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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尽回廊·2

    说起约瑟,我怎么可能一无所知。

    那是最有名的贵族之一,在几十年前新王即位时与王宫约莫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光荣民主之战里和先王可谓并肩作战。如今距那场保皇之战已经过去四十年有余,但其炙手可热,尊荣富贵,王城以外能与之媲美者仍寥寥无几。即使现如今约瑟公爵早已销声匿迹多年,公爵府的势力仍旧不逊于当年。而那座公爵府,亦是整个蒙莱特富人区,乃至卢瑟瓦尔最大最豪华的庄园。

    可是对年幼时的我来说,除却人们口中所有令人目眩的恢弘华丽,约瑟还有另外一层含义:那或许是我将来要去的地方。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亦曾是家境优渥的孩子。我的父亲是城市里最有名的贸易商,与公爵大人来往甚密,而我的母亲与当时的约瑟公爵夫人辛西莉亚是多年故交。恰巧辛西莉亚夫人生下的孩子是一个男孩,而母亲又有我这么个女孩,两人便在当时就已经为我们做好打算,缔结了两家孩子未来的婚约。

    然而,在我成长的这十几年中,一切都发生了极大的改变。辛西莉亚夫人早在十多年前就已经去世,现在掌管整个约瑟府的女主人是一个叫做凯瑟琳·约瑟的贵妇,即约瑟公爵的第二任妻子。

    而我的家庭更可谓经历了一场无妄之灾。就像父亲曾经迷恋的卢娜尔美人号一般,这个名字是场灾难的预言。

    父亲原本和艾莉森的父亲现在一样,从事的是远洋贸易的产业,不同的是父亲在当时拥有着卢瑟瓦尔几乎最庞大的商船队伍和最先进的航船配置。然而,在大约十年前发生的那场海难重创了父亲的海上贸易产业,同批十二艘大型货船全部毁于一旦,他自己更是险些命丧于此。我依稀记得在父亲失踪两个星期后的那个早上,是助理一大早上快马加鞭到了家里,告诉母亲,我还有妹妹,父亲在临岛被救助的消息。

    我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个早上,一脸憔悴的母亲一只手牵着我,另一只手牵着我的妹妹赛琳,穿过坐满了票据债权人,银行代表和船员家属的前厅。人群见到我们便开始吵嚷起来,债主们已经失去了耐性,失踪船员们的家属则更是近乎疯狂,他们纠缠着我的母亲,我听不清究竟吵嚷着什么,赛琳被眼前的一切吓得嚎啕大哭。

    就是在那里,我们见到了把父亲生还的消息带给我们的公司助理弗朗西斯先生。

    “兰纳特先生还活着!是的,夫人,可怜的孩子们!还有约莫十几位船员,他们大概明天就能够返回卢瑟瓦尔了,愿上帝保佑他,亲爱的夫人!”

    母亲抱着我和赛琳哭泣了很久,弗朗西斯先生一直陪在我们身边,直到父亲平安归来。

    可在那之后,虽然我们见到了日思夜想的父亲,我们家的产业却完了。算上货船损毁的价值,船上的全部商品,以及各种租借费,赔偿金,即使保险金也不足以弥补数量如此庞大的资金缺口。我们家几乎像被风暴席卷一般,从整个卢瑟瓦尔最富有的豪族变成了负债累累的门户。我们出售了蒙莱特的别墅和庄园,遣散了家里的佣人,变卖了几乎所有值钱的东西,搬到了现在的小房子里。

    这几年,父亲凭借少许剩余的物资,外加四处筹措以及那位助理弗朗西斯先生的帮助,才勉强让曾经的产业惨淡经营,却也难及从前十一。再后来,弗朗西斯先生离开了父亲的公司,与他的兄弟合伙同样经营起了海上贸易,多年后的现在,已经是卢瑟瓦尔城内有名的商人了。

    而那位弗朗西斯先生,就是艾莉森的父亲。

    记忆朦朦胧胧的,被时间的层层薄纱挡住后,已经剜不痛我的心。只是那薄纱漏下的层层过去华丽的光影,还是会从我脑海中飘忽而过,就像短暂的白日旧梦,让我出神。

    -

    “克里斯。”

    父亲端坐在书桌旁边,他身旁站着母亲,而我则坐在他们的对面。在书房里,这样严肃的场景是少有的,我已经大致猜到了他们将我叫到此处的真正用意。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舞会的事情,我也不会再继续隐瞒你了,本来我和你母亲也想找一个机会,将这个婚约的打算告诉你,毕竟你也已经到了适婚的年纪。”

    “婚约,当年跟约瑟的婚约?”

    “没错。”

    “和从前辛西莉亚夫人的儿子?”

    “正是。”

    父亲回答的沉稳而平静,仿佛我对这件事情的预知在他眼里对于计划毫无影响,唯一的改变就是今天他就要把我叫进书房,向我宣告一件我已经猜到的事情。

    “可是我们已经很多年没有和约瑟有过任何联系了,辛西莉亚夫人去世了,我们家也变了,所有的一切都和当时不一样了啊!”

    “我知道,但是我们不能不尽力一试,孩子,你知道和约瑟的婚约对我们家庭来说意味着什么,如果你能够嫁进约瑟,那么你就会成为你的母亲,赛琳,还有我们这个家新的希望。你不愿意吗?”

    我沉默不语,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父亲。我早就将这样一个婚约抛诸脑后,就像对待一个被尘封的旧匣子一般放在记忆的最深处,多年来任其布满灰尘也决计不再提起。从没有想过这样一个旧匣子还会被精心翻出来,上面的灰尘还会被人小心翼翼地擦去,最后当做珍宝一般的重新摆在我的眼前。

    母亲在一旁道:“赛琳还小,她什么也不懂,可是你是记得一切的,克里斯,你应该知道从前你过的是怎样的生活,我知道你记得的,难道——你不想回到那样的生活去吗?”

    母亲的话循循善诱,可却令我感到难受。它不仅再度勾起了我对于往事的回忆,还无形之中提醒了我关于她与父亲期待我承担起的责任。可在我看来这一切仍旧是那么荒唐。

    我鼓起勇气开口道:“可辛西莉亚夫人已经死了。没有人会为了一个多年前的承诺去履行这样一个突如其来的婚约的。”

    父亲回答道:“傻孩子,这怎么会是突如其来呢?即使如今的凯瑟琳夫人不承认,约瑟公爵也不会忘记这场婚约!”

    “可是这么多年以来您有得到过公爵的任何消息吗?他销声匿迹,除了您,所有人都忘了这场婚约了,您怎么会还留有这样荒唐的指望呢?”

    “克里斯!注意你说话的态度,你的父亲是在为你和这个家着想,你确定你要用这样的语气和他对话吗?”

    我一时过于激动,听到母亲的训斥则干脆低下头来,一言不发。她便从父亲身边向我走来,坐到了我的身旁,轻轻捉住我的一只手放到她的腿上,换了一副和缓的语气。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可是我和你父亲也有我们的考量,你瞧,”说着她从父亲的桌子上将一封精美的邀请函拿在手里,在我的眼前展开,我一眼就瞧到了信封上约瑟华丽的鹰首纹章。

    “约瑟给我们写了回信,还送来了邀请函。凯瑟琳夫人知道你和约瑟有婚约之后非常重视,她邀请你去参加他们的舞会,可见她是将这场婚约放在眼里的,你难道连试都不愿意试一下吗?”

    我将那封邀请函拿在手上,心里却只生出一种陌生却又熟悉的怪异感觉,“可是那位凯瑟琳夫人会在舞会上理睬我吗?她真的会认可这门婚约?”

    “这就要看你的本事了!”父亲将两只手交叉抱在胸前,身体向后倒,悠悠开口。“不过,这门婚约是从前约瑟的原配夫人同我们订立的,如今凯瑟琳夫人就算是不赞成,于情于理也都有不妥,你认清这一点,与她谈判也能有些底气。”

    “好好的一场会面,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谈判?”

    母亲轻声质疑着父亲,便又来牵过我的手,和我说起这场舞会的事情,告诉我她已经为我准备好了那场舞会的礼裙和马车。

    我琢磨半晌,“只有我一个人去吗?我可以带上赛琳吗?”

    可母亲皱着眉摇了摇头,“赛琳还太小,吵吵闹闹的,去那种地方只会给你添乱,节外生枝反而不好。既然凯瑟琳夫人邀请的人是你,你就要尽力在她心目中留下一个好的印象,这才是最重要的。”

    她语气轻柔,让我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可我却能从她的眼神中读出和父亲一样的期盼。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显然是想为我做最好的打算,他们也的确做到了。

    在父母二人的督导下,我变得格外在意这场舞会,更在意那位凯瑟琳夫人,因为与其说是对这场舞会抱有期待,不如说我是因为害怕搞砸这一切,让他们失望。以至于我忽略了这场婚约本身,我问了所有的问题,却独独遗漏了一样最应该问的问题。

    ——那就是和我有婚约的那位到底是谁,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他叫希尔弗·约瑟。”母亲回答。

    “希尔弗·约瑟...”

    我生疏地重复着母亲口中的这个名字,毫无印象。因为约瑟府上的少爷我能记得住名字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德维特·约瑟。

    “你恐怕不认识他,你们很小的时候其实见过面,只不过你不记得了。”

    “他是德维特·约瑟的兄弟?”

    “当然。我想你大约只听过德维特的名字,不过希尔弗的确是约瑟的孩子,只是从不露面,所以不如德维特那样声名在外罢了。”

    母亲说的轻描淡写,我本想打听更多,可她就像有意回避似的不愿意说起,只同我交代舞会,而不知怎么的,我也并不想在她面前留下我对这门婚约非常上心的模样,便没有问更多。

    而在当晚,我就听到了赛琳冲进书房向父母抗议的声音。

    “为什么克里斯可以去公爵府举办的舞会,却不让我去?”

    是母亲回应她,可是她柔软的声音完全被赛琳盖了下去,我听不清母亲说着什么,只能听到赛琳的声音。

    “可是我已经十五岁了啊!”

    “不行,这次的舞会非常重要,你一定不能去添乱。”

    这是父亲的声音。

    “可是我真的很想去!你们为什么都不相信我呢?偏偏让她一个人去,这不公平!”

    我站在楼梯口听着这一切。我能想到赛琳用她那用圆圆的,猫一样的眼睛紧紧盯着面前的人,用尖细的嗓音大呼小叫时的模样,我领教过不知多少次,简直不成体统。

    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想起了奥瓦尔,倘若她这样哭喊着去求艾莉森,恐怕也是和赛琳一样的难缠。我感到一阵烦躁,转身独自回到房间去,不准备参与他们的争论。

    可谁知第二天,我刚一出门,就看见艾莉森平常专用的那辆精巧的双驾马车停在我家门口,她正招呼我进去。

    “发生什么了,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我上了马车。

    “公爵府这周末的舞会,你会去的吧?”

    我沉默地点了点头。

    “我就知道会是这样,你父母同你讲起这件事了吧!”

    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反问,“赛琳来找过你?”

    “是啊,你父母为什么不让她去呢,她今天一遇见我就说起这件事,还问我能不能带她一起去约瑟的舞会,我没有直接答应她,想着先告诉你。”

    我想起了赛琳昨晚疯狂的争执。

    “不要带上她。”我平静开口。

    “怎么了?”

    “这是我父母亲的意思,她还太小了,他们害怕她在舞会上认识些不该认识的人,以后就不肯安分待在家里了。”

    艾莉森若有所思点了点头,“说的也是。对了,奥瓦尔知道你也会去那场舞会了,又来找我问能不能带上她。”

    真是见鬼!我在心里默默盘算着赛琳究竟把这件事告诉了多少人。

    我问艾莉森,“你答应了吗?”

    她摇头。

    “她和我大吵了一架,就为了我不肯帮她这个忙。”

    “你们吵架了?”

    艾莉森嘴角一扯,露出一个无所谓的讥讽微笑。“说真的,克里斯,我从来都没有遇到过这样一个不识好歹的蠢女人,从前她来我家里那几次,也亏得她好意思张口要这个要那个,我哪次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依了她?”

    艾莉森说的倒也不错,我指摘不出任何。

    “好了,算我的错,我答应你今后我再也不带她去找你了,好吗?”

    艾莉森张大了眼睛看着我,“你怎么这样说!你知道我不会因为这件事而怪你的。”

    “当然,你知道我总是相信你的。不说咱们别说奥瓦尔了,既然你来了,我也正有事要问你。”

    “怎么?”

    “你对约瑟府了解很多吗?”

    艾莉森收起扇子瞥了我一眼,揣摩着我这句话的用意,“不算非常了解,不过约瑟府的人我确实见过几面,怎么了,你想知道什么?”

    “我没怎么接触过约瑟,可既然要去舞会,又担心什么也不知道,所以想先向你打听打听。”

    “这有什么可担心的,干脆你舞会那天晚上来找我吧,正好我还可以把你介绍给我的朋友们,这样我们整晚都可以待在一起。”

    可我并不认为这是合适的。我无法整晚都和艾莉森待在一起,否则我所肩负的秘密“使命”可就没有办法完成了。

    看我似乎没有这个意思,艾莉森若有所思地瞥了我一眼,“好吧,随你。”

    随后,艾莉森便向我介绍起了约瑟的大致情况:约瑟公爵因为身体原因常年在国外休养,便只留下夫人在府中负责掌管大小事宜,所以整个约瑟府权力最大的就是凯瑟琳夫人。而凯瑟琳夫人有两个儿子,其中一个儿子便是人人称道的德维特·约瑟。

    “你一定知道德维特吧。”

    “我听说过他的名字,没有见过他。”

    “什么,你竟然没有见过德维特?”

    “我没什么机会接触那些人,没见过德维特也很正常。”

    我怕她追着我继续问什么,便连忙打岔问她:“那么不说他,你不是说有两个儿子吗?另一个呢,你认识他吗?”

    “另一个?我没见过他,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她耸了耸肩,将羽毛扇缓缓打开,“不过约瑟确实是有两位少爷的,只是另一个从不见人。我像是隐约听人提起过,大概是从前得了什么病,不愿意见人,所以从来没和我们一起玩过。”

    我认真的听着艾莉森粗糙的介绍,尽管她的评论模糊不清,可对我来说确是不可放过的重要信息。我感到自己的心在一点点往下沉,果然让我听到了最不愿意听到的消息。

    而她似乎是觉得自己的回答并不能令我这个请教者满意,又低声补充了句道,“我觉得约瑟府有点不待见他,好像府里谁提到他都会变得不高兴一般,神神秘秘的。”

    “怎么会不待见他?他不是约瑟府的少爷吗?”

    “好像是因为之前的一场意外。”

    忽然,她将嘴巴往我耳边凑了凑,用折扇虚掩着脸,轻着声音问我。

    “你记得约瑟府几年前那场大火吗?”

    我点了点头,“听说过。”

    我感到有些意外,她竟突然说起这么久以前的事。那是多年前约瑟主宅的一起失火案。当时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就连德维特·约瑟少爷也险些在大火中受伤。约瑟本意是想要封锁那场意外的消息的,可是却不知是谁在背后作怪,消息不胫而走,最后弄得人尽皆知。

    艾莉森压低了声音对我说,“我听到公爵府里有传言,当时的大火,其实就是那位少爷的原因导致的。”

    “什么?你是说是他做的?”

    艾莉森见我突然来了兴趣,连忙摆了摆手,“不过肯定是由于意外啦!我也是不知听谁说来的,你也别太放在心上。”

    我瞧着艾莉森,早已不是最初讳莫如深的模样。似乎所有人议论什么的时候总是如此,一方面希望语出惊人引起对方的注意,一方面又不希望对方真的铭记在心而惹出什么口舌麻烦来。一番挣扎,人们终于放弃了沉默,把他们知道的一切秘密都慷慨分享,企图以此获得短暂的共鸣。

    可她到底选择告诉了我,我自然不愿意令她失望。

    我恢复镇定地点了点头,尽量不让自己显示出任何的异样,就像只是听到了一则平平无奇的坊间传闻。

    “你这么说,他可绝对是个怪人了!”

    “至少我是这么觉得的。不过你可别把这些再告诉别人!”

    “放心,那是当然。”

    可我附和着艾莉森,却越来越感觉到一阵不安。

    毫无疑问,艾莉森说的那位少爷应该就是母亲口中的希尔弗,尽管艾莉森不知道那个人的名字。可是她所告诉我的有关他的消息父母却从未对我提起,这非常奇怪,毕竟是和我有着婚约的人,母亲却像是在我面前有意回避他一般。

    “你如果想接触德维特,舞会的时候可以来找我和我姐姐,尽管这是场假面舞会,人人都戴着面具,但我向你保证,我一定能带你见到德维特。”

    她一脸笑容的望着我,仿佛认定我想要通过这场舞会结识德维特。我连忙向她笑笑,装作一副她在同我讲玩笑话的模样,“不用了,我又不是奥瓦尔,就姑且放我在角落里看着你们,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艾莉森招呼车夫驾车,马车一路开往艾莉森定制礼服的服装店,她虽邀我今日与她同行,可我却一路上心思都在另一处。

    希尔弗,从前辛西莉亚夫人还在世的时候,我应当是见过他的,为什么会毫无印象呢?以及艾莉森对我说的那些话,关于公爵府的那场大火,尽是些遥远的回忆,它们让我觉得朦胧而不可思议,而更多的则是一种深深的惶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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