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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尽回廊·6

    今天是约定前往公爵府的日子。

    公爵府地处蒙莱特区边缘。在蒙莱特那一带居住的,无不是出入上流场所的豪门贵族,亦或是时下风生水起的政客富商。而公爵府的占地是最为广阔的,是真正可以被称为庄园的地方。

    这次前往蒙莱特走的是另一条主干道,行人稀少。密密匝匝的建筑不知何时退出了视线,更多的则是高大的树木与一眼看不到头的庄严围墙,间或闪过一些高耸的仿古建筑与色彩鲜艳的新式别墅。

    不知行走了多久,马车终于放慢了速度,我想应当是到了终点。

    我小心翼翼地掀起小窗上的布帘,只见一扇漆黑高大的铁门,或许是车窗太小的缘故,我无法瞧见这扇门的全貌。

    “您好,兰纳特的马车,麻烦您了!”

    “有函件吗?”

    “是的先生!”

    车夫与侍卫交谈,没过多久,那扇漆黑的,瞧不见顶的铁门便发出重重的“咣咣”声,仿佛两头巨兽,被人牵引着向两边蠢蠢移动。马车晃动着穿过了这扇巨大的铁门。

    在这样仪式感的时刻,我并没有将窗帘放下,而是目送着侍卫从我目光中渐渐消失。就像时光在倒流,一种诞生于过往与想象中的勇气从我的胸口源源不断的涌出,让我第一次切身感受到我的命运与这方土地的关联。

    通往公爵府主宅的道路相当宽阔,以至于我即使在马车的保护下仍产生了无依无傍的孤立感。车外不见一个人影,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将头微微探出小窗,我看到前方是一座花园,而花园的尽头,公爵府主宅的轮廓这才不紧不慢地远远浮现。

    然而,在那之前更夺目的,是花园中央的一尊巨大雕像。

    在我们的城市,花园通常都会摆放园林石雕供人欣赏,其素材无非为历史名作、名人的仿像、或是诸如维纳斯之类的神像,这倒不足为奇。然而这座花园中所摆放的雕像却颇为奇特,雕像中的人似乎是一位极致奢华美艳的女子。

    马车越走越近,我看到雕像中女子衣着层层叠叠繁琐精致,光是厚厚堆叠的里衬、花纹细密的罩纱、随风飘扬外披就已经是难解难分,舒卷有致,更不用提她的裙摆是那样大,整身是那样高,我难以想象这样巨大而精美的雕像该是多么庞大的工程。

    马车很快经过了雕像,可我却忍不住回头张望,这尊雕像的形象放在这简约庄严的花园中显得过于浓墨重彩,强烈的个人主义让我意识到这恐怕既非天神也非名人。我凝视着她的背影,洁白的身躯在阳光下好像会发光,以一种绝对的自成一派之美统领着整座花园。

    我忽然有一个大胆的念头:难道这竟是整座公爵府的女主人,那晚舞会上我未曾谋面的凯瑟琳夫人?

    我不敢有这种不切实际的猜想,当下便缩回了脑袋,飞快地放下了窗帘。可却觉得一阵强烈的压迫感从身后一阵阵袭来。第一次,我对公爵府与凯瑟琳夫人有了清晰的认识,我如梦初醒。只觉得手心不断冒着冷汗。

    马车终于在主宅前停了下来,我刚准备掀起小帘,却瞧见两个女佣快步走了过来。同车夫说了两句我听不太清的话,直到我下了车,却看着车夫面露难色。

    “怎么了,有什么事?”

    两位衣着精细的女佣人一齐向我问候,其中一个准确无误地道出我的名字,随后就说出了一个令我感到左右为难的消息。

    “兰纳特小姐,检察官大人和罗德里格斯先生今日来访,夫人这会功夫正和少爷同他们打高尔夫球,兰纳特小姐您恐怕要等些时候才能见到夫人了。”

    我点点头,可面前的两个人却既没有带我去见公爵夫人,也没有将我带到主宅里等候的意思。

    我顿了顿才问:“公爵夫人此刻在哪儿呢?”

    还是刚才那个答道:“在主宅后面的草坪上。”

    太阳光烤在脸上,让人难以睁开眼睛,我想我大概是皱起了眉头。

    “夫人有说几时有空可以见我吗?邀请函上只写下午,看来是我来的不巧,理应当是我等候夫人的。”

    “兰纳特小姐,您可千万别见怪,公爵府里成天拜访的人多到数不清,夫人也是疲于应付。她知道您来有特别的事情,但几位大人那边实在不好驳了面子。您要是不情愿等,不如您改天再来?”

    她简直是在同我说笑。

    午后的阳光热烈,我站在马车前不一会就被照出了一身细汗。远远望着主宅四周修剪精致的草坪,用来作高尔夫球场果真是再合适不过。四周恬静无声,我似乎都能听到马儿四蹄落在上面的奔跑声还有挥杆进洞的声音。

    我猜那大概是我的幻觉。

    “我等着夫人吧,既然约定在今天,我怎么能不守信用。”我让车夫从马车里取出伴手礼的红酒,交给其中一个女佣,她见我终究是下定决心要等,就带我进了主宅大厅边上的一个待客间,同我交代了几句,就把我的马车打发走了。

    我坐在待客间里,几乎是度秒如年地等着,心里满是愤懑,可又觉察出来自己的确不足以和刚才那位女佣口中的“几位大人”相提并论。那位凯瑟琳夫人似乎完全不把这次的会面放在眼里,想到这里,我虽然觉得被轻视,可却徒生出一种轻松的感觉。

    我站起身来,瞥了一眼装在精致瓷杯里的茶水,来到了窗前。引入眼帘的是两颗遮天蔽日的榆树,茂盛的枝叶刚好为主宅侧边提供了阴凉,而榆树后面后面就是一片巨大的草坪。果真有两匹马奔跑在草坪上,旁边还有一只奔跑的白色猎犬。看来我刚才听到的声音并错觉。

    突然,我想到了一个人,那天晚上我见到的德维特会在那儿吗?怀抱着这个想法,我紧紧盯着远处的两匹马。

    榆树枝叶遮挡着视线,那两匹马就像穿梭在阴影里一般断断续续出现在我的视线中,可我却看不清他们的脸和身材,更别说辨认出来哪一个才是德维特了。

    我守在窗边看出了神,竟然半天都没有挪动一步,只觉得心跳得焦急又厉害。直到我觉察除了门口的脚步声。我连忙回到了座位上。

    一位女佣推门进来,与刚才接待我的那两名全然不同,我从她整身的装束一眼就认出来,这是一位贴身女佣。

    “兰纳特小姐您好,夫人已经在等您了,请您跟随我来。”

    那名贴身女佣模样打扮的人领我进入了主宅。

    -

    而我最终见到凯瑟琳的时候,她正坐在主厅中央宽大的沙发上吸一支烟,翻阅着一堆文件,周身烟雾淡淡萦绕。她听闻女佣通传的声音后才望向我这边,然而什么也没说,只是挥了挥手,佣人就顺从的站到一旁。

    我缓缓向她走去,鞋跟敲击在地砖上的声音空空回荡在整个主厅,连同她身边那逐渐舒展蔓延的烟雾一起,也无法填补整间空旷昏暗屋子的十分之一。

    这就是令我苦等的人,是我舞会那晚遥遥望着的人:她纤细的身躯就像吐出的白烟一般,柔若无骨地贴在沙发上,她却在烟雾缭绕与沉沉的香水味的衬托下,散发着一股沉闷强烈的气息。

    半晌,她抬眼看了我,“克里斯·兰纳特小姐,这是你的名字,对吧?”

    “是的,夫人。”

    “很好,请坐下吧。”

    不知道为何,我忽然想起了那句话:“凯瑟琳夫人是一个戒备心很强的人,不喜欢别人别有用心地去接近她。”我连忙向她问好,而她却只是轻描淡写地回答着我,那股缥缈从容的态度我竟一时分辨不出来是源于轻蔑还是源于本性的沉静。

    我细细打量着她:她身着一袭修身的墨绿色丝绒长裙,裙边却开着长长的分叉,露出黑色的丝袜直到大腿,将她完美的身材显露无疑。头上戴的帽子也是暗色的,连同暗色的网纱覆在脸上,遮住了半边脸,但即使如此,也能透过网纱看到她若隐若现的绿色眼睛里闪着鄙夷的光,像是深夜里隐藏在茂密草丛中的毒蛇。嘴上的一抹红大概是全身最鲜亮的色彩,除此之外,整个人便都像埋在阴影里一般。一整张脸,不笑的时候便就有种危险的妩媚,笑起来不知是否更能勾人心魄。

    很显然,这绝对不是她刚从球场回来时所应当有的模样。

    这样一个人,不论怎么看都只像三十岁刚出头的年龄,我难以想象她就是德维特的母亲。而至于花园里那座夸张到难以置信的雕像,我如今只需要看她一眼就可以证实我的猜想:那座雕像正是眼前这位贵妇凯瑟琳本人。

    她手里拿着不知什么文书,抬头看我一眼道:“我听说兰纳特小姐在旁边的待客室等了许久?”

    “并没有等多久,您言重了。”

    “那就好。我这儿有人来访是常有的事情,不是我故意让你在一边辛苦等着,不让你来见我。只是我知道你父母让你来拜访,却也希望这件事情先低调为好,不想还没个定音就弄得人尽皆知,这也是为了你们考虑。”

    我点点头,对她说的一切表示理解。

    “兰纳特小姐参加前几日的那场舞会了吗,我好像没有见到你。”

    “是的夫人,我参加了那日的舞会。只是见到问候您的宾客络绎不绝,恐人群里您记不住我的模样,显得不够正式,便一直期待着有朝一日专程拜访您,没想到和您真是心有灵犀。”

    她从鼻子里笑了一声。

    “兰纳特小姐真是妙语连珠。”

    她又瞥了我一眼,将手上拿着的几张纸放回了面前的方桌上,一个手势,刚才领我入内的那名女佣便前来收走了桌子上所有的文件。

    “少爷在哪?”凯瑟琳夫人开口询问那名女佣。

    “夫人,阿尔弗雷德先生他们已经走了,少爷这会正准备去拜访子爵,要他来见您吗?”

    我心里一动,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跳竟然又开始不听使唤地雀跃不已。

    “不必了,要他把票据带好,另外剩下的钱今天之内汇入子爵的账户里,完成之后告诉我。”

    “好的,夫人。”

    “没有什么事情你就出去吧。把门关上,没有我的准允,不要放任何人进入。”

    “好的夫人。另外,昨日的医生刚才到了,您指派的新工作间已经整理好,我先让他过去等您可以吗?”

    “当然,让他大约一个半小时之后来见我。”

    “是,夫人。”

    说罢这些,那名年轻的贴身女佣便离开了。而那位凯瑟琳夫人就像是刚发现我一直坐在这里等她一般,向我点了个头。

    “兰纳特小姐,如你所见,如今整个公爵府基本都是我在操持打理。公爵因病而常年在国外休养,府内事务全无问津。所以——嫁娶虽也说是大事,但我认为,还不至于达到惊动他的程度。”

    她说话总是那样慢悠悠的,或许是她气质如此,也有可能只是震慑我的把戏。我只能强装镇定,尽量保持不让脸上的微笑露出破绽。

    “夫人说的没错,只是这门婚约是母亲与已故的约瑟夫人于多年前的旧约,纵使不对公爵大人提起,我想他必定也记得当年的约定。”

    一提到这个,我能看到凯瑟琳夫人的脸色有了些变化。

    她道:“我知道,你们当时有过婚约,是和希尔弗那个孩子。”

    她将手中的雪茄丢入身旁的铜立式烟缸中,“可如果是希尔弗的话,兰纳特小姐,我劝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他可不是你们想象中的贵族少爷,希尔弗从小就有精神疾病,治了这么多年,还是疯疯傻傻,从来都见不得外人,想必你也听过这类言论。”

    “我明白您的好意,但是那些传言——”

    “那不是传言,而是事实。希尔弗不喜欢和人打交道,所以一直单独搬出主宅住在地下,平时谁也不去见他。也可以说,与他在一起生活并不是安全的。一个精神失常的疯子,终究还是少一些人在身边比较好——你说呢,兰纳特小姐?”

    我想问问她说的这一切究竟是不是真实的,可她那副居高临下的模样却堵得我一句话也问不出来。她的意思已经相当明显了:她不愿意遵守当年的婚约,但是却希望我主动提出拒绝的请求,从而不损害约瑟的名誉。

    我不得不承认我是抗拒这门婚约的,可是从今天最开始的冷落,到面对凯瑟琳如此颐指气使的态度和刺耳的话,我的忍耐渐渐逼近极限,心里只有强烈的反抗她的欲望。

    我故作轻松的深吸一口气,耸了耸肩,“非常感谢您的提醒,但是前来拜访乃是家父家母的嘱托。所以,我仍旧希望夫人可以允许我见上希尔弗少爷一面,倘若一切果真如夫人所言,我便将事实告诉父亲母亲,想必他们也会做出合适的选择。”

    凯瑟琳没有正面回答我,我们沉默了好一会后,她却突然转移了话题,象征性的征求了一下我的意见,告诉我她想接着点一支烟,希望我不要介意。

    我面带微笑的回应了她的请求,又面带微笑的耐心等她点上烟,吸上一口,才悠悠地张口道:“兰纳特小姐是不愿意相信我吗?”

    我连忙否认。

    “没关系,我是一片好意。不过当年与贵府定下婚约的毕竟不是我,所以如果总是我在中间阻挠,倒是成了我的不对。”

    我想告诉她我绝无冒犯之意,可她继续开口。

    “就算时过境迁,贵府如今境遇早已不复当年,但旧约仍旧是旧约,自然不可打破。”

    凯瑟琳阴阳怪气地说着一番话,眼睛不再看我,仿佛任由我怎么想她也全不在意,只顾自己说的痛快。我则强忍着被她羞辱的愤怒,使出浑身力气将它化作脸上的微笑,我想这个笑脸一定非常的别扭且丑陋。

    “夫人说的对极了。”

    我与凯瑟琳僵持了片刻,谁也没有再开口。直到她终于做出了决定,率先松了口。

    “好吧,我不阻挠你去见希尔弗。但是他怎么想的我就不知道了。如果他有什么冒犯到兰纳特小姐的地方,还请你念在那个疯子生母的面子上,不要与他计较。”

    听到凯瑟琳这样的语气,我必须承认,我想过直接向她致歉,然后便头也不回的离开这座公爵府。可我想起了父母的嘱托,倘若这样无功而返,连希尔弗·约瑟的面都没有见到,父亲和母亲一定会对我非常失望。

    然而就在这时,大厅门却被人打开了,新鲜的光线涌进了沉闷空旷的屋子,而门口忽然出现一个人影。我扭头一看,是一名皮肤黝黑,身形健硕的佣人。他向凯瑟琳微微欠身,打破了我与凯瑟琳对峙的僵局。

    “夫人好,小姐好。请原谅——”

    “是谁让你进来的?”她的声音有些愠怒。

    “回夫人,大门外无人,我便来传希尔弗少爷话,他希望见兰纳特小姐一面。”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闯入者,凯瑟很吃惊,大声质问。“沃莉!这是怎么回事?我不是吩咐过没有我的允许不得让人进来吗?”

    可是一片安静,那名叫做沃莉的女佣却没有出现,甚至除了那名闯入者,门外一个人都没有。倒是刚才闯入的那人开了口。

    “夫人,实在抱歉,希尔弗少爷已经在地下回廊等候了。不过少爷还是请夫人的意思,如果您同意的话,我便领兰纳特小姐前往地下回廊。”

    我心里纳罕,那个叫作希尔弗的人消息还真是灵通,我刚见到凯瑟琳夫人没多久,他便知道消息了。

    凯瑟琳嘴角沉了下去,那种可怕的气势与刚才同我说话时的阴沉嘲讽又有不同。只见她重重吐出一缕白烟,忽然扭头向我,耳朵上的钻石细链子甩到脸旁,发出沙啦啦的摩擦声。

    “既然如此,那你便去吧。兰纳特小姐,委屈你去一趟。”

    说罢,那名皮肤黝黑的佣人便向凯瑟琳夫人告辞,带领我离开了这里。而走的时候我回头一看,却发现主宅门口的石柱后面一个身影一闪而过,很快消失不见。

    可我看清了,那人的打扮,分明是刚才凯瑟琳夫人的那位贴身女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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