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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种快乐

    玻璃门自动打开,张辰宿摁了电梯上七楼。

    格子间里大家伏案工作,他径直走进右边办公室里。

    窗帘半拉,大落地窗透过一半天光,照得几盆绿植叶子打卷。

    助理刘婷敲门走进来汇报工作,末了她补一句:“和古秘的会初步定在下周二晚上,您看行吗?”

    张辰宿看着电脑,头也没抬:“可以。”

    刘婷见没什么事,准备离开,张辰宿在她临出门时叫住她:“把杨诗珍叫过来。”

    “诗珍姐去外拍现场了,我去看看她回来没有。”

    过了几分钟,刘婷再露面,提醒一句:“张总,诗珍姐来了。”

    他点点头,杨诗珍推开门进来,身上似还残留着暑气,像是刚从外面回来。

    “张总,您找我?”

    “拍得怎么样?”

    “没什么问题。”杨诗珍在桌子对面坐下,“平面图下午还需要我跟进一下,视频恐怕今天拍不完。”

    “嗯。”他神色淡淡,似乎不为问这事。

    杨诗珍是市场部的,在他手底下干了几年了,早就会对老板察言观色。况且这外拍,在见成品之前,张辰宿一般不会过问。

    她试探开口:“老板,您找我有别的事?”

    张辰宿放下鼠标,挺直的背往后虚虚一靠,有了弯下去的弧度,是个慵懒的姿势。

    他翘个二郎腿,终于抬头:“之前虞畅提联名的事,她最先找的你是吧?”

    张辰宿向来对员工宽厚平和,这么多年没人见过他发脾气。

    杨诗珍却握住了自己衣服一角,点头道:“是。”

    张辰宿语气轻飘飘的,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跟她关系不错?”

    他尾音含叹,杨诗珍连忙摆手否认:“没有,我和她不熟,就那次她有联名意向,派人和我沟通加了微信。”

    “那我明白了。”张辰宿笑一声,阳光太过耀眼,他起身把窗帘拉拢,又坐回原位,用半开玩笑的语气点她,“你的老板是我,最怕得罪的也应该是我吧,怎么感觉你怕她呢?”

    杨诗珍听得似懂非懂,张辰宿给她吃下一颗定心丸:“放心,贝萨不会和ster有任何合作,懂了吗?”

    她终于眉开眼笑:“懂了,谢谢张总。”

    张辰宿只给她留一个眼色:“工作去吧。”

    张辰宿看着自己员工,离开时步伐都欢快了起来,他扶额半晌,有些搞不懂她平时工作这么出色,怎么一到这种小事还犯蠢,竟然会把他行踪告诉虞畅。

    几天前那晚上,他在酒吧再一次见到虞畅,心里就已经笃定是有人透露了他的行踪。

    那天韩述在市场部聚餐时说的那句“老规矩,去喝酒”,让他初步锁定一个范围,这人职位不会太低,不然不知道他们间的“老规矩”,还得和虞畅有联系,他一细想便就猜到了。

    虞畅爷爷是一名美国街头艺术家,酷爱色彩夸张的视觉冲击,在当地小有名气,后来人到中年创办了一家玩具店铺。他为了妻子远迁中国,放弃了这家盈利还算不错的店铺,凭借着丰富的艺术细胞,在中国以之前的作品为灵感,重新设计了一系列潮玩,以滑稽搞怪为特色,用“ster”命名。

    上半年年初,“ster”第一次萌生了和贝萨这个品牌联名的想法。

    这是虞畅提出来的,她的想法并非没有道理,贝萨在此之前一直行事低调,还没有和任何品牌有过合作,她这样抢占先机,必然能收割一波热度。

    然而等联系上了贝萨这边,得知张辰宿竟然是创始人之一,她一下傻眼了。

    大概两年前,她放过张辰宿鸽子。

    地点是两家家长选的,在滨河路一餐厅的三楼露天阳台上。

    寒风凛冽的夜,似乎要落雪。

    张辰宿一开始想不明白为什么会选在室外,直到他等了两个小时还没人出现时,他明白了,这哪是双方父母选的,分明是虞畅故意的。

    他进去选了个暖和的地方坐,等到餐厅打烊,人最终没露面。

    被冻了一晚上,服务员看着他离去的身影,竟比来时还要雀跃几分。

    那天在酒吧见面,张辰宿把虞畅喊到外面,开口第一句话就是:“你都能知道今晚我在这,那知道贝萨在和古秘谈合作恐怕也不难。”

    言外之意是,ster没有机会了。

    虞畅大波浪一样的头发垂落两肩,红唇轻启,说话坦坦荡荡:“不是工作,是想找你要个一起吃饭的机会。”

    张辰宿轻笑一声,想不明白:“你是有什么放鸽子的癖好吗?”

    “我还以为你要开口骂我。”她不着调一样笑着说,“看来你脾气还挺好的。”

    张辰宿瞥她一眼,眉头微皱:“不合作,不吃饭,还有事吗?”

    “那我跟你道个歉?”

    他右手去拉门把手作势就要进去,虞畅走上前一挡,他手停在半空中,僵持了一两秒,终于忍不住问:“我实在是想知道,你对我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是为什么?”

    当年两家父母既然提出两个晚辈一起吃饭,大家都心知肚明彼此是什么意思。

    张辰宿前去,是为了当面说清楚。而虞畅直接不去,那更省了他的事,说明她完全没那个想法不说,还把他晾在室外,多多少少是含了捉弄的意思。

    虞畅在美国待过几年,深受她爷爷的影响,和中国讲究的含蓄之美截然不同,她长得就极有攻击性,性格也一样,想要什么,那就凭能力争取。

    “因为贝萨创始人这个身份,比谷认继承人有吸引力多了。”她眼尾带笑,说话的热气混入燥热的空气里。

    前者是实干家,后者多半是个有着优渥生活混吃等死的公子哥,她却没想到居然是同一个人,这种矛盾的结合体令她产生了巨大的兴趣。

    张辰宿把话说明了:“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我不会和你有任何可能。”

    虞畅敛了笑意,问他:“同样是潮玩品牌,就因为当年我没来,你连联名都选择了一个名气不如‘ster’的古秘,未免太意气用事了吧?”

    总算有个他觉得想认真回答的问题了,张辰宿还是第一次郑重其事道:“贝萨一直以国产品牌形象示人,我为什么要选择一个前身是美国的牌子干扰视线?”

    转变容易,日后再想重走这条线就难了。

    虞畅哑口无言,还不等他迈步,她拦住他:“最后一个问题,假如‘ster’符合你的要求,你会不计前嫌合作吗?”

    韩述此刻坐在张辰宿办公桌对面,手里拿着一杯水好奇地问他是怎么回答的。

    张辰宿拿出车钥匙,边往外走边说:“实话实说。”

    “实话实说是怎么说的?”韩述转过身,视线跟着他。

    “我说,当然会,利益为重。”

    言外之意是你不重要。

    韩述坐在位置上捧腹大笑:“我怎么觉得你说完她更喜欢你了呢?”

    张辰宿回头睨他一眼:“你积点嘴德吧。”

    他快步下了电梯,一出门就看见个身影站在树下,那么热的天气,也不知道进来等。

    周到看见他,两步上前,扬扬手里的东西:“今天我来开车。”

    他看清楚了,是她的驾驶证。

    周到果然上了驾驶位,趁她在调座椅的间隙,张辰宿问:“怎么良心发现了,不让我当司机了?”

    “好久没开了,想试试手。”下午三点钟,阳光最是刺眼,她折腾好座椅,又戴上墨镜,半张脸掩在墨镜下,剩半个鼻梁。

    她吸了吸鼻子,张辰宿把抽纸往她那推了推。

    周到摇摇头,启动上路。

    她一向不做没把握的事,车开得又稳又快。

    半道上,她又吸了吸鼻子,张辰宿这次出声问:“怎么了,带病开车呢?”

    周到仔细嗅了嗅,终于忍不住开口说:“怎么感觉什么臭臭的?”

    张辰宿捏起自己衣角闻了闻,反应过来:“你不会说的是我的香水吧?”

    周到双手把着方向盘,示意他凑近点让她闻闻。

    张辰宿把肩膀凑过去点,还没到她跟前,周到就夸张地叫一声:“就是这个味道,你跟哪个女人......”

    “什么?”

    周到话转了个弯:“什么牌子的?”

    “不记得了,韩述送我的,我觉得挺好闻的就喷了。”张辰宿俯下身自己嗅了嗅,没觉得有什么异味,就是正常的花果香,夹杂着某种像是植物的味道。

    “我还以为你把樟脑丸带身上了。”

    张辰宿:......

    气味这东西因人而异,周到对许多气味都接受不了,比如樟脑丸,要是放几颗在家里,这味道灭的不是蟑螂,灭的是她。

    他估计就是周到恰好闻不惯,下次不用就是了。

    “把空调关了吧。”他把副驾驶窗户打开,热风吹进来驱散了这股味道。

    郊区离市区近三个小时,车穿过林立的高楼,路过一段平缓的土地,就到了依山傍水的郊区。

    周到把车拐进一个路口,是平铺宽阔的公路,延伸至数个人家的前门和屋脊,要是走路只需要半个钟头就能到周国存家。

    张辰宿看着窗外景象,努力回忆:“这不会就是之前我们走的那段路吧?”

    当年这段路公路没修到,还是泥泞小路,车开不进去,外来的人回家司机也只送到这儿,他们十几年前就是在这下车,一路走回去的。

    周到应一声,张辰宿不敢置信:“都修公路了?那次我们走得可狼狈了,还记得吗?”

    绷直的电线杆上停了几只鸟,她边看路边笑:“记得,路上还下大暴雨,翻你行李箱半天都找不到伞,结果翻出了你的......”

    周到突然噤声,话断在这儿,周围好似有百鸟啁啾。

    心里有个声音自动把话补全——

    裤衩子。

    好几条裤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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