓腰处浸透皮肤，刺痛感漫上神经末梢。
温霓吃痛，小脸瞬间苍白了一圈。
穿着制服的店员忙不连迭的道歉，女声仓皇失措，小手攥着手帕想要触上温霓被烫着的细腰。
身后是肖蘅夸张的数落声：“你有没有长眼睛？知不知道这是谁，你……”
他话在女孩偏头看过来的瞬间止了，温霓自然也看清了女孩的眉目。
瓜子脸杏眼，偏清淡的长相，神态之间和尹丽雅几乎一样。
微侧身，温霓避开她的动作。
尹曦玥攥紧手帕，脸上是似真似假的诧异：“姐姐？”
身边已经围了不少人，店长有条不紊的处理这方突如其来的变故，先认真查看了温霓的伤情，因被柔软的织物遮挡，无法看清，他便立马拿冰袋，安排人要送温霓去医院。
肖蘅自告奋勇，温霓直接冷眼拒绝：“我自己可以的。”
尹曦玥咬着唇瓣：“店长，是我的错，我去吧。”
她表情不免让人不忍责怪，店长安慰她几句，正要开口说什么。
店门口一点动静传来。
众人投去打探的一眼，落地玻璃窗外一辆车牌极其嚣张的连号车稳稳停在那里，随后一个身穿贴身西装的男人下了车，疾步往这方走来。
隔着纯黑的车窗玻璃，让人无法窥视里面。
一点凉风吹走温霓额角的细汗，她收回视线垂眸，刮过前胸到裙摆布满了星星点点的污渍，还是狼狈的。
很快，男人走到这处，在满目的狼藉中，他蹙了蹙眉，淡淡发出邀请：“温小姐，傅总有请。”
傅总？
肖蘅抓住重点，就要凑上来，却被男人挡在外侧。
旁边有嘀咕交谈声，温霓走到尹曦玥面前，突然停了脚步。
她偏头，居高临下的看了看尹曦玥的铭牌，随后对着店长：“我要看监控。”
温霓并不意外在这里的遇到尹曦月，这里是大学城，她学校就是对面的一所重点综合大学。在外她一向是柔弱的，要不是温霓早见识过她的装乖技巧，估计会被她楚楚可怜的模样骗。
泼她热咖这一茬，温霓很难相信她不是故意的。
以前这类拙劣的手段温霓本不想纠缠，但如今腰上依旧炙热的刺痛感，还有浅色裙摆上的污渍让她情绪无端烦躁几分。
尹曦月瘪嘴，摆出一副和她亲昵的模样：“姐姐，我真不是故意的。”
刚她那声称呼太小，这下围观人群听见了她那句“姐姐”，打量的目光瞬间就变了变，既然是姐妹，这点意外小事也没必要去上纲上线。
可温霓并不领情，她纤细的背影往林越那边动了动：“是不是故意的，看看监控不就知道了。”
她勾唇一笑，极具冲击力的五官顿时浓艳又魅人：“妹妹，你慌什么？”
林越见势护着她往门口，向她示意傅司聿的车就停在外面，她的伤需要尽快处理，随后他转身，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这里交给我。”
狭窄的路道上那辆浑身漆黑的车像只静静蛰伏的巨兽，温霓嫌弃地扯了扯裙摆，快步走近。
后排车厢很大，一股清苦的茶香浸润鼻腔，在那之下压着独属于男人身上侵略感极强的气息。
私密空间里，温霓紧邻窗边而坐。
司机客气的招呼她一声，后喊了声“傅总”等待指示。
温霓目光这才跟着偏过去，男人正半靠在椅背上阖目休憩，规整的黑色丝质衬衣外是同色系的西服外套，半截小臂线条流畅，冷白的指节轻扣在大腿上，慵懒中带着冷然的冰雪气质。闻言他连眼皮都没抬，低沉悦耳的嗓音交待一句：“去裎湖。”
是浔城有名的别墅区，不难猜到是他的住所。
还不等温霓有所回应，全程旁观刚刚店里意外的司机从前排递过来一张干净的帕子，他关切道：“温小姐，先擦擦。”
温霓一怔，随即双手接过柔软的帕子，温声道谢。
许是见她太过乖巧，司机下意识为她打抱不平：“那个小女娃也太没轻重了，那么烫的咖啡怎么能往人身上泼。”
他话还没落实，旁边已经传来轻微的响动，温霓转眼就对上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眸。
傅司聿醒了。
他目光精准的落到她沾了污渍的裙子上，从腰上最多的那片游离，腹部往上，如有实质般带起一点异样，温霓不适的整理了下裙摆，就在目光继续往上触到女人包裹着的起伏柔软时，他倏而收回了视线，随后淡淡问了句：“怎么回事？”
距离昨晚他们达成共识，才隔了不到十七个小时，他就出差回来了。
温霓满脑子想的是：她这幅狼狈的模样似乎不适合领证。
“温霓。”男人嗓音偏冷，眸底黑黑沉沉盯着她，等着她的解释。
温霓却被那声“温霓”喊得怔愣了一秒，还第一次从他口里听到自己的名字。
“有人不小心打翻了咖啡。”她口吻言简意赅。
傅司聿则回应了一声很淡地呵笑：“谁手这么准，专往人一处泼？”
温霓不确定他是否听过圈里的八卦，她还有一个妹妹，温家弄丢十八年的亲生女儿，从小镇考到这所前十的名牌大学，是父母口中坚韧又上进的好学生，连周末都要在咖啡店打工挣钱交学费。
而她，是个偷走温家小姐身份的小偷。
长睫躲闪了下，温霓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下意识转移话题：“你这是要回家吗？”
女孩巴掌大的脸有些苍白，但笑容是明媚的，傅司聿浅笑了下，也不再刨根问底打探她的私事。随后招呼司机：“先去医院。”
温霓正要反驳，随后又感觉到腰上的刺痛感，只好落落大方道了谢。
随后，司机从车载冰箱里拿出冰袋，温霓轻轻敷在了腰上。
十分钟后，一家私立医院门口，温霓率先下车，她莞尔：“傅总，麻烦你等我几分钟。”
温霓攥紧了包包，里面放着那晚放进来的户口本。让傅司聿这样的人久等不好，她尽量快点。
但下秒，她却看到男人下了车。
“陪你进去。”
他长身林立，温霓这才惊觉，上次怎么没有发现，他似乎比沈衍川还要高很多。
她穿着平底鞋，堪堪才到他肩膀。
“我可以自己的。”她小声嘟囔了一句，后又补充，“傅总要不回去准备准备？”
刚他说要回裎湖，应该是没有拿户口吧。
他黑色西装外套不知什么时候被解开了扣子，衣角在风中飞舞，无框眼镜下的眸光就这样落下来，有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但嗓音却是松弛的：“准备什么？”
温霓端着小脸，一副理所应该的语气：“户口簿之类的。”
“温小姐。”他温热的气息仿若落到发顶，“别怕，跑不了。”
随后他抬手轻扯过温霓手里还攥着的帕子，随意搭在手肘，他对上女孩有些发窘的神色：“烫伤的地方不痛？”
那道目光和嗓音莫名让人有种温柔的错觉，温霓下意识点头：“有点。”
女孩单薄的身子裹在柔软的米白色裙摆下，雪白的双颊微微泛着苍白，看样子可怜兮兮的，但背脊永远绷着很直，清冷的眉目就算在示弱，也显得几分不容亲近，像只有万千倒刺的小猫，温和的外表下利爪锋利，却又在某刻不轻易露出不自知的软肉来。
两人并排走进医院，短短几分钟的距离，女孩一直与他保持着礼貌又克制的距离。
傅司聿没太在意。
在他印象里，除了上次在她家花园的那次做戏，她对他一直都是这样疏离。刚回浔城调查沈衍川时，傅司聿在他身边见过温霓几面。她好像挺爱笑的，总是凑沈衍川很近，家宴的后花园她也会卸下佯装的大小姐姿态，对着沈衍川娇嗔宴会的无聊，会拉着他去看她喜欢的画展，柔软温和有教养，是好家庭培养出的大小姐。
但或许是他长相和沈衍川相似，她每次见他都会刻意避嫌，笑容敛去，表情是挑不出错的端庄疏离，实在躲不过了，又硬着头皮跟着小辈们叫他一声“三哥”，女孩心思简单，那句称呼里带着明显的避之不及。
像他是什么洪水猛兽。
傅司聿倒是没想，温霓敢在他面前提出结婚的想法。
就算她性子再端庄温雅，也是刚大学毕业的学生崽，那半夜瑟瑟在他房间求他帮助时，他难免会动几分恻隐之心。
这桩婚事，也不是不可以。
婚姻在他这儿，充其量算是一件可有可无的东西，拿来帮帮黎菀口里的小姑娘，也算是积功德。
长指指腹捻了捻手腕的禅珠，傅司聿思绪回收，站定在一间办公室前，偏头示意温霓进去。
一头银发的女医生含笑的目光打量过来：“这是怎么了？”
她目光在两人身上绕了一圈，明显是傅司聿认识的人。
温霓笑着打了招呼，率先出声解释。
老奶奶身穿白大褂，复古老花镜旁边垂着金边链，瘦弱的身子却很灵敏，把两人招呼进房间。
里面空间宽敞，她招呼温霓走近：“先躺下。”
深蓝色帘子前是一个单人病床，温霓搁下包包，自然照做。
“降温措施处理的好，没什么大碍。”老奶奶说着，回身唤了声，“司聿，给我递把剪刀。”
温霓没听到回应，不过下一秒，男人冷硬的下颌线猝然入眸，一晃而过。温霓正惊诧傅司聿的听话，随后一道暖光滑过，是医用照明灯，奶奶还在自言自语，说着她最不忍心看到漂亮的皮肤上落下一点伤痕。
“放松，不严重的。”她开始布置台面，戴着防菌手套的手执着消过毒剪刀，二话没说就开始剪她腰上的那方布料。
凉意入骨，令温霓一惊，余光中男人依旧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正慢悠悠看着她。
一点雪肌透着粉嫩展露开来，温霓轻“滋”了声，终于忍不住喊了声：“你…你要不要回避一下？”
奶奶手上动作一顿，随后回眸，像才注意到什么，温柔道：“男女朋友有什么可害羞的。”
温霓还没来得及反驳，男人轻慢的一声砸入耳：“下手轻点。”
是嘱咐奶奶的，随后那道昕长身影便转身出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