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桐年问周到这围巾织给谁时，她第一反应是给朋友。

    仔细一琢磨，才发现她在蓉城的朋友是真的少。

    九岁就搬离了这座城市，她的朋友散落在各地，江南那边有她的大学同学，在北京有她读研时认识的几个师兄师姐，在港城待了五年，好友更是遍布。

    只有蓉城，一草一木似乎都没变，只是人都成了生面孔。

    外面的车灯照亮窗帘，一闪而逝，她睡前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琢磨来琢磨去，想着想着就想到张辰宿。

    之前她问过张辰宿毕业后为什么要留在四川，他怎么说的来着？

    她问的时候是随口问的，听的时候也没注意，现在一点不记得。

    但他是她小时候闯祸之后的背锅侠，是她上了大学之后想吃四川特产的快递员，是现在陪她懂她的俞伯牙和钟子期。

    想到这里，她把空调被往上一拉，用最后一丝意识在心里决定，要好好织这条围巾。

    第二天她又去了梧桐路拐角的酒吧。

    门口的招牌上写着“Suyan”，因为老板名叫陈溯言，但为了顺口，大家都叫它“素颜”酒吧。

    它坐落在这条街的街尾，掩映在棵棵梧桐树下，静谧端庄，不仔细看不会注意到。

    说是酒吧，其实更像是酒馆，里面别有一番洞天。

    米色展柜结合深色桌椅，复古式装修风格，头顶上是成簇的线性吊灯，几幅壁画增添岁月感，墙边设有两排长长的饮料冷藏柜。

    两扇玻璃门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人们脱离现实，来这里赴酒精的盛宴，酣畅沉沦，限时堕落。

    周到拉了陈溯言去一张小桌子上坐，今天她不当老板娘，再做一回陪客。

    她选了杯度数极低的果酒，陈溯言亲自替她调的，加了气泡水和薄荷，上面飘着两片柠檬，酸甜中和，入口层次丰富。

    陈溯言开着酒馆，实则却不怎么喝酒，只有陪朋友时才会意思意思，她杯里的是咸甜的梅子酒。

    周到一杯酒下肚，昨晚种种又浮现眼前，她感叹：“我在蓉城真就只有你们两个朋友了。”

    陈溯言闻言，半歪着头，不假思索道：“那你怎么不先想到给我织围巾？”

    这一下把周到问住了，她举着酒杯半天想不出个理由，最后干笑两声道：“我再给你织一条。”

    陈溯言倒是不为难她，换做别人，早开始八卦了。

    周到嘻嘻笑，挽住她手臂，扫视屋内一圈，问：“你说的那个驻唱呢？”

    前两天陈溯言给她发消息，说新招了一个驻唱，长头发，高鼻梁，文艺范的，简直帅到天上去了，直击她审美神经。

    周到那时候正躺在床上准备睡午觉，还发了句语音过去：“你到底有多少条审美神经啊？前两年的糙汉同事，去年街上你去要微信的小鲜肉，还有上个月的吧估计，反正没多久，那大叔型的。我都不知道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陈溯言这会儿回答她：“喜欢的东西怎么可能只有一个呢？你晚上吃什么还会在火锅和烧烤中间纠结呢。”

    说完她指指侧边正在调试麦克风的男人：“喏，那就是。”

    周到好不容易等到那男人回过头，再好不容易等到他撩起脸上的长发，周到终于看清正脸。

    算了，人的口味和喜好多样，众口难调，她不做评价。

    “不好看吗？”陈溯言一脸疑惑，她不肯罢休，下命令道，“必须评价！”

    周到被逼的没办法，指了指另一边一个端着高脚杯的大波浪长发美女道：“我还是更喜欢美女。”

    --

    净磨那事一出，或许是有了许多看热闹的人的加持，上海首店的成绩意外很亮眼。

    以周边售出的成绩来看，上海对于贝萨的接受度不错，而第二空间试喝的数据还在统计中，但就目前来看，票数最高的应该还是几个经典款。

    几个负责人依次商量着举行部门聚会，昨晚张辰宿和韩述去了技术部的聚会，一个大包间，两位老板和部门负责人都在，活跃气氛的人也少，大家虽然话题没断过，但总觉得不自在。

    今天市场部聚会，张辰宿和韩述长了教训，一进门，就提前在桌上说了待会有事要走，留出空间给他们自己玩。

    这部门里就活跃许多，有人笑问要去哪儿，韩述说：“老规矩，去喝酒。”

    出来的时候明明还早，酒吧人却不少。

    韩述也接连忙了这么多天，总算有时间缓缓，他仰躺在沙发上，目光在手机菜单扫上一眼，轻笑一声：“现在的酒都取的什么名儿。”

    酒名五花八门，光听名字也看不出来是什么，他没耐心研究，随便要了杯叫“透明玻璃”的酒，听着清爽。

    张辰宿点了几份小菜，就着下酒。

    韩述早就听说张辰宿那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回来了，此刻终于有机会问，张口就是：“你那小青梅也不带出来我见见？”

    张辰宿放下手机，随口问：“见她做什么？”

    韩述替张辰宿长叹口气，：“我追的那又臭又长的漫画前段时间都完结了......”

    他打了个哈欠伸个懒腰，继续说：“你们俩快三十了，还没开始。”

    他尾音加重，痛心疾首，除了感叹不知道说什么。

    张辰宿手指在桌上轻点：“你懂什么。”

    “诶——”韩述凑近桌子一点，“这顿酒我买单，你给我说说你的计划。”

    “没有计划。”

    “牛。”韩述伸出大拇指，终于祝愿，“希望六十岁能喝上你们的喜酒。”

    两个人原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突然韩述手指前方，以一种看热闹的语气：“还真巧了不是？”

    他明显比刚才提起周到时要兴奋，张辰宿不明所以，回头直直撞进一道目光里。

    酒吧昏暗，五颜六色的吊灯模糊了衣服和皮肤的真实颜色，那目光却清隽直接，她笑意盈盈，目的写在脸上。

    韩述挑挑眉，在心里掂量是否要避开，还是光明正大点份瓜子直击现场？

    他轻点手机，可惜了，瓜子那栏写了“售罄”两个字。

    韩述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却忍不住掐自己大腿。

    真是撞上好戏了，这不比他那小青梅刺激？

    韩述左看一眼张辰宿，右看一眼虞畅，等着瞧这俩人是谁先动。

    虞畅手里拿一个高脚杯，杯里深色液体微微倾斜，像是红色，又像是海藻蓝色。

    她一袭大波浪似的头发披散在肩上，背靠着吧台，似笑非笑冲张辰宿这边走来。

    --

    陈溯言向左侧着身，看着驻唱出神，周到右侧着身，瞧着那美女目不转睛。

    也算是在分歧中产生了默契。

    不料手里的第二杯酒还没喝完，那美女把酒杯一放，是有离开的迹象。

    周到觉得有些惋惜，顺着她走的方向虚虚一瞥，目光却被定住了。

    那人半低着头，还是能看出五官出众。

    他下颌线条绷直，抿着嘴唇，一手随意地搭在桌上，情绪显得并不那么高涨，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倒是有种玩世不恭的样子。

    张辰宿爱穿白色，因为百搭不会出错，那穿白底短袖的不是他是谁？

    周到竟不知道张辰宿也知道这家店，觉得有些稀奇。她一口饮尽剩余的液体，起身就朝他那走去。

    张辰宿之所以半低着头，就是想避开虞畅的目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开开心心喝会儿酒比和人纠缠要好得多。

    等他余光所及之处出现一双高跟鞋时，他知道她还是来了。

    他轻轻皱眉，为扫了兴致而稍有不悦。

    等他抬起头，虞畅的确是站在他桌面前，而她几步远之后，分明是周到。

    “周到。”刚才的不悦消失，他顾不得虞畅开口打的招呼，先是看向她身后的人，“你怎么在这？”

    韩述“噌”的一下起立，等身体站起来了他头脑才慢慢反应过来。

    修罗场啊这是，他今晚一定要去买个彩票。

    韩述一张脸变化的比调色盘还精彩，开口就冲着她打招呼：“小青梅......”

    喊到一半他又赶紧住嘴，干笑两声改口道：“周到，周到。”

    周到疑惑地看过来：“你认识我？”

    韩述伸出右手，十分正式：“认识认识，我是韩述。”

    这可太认识了，和张辰宿认识多久，就和你认识多久了。

    周到自然听张辰宿提起过韩述，只是对这正式的招呼方式有些不自然，她也连忙伸出手握上去：“久仰大名。”

    寒暄结束，周到才发现刚才那风姿绰约的大美女也站在这，和张辰宿之间的氛围怪怪的。

    她正打算试探着问一句，张辰宿先开口说话了：“在这等我。我们去外面说。”

    第一句话是对周到说的，第二句话是冲着虞畅说的。

    周到机械地点点头，眼看着两个人往外走。

    酒吧的灯光如彩虹般绚烂，张辰宿的白色T恤一会儿呈现蓝色，一会儿又变为紫色，推玻璃门的那刹才能勉强辨别出原色是浅色。

    韩述拿手在她面前晃晃，提醒她：“别看了，都出去了。”

    张辰宿上大学的时候给他看过周到的照片，还是趁一宿舍人把他灌得烂醉，又用激将法激他：“小青梅肯定没咱们系花好看”、“要是好看他能这么藏着掖着？”、“说不定拿不出手呢”。

    张辰宿趴在桌子上，一句一句听在心里，本来都醉的要睡过去了，好胜心让他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啪”一声把手机拍桌子上：“密码124578，自己看。”

    大家如获至宝，解锁点进相册一顿操作，周到的照片十分好找，因为他直接命名为了“周喃喃”，尽管大家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猜也猜得到是周到。

    她皮肤白皙，眼睛长得很有特点，瞳孔漆黑，像是会思考和说话一样。

    只看了几张照片，韩述当时就能感受到，这姑娘家庭条件不错，再不济一定有十分爱护她的父母，多半出自书香世家。

    但不是文雅娴静那一挂的，她面对镜头很自信，像是既聪明又勇敢那类的，这种感受或许是源于那双又大又圆的眼睛。

    此刻韩述借一明一暗的闪光再度打量她。

    都说四川人皮肤好，这点是真的，她只化了淡妆，或许是只涂了口红，皮肤白净得没有一点瑕疵。

    她穿一件格纹绑带上衣，用鲨鱼夹随意挽起头发，配一个挺翘的鼻梁，看上去像二十出头。

    真人的她比照片上更鲜活，这种鲜活是指，她毫不遮掩她的情绪，所有一切都写在她的脸上和肢体动作上。

    此刻她的脸上清清楚楚写着：刚才我看了一路的美女是谁，她和张辰宿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出去说话，不会是有什么八卦吧？

    周到好奇心达到巅峰，先问了第一个问题：“她是谁呀？”

    韩述停止在脑海里继续对比周到的静态版和动态版。

    他不知道作者是受了什么刺激，才让他一度觉得永远不会完结的漫画有了个happy ending，但此刻，他突然觉得自己可以是那个催化剂。

    六十岁有点遥远，万一发生什么意外活不到呢？

    他咬了咬下嘴唇，慢条斯理道：“好像是，张辰宿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