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述以为自己的话会像是扔进平静湖面的石子，接下来会看到一场姑娘痛哭流涕、泪洒现场、悲愤扬长而去的戏码。
然而眼前的人大手一挥，不假思索道：“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他谈恋爱了不可能不告诉我。”
这点信心周到还是有的。
从认识开始，张辰宿屁大点事都会跟她分享，两个人不知道一起瞒了家里多少秘密。
听她骄傲的语气，韩述明白了，在心里暗笑，招招手，让她去座位上：“来来来，小青梅，我们坐下慢慢说。”
周到忽略“小青梅”这个称呼，一脸乖巧地坐下，听讲姿势都准备好了。
“他谈恋爱了是肯定会告诉你，但问题是，现在不是还没成功吗？”他特点把最后一句主语略去，模糊真相，最后他还能全身而退。
他可说的是事实。
“什么意思？”周到嗅到了一丝八卦的气息，一瞬来精神了。
韩述见效果不错，等着她下文。
她音量都提高不少，脱口而出问：“那个美女喜欢张辰宿？”
她连忙去兜里摸手机：“等等啊，我点份瓜子慢慢听。”
“诶不是。”韩述瞪大眼睛，“你怎么就对他这么自信呢？”
怎么就一定是别人喜欢张辰宿呢？
眼前的人还在划动手机屏幕，注意力压根不在这里。过了两秒，她终于抬头，叹口气：“瓜子没了。”
她放下手机，讪讪笑道：“你继续说。”
韩述想不明白这姑娘的脑回路，他直接扔出一个炸弹：“我听说，好像是张辰宿在追那姑娘。”
这句话总算起了作用，周到脸上明显充满意外的神色，她“啊”了声，连问两句：“张辰宿喜欢她？在追她？”
“好像是。”他深沉点头。
周到不满意了：“别好像啊，能不能有个准话。”
韩述“啧”一声：“你跟他什么关系？他连你都没说，怎么可能告诉我？”
“哦。”她点点头，“也是哦。”
韩述暗地里观察周到的表情，她皱着眉在接受这个事实，似乎只是惊讶，总之再看不出别的情绪。
“你感觉怎么样？”他直截了当问。
周到左手随意放着，右手手肘撑在桌面上，托着脸，边想边开口：“还挺替他开心的，千年铁树总算开花了。”
韩述玩味似的问：“那你脸上怎么看不出开心的表情？”
周到保持着那个动作，一动不动。
因为她开心的同时也觉得心里有点堵。
发小这么多年，有了好事却不告诉对方，这跟背叛有什么区别？
当年不等高考志愿结果出来，两个人就已经知道大学注定要分开。
那时张辰宿就和她约定好，有了喜欢的人一定要告诉对方，不准瞒着。
七月暑气逼人，周到嫌热，坐在张辰宿家客厅冰凉的地板上，背靠着白色瓷砖墙壁。她对大学对未来都抱有无限憧憬，眼睛里似乎有星星，满口答应：“行，我有了喜欢的人你来给我出谋划策。”
张辰宿站在窗边，外面绿影摇曳，夏意正盛，有风吹进来，是热的。
那时的他多好啊，他承若说：“到时候你把他联系方式给我，我帮你追。”
可惜周到一直没有遇到这么一个人，张辰宿的承诺自然也就落了空。
但要是真遇到了，她肯定第一个告诉张辰宿。
周到摇摇头，挤出一个明显的笑：“现在呢，看得出来了吧？”
韩述不懂女人心，分辨了几秒这表情也无果，疑惑道：“真开心还是假开心？”
周到这下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真的，他这么多年也没遇到个喜欢的，现在好不容易有一个，我直接敲锣打鼓给他庆祝。”
韩述被她最后一句话逗笑，笑着笑着脸上表情又僵住。
他突然意识到，不对啊，这小青梅不会是对张辰宿一点意思都没有吧？
他一直以为这两人只是进度慢点，但都互相有意，也都知道对方的心思，但现在看来，这原来是场十年单相思长途跋涉？
他刚才这做法又把周到推远了，路途长就算了，现在这长途路上还下起了冰雹。
韩述摸了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在心里给自己捏了把汗。
都说人生是盘棋局，他现在想找找撤回键在哪。
周到半笑着半疑惑：“你脸上这是什么表情？”
“没有。”韩述神色恢复如常，他耸耸肩，想办法掩盖犯罪证据，“那个，张辰宿没告诉你是吧？”
周到确认地点点头。
“那你也别在他面前提，就当作不知道这事。”
周到想了想，男人嘛，自尊心强，追人到半道还没成功，自然不会昭告天下，万一没成功，岂不是丢了面子。
她爽快答应：“好。”
韩述估摸着外面的人快结束了，事不宜迟，走为上策。
他伸了个懒腰，装作困倦的样子，起身说：“有点困，我先走了哈。”
周到站起来准备送他，韩述连忙说：“不用，你继续玩。”
“那你记得叫代驾。”周到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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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辰宿明明记得他叮嘱了周到让她在原地等着，结果等他回去的时候一看，原座位两个人都不在了。
他找了一圈，终于在吧台侧边的桌上看见了周到，正在和一个短发女人聊天。
在她们谈话间隙，他走过去，轻轻敲敲桌子，询问周到：“什么时候回去，我送你？”
周到诧异了两秒，循声抬起头看他。
流光溢彩之下，人还是那么个人。
她没想到他还会回来，原本还在为他的隐瞒生气，但现在酒吧比刚才人多，闹闹嚷嚷的，周到实在想出去透口气。
她再一口饮尽杯里的液体，拿过包，向陈溯言道声再见，一言不发出了门。
张辰宿丝毫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被扣上了“背叛”这么一顶大帽子，还乐呵呵的替她打开副驾驶的车门。
“你怎么来酒吧了？”
周到系上安全带：“不能来吗？”
“能啊。”他惯例放起纯音乐，“喝了什么酒，有推荐吗？”
“‘暴打渣男’，‘失恋活该’。”
张辰宿忍不住笑，肩膀一抖一抖的：“你编的吧？”
这倒不是周到编的，陈溯言就爱调一些五花八门的酒，再取一个吸人眼球的名字，全部归类于限定系列里，限时供应。
她今天虽然没点这几种，但这酒名是写在菜单里的，她清清楚楚看见了。
“不信算了。”她打开手机看起来。
翻了两下微博，她想起个事：“上次我和发财的合照你还没发给我。”
张辰宿抬抬下巴：“你自己发。”
周到从中控拿过张辰宿手机，刚要输入密码，又停下手指，找茬似的问：“密码？”
“你喝个酒喝失忆了？”
他不顺着她说，周到心里更烦了：“我怎么知道你换没换？”
前方有些堵，张辰宿借机喝了口水：“没换，我没事换密码干什么？”
周到输入密码，点进微信，她仍然是三个置顶之一，另外两个一个是他爸，一个是他妹妹。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心想，真笨啊，连在追的女孩微信都不知道置顶，讨人欢心不知道在细节上下功夫。
要不是她还在生气，真想化身爱情军师给他指点江山。
原本点的那杯酒醉不倒她，但送走了韩述，似乎觉得没事可做，又让陈溯言给她调了杯度数高一点的。
这会儿酒劲有些上来了，脸上发热，热得她心烦意乱起来。
她往下翻了翻，很快找到那张合照，点了发送。
退出聊天页面的时候，又看见了备注“周喃喃”这几个字。
她把脸靠在玻璃窗上，企图散散热：“周到就周到，叫什么‘周喃喃’。”
“你不也给我备注的是张辰Br吗？”
“我没文化行了吧？”
他还在继续开玩笑：“那是，十岁我《千字文》都倒背如流了。”
第一次见面，张辰宿对自己名字的自我介绍就是“《千字文》里的那个‘辰宿’”。
九岁的小孩子，见到这么漂亮的新邻居，虚荣心作祟，想炫耀炫耀学识，二来这也的确是出自《千字文》，他爸妈取名的时候把字典翻了个遍，又看了好几十首古诗词，最终取了“日月盈昃，辰宿列张”里的‘辰宿’两个字，有意喻星辰的美好之意。
但凡他说原句，周到也能立马反应过来，但他只说“《千字文》里的那个‘辰宿’”，周到一瞬就没记起来。
深受她爸的影响，她先入为主觉得“xiù”是元素周期表里的那个“溴”。
不然呢？一个男孩子，总不能是“绣花”的“绣”或者“秀美”的“秀”吧？
后来这个误会才解开，张辰宿嘲笑她连《千字文》都不会背，气得周到还是给他备注了“张辰Br”。
此刻张辰宿又拿这事嘲笑她，换做平时，她一定用当年的原话堵他：“那我名字里的‘到’还是出自《琵琶行》里呢，你现在立马说出来是哪句？”
她会得意的叉着腰看他苦思冥想，最后胜利地“哼“”一声。
因为《琵琶行》里根本没有“到”这个字，要不怎么说她脑子转得快呢。
这会儿听着玩笑话，周到拿手碰了碰脸颊，只觉得有些没耐心。
“那我改。”她说了三个字，拿过两人的手机毫不留情把备注全改回了原名。
张辰宿看着她这一系列操作，再加上她冷着脸，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她情绪不对。
平时两个人打打闹闹惯了，说话没个客气的，你怼我一句，我骂你一句是常态。
但今天显然不一样，她语气冷冷的，不是开玩笑的态度。
去酒吧可能就是遇到什么了，怪他没仔细问问原因。
“怎么了？”前方道路通畅，车子启动，他低下声问，“遇上什么事了？”
周到没回答，脸颊微红，似乎能看到细小的绒毛，坐在那儿不知道在想什么。
张辰宿把空调打低了两度。
有一缕头发没夹住，她抬手捏起那缕头发，试图绕进鲨鱼夹的咬合齿缝里，绕了两圈，手一松，又掉下来了。
张辰宿看着她重复了两次这个动作，终于作罢。
车灯排长队，他的声音像是有无限耐心：“是不是教师培训太无聊了？”
周到没出声，他隔了两秒又问：“还是遇到不礼貌的同事了？”
“那就是昨天那个什么学术会议的问题。”他笃定似地猜测。
“你现在是新老师，主会场不让进很正常，里面都是些白发苍苍干了一辈子的老教授，要是让你一个又漂亮又有能力的年轻教师进去了，目光不得都聚集在你身上，你多不自在。”
马屁和空调一样好使，周到周身的燥热缓了下来，她气消了一半，掐着指尖不让自己笑出来。
见她没反应，张辰宿突然一个刹车：“‘暴打渣男’，‘失恋活该’？你该不会是......”
周到催促他：“你停车干嘛？”
张辰宿重新发动车子，却忍不住频频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