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子！干什么呢！叽叽喳喳的！”牢房走道的尽头，忽然传来人声。

    “没什么，刚才有只老鼠。”肖戎看向声音的方向，镇定自若的答道。

    不一会儿，从那走道的阴影处，走出来一个人。

    那是一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中年妇人，她人不高，块头却有些大，走起路来腰肢摇摆妖娆，凹得一副浮夸扭捏的姿态，十分怪异。

    还没待她走近，虞苒苒便闻到了她身上那一股呛人的茉莉香。

    这得是在头发上抹了多少发油，才能生出这么玄乎的味道？

    她走到牢门前，先是和肖戎打了个照面：“如何，他二人可还算老实？”

    肖戎没有多话，只低头答是。

    “嗯。”那人点点头，满意地拖着尾调。

    虞苒苒垂着脑袋不敢看她，只想要转身去找泉桂。

    谁知在她转身前，那中年妇人已经不知不觉间走到栅栏边，并且将她那张鬼一般的大饼脸，直接隔着栅栏怼到了虞苒苒面前。

    她一抬眼，便看见女人那张纵膈横生的脸上涂着厚厚的胭脂水粉，跟糊墙似的，惨白惨白，拉耸的眼皮上生了好几层褶子，堆在眼尾，让她的眼睛几乎是成了一条眯缝。

    还有那张血一样红的大嘴在她眼前开开合合：“我瞧瞧，啧啧啧，这小脸蛋，果然是上乘的货色，叫我给你卖到荥城，那儿的爷，一准儿喜欢你这类俏滴滴的模样。”

    话音刚落，便吓得虞苒苒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

    这场景太诡异了，她只觉得头皮发麻，汗毛倒竖：“鬼…..鬼…..”

    虞苒苒吓得不轻，只顾得不住地扑腾着手臂往后挪。

    泉桂见状，赶紧冲过去扶她。

    那女人显然没想到虞苒苒会有这么一出，先是愣了一秒，待她反应过来，当时便是恼羞成怒，她可是最讲究体面的人。

    一个乳臭未干的臭丫头竟敢当着她的面给她这番羞辱，脸上的奸笑凝固，青一阵，紫一阵的怒气狰狞，真是比鬼还骇人。

    “你说谁像鬼？”她气恼咆哮，“好你个女娃，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今天不让你知道知道厉害！我就枉为平京城的幺婆！”

    原来她就是那小胡子先前提起的牙婆子——幺婆。

    说罢，她开始指挥起肖戎：“小子，把锁给我打开！我定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死丫头！”

    虞苒苒躲在泉桂身后，瑟瑟缩缩，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肖戎得了吩咐，却是没有动作。

    幺婆转头催促他：“还楞着干什么？听不见我说话吗？”

    “是。”

    他低头应了一声，随后从腰间摸出钥匙。

    幺婆满意的笑笑，松垮的眼皮下，放出精亮的光，身为平京城牙婆子里的一把手，要论起折磨这些姑娘的手段，她起码有一万种，敢在她跟前这么放肆的，可没一个有什么好下场！

    这么想着，肖戎已经打开了那把大锁，将缠绕的铁链子也一圈圈卸了下来。

    那疯婆子从腰间扯出一条细长鞭子，推开木栏，走进了牢房，一面慢慢向虞苒苒靠近，一面甩起鞭子，在地上挥起噼噼啪啪的声响。

    很明显，这玩意儿打在身上，可绝不是闹着玩的。

    而那老妖婆却已经开始摩拳擦掌，手上这鞭子，似乎下一秒，就会挥到虞苒苒的面前。

    泉桂掩护着虞苒苒一路往后退，终于还是被逼到了角落。

    她的心跳得快极了，眼前发生的事，已经完全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

    幺婆似乎也不准备跟他们玩什么心理游戏，她瞧着挡在虞苒苒身前的泉桂，挥起膀子，就实打实的落下了第一鞭：“贱骨头！我看你能替她挨几下？”

    这一鞭子直直打在了泉桂的左肩上，“啪”的一声，清脆敞亮，紧接着衣衫开裂，鲜血泛出，他惊叫着，直接翻到在地，右手死死抓住左手的大臂，疼得缩在地上直打滚。

    虞苒苒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看着泉桂替她挨这一下后的狰狞模样，急得眼泪直掉：“泉桂！”

    这时，头顶又传来了幺婆更加猖狂的笑声：“臭丫头，我今天就教你什么叫规矩体统！”说着她又高举起鞭子，眼看要打到虞苒苒身上来。

    她吓得急忙抱住泉贵，俯身蹲在地上颤颤发抖的等待着那几乎称得上是疯狂的一鞭子。

    瞬间，除了恐惧，脑子里只剩一片空白。

    她只觉得五内绞紧，几乎下一秒就要背过气去。

    然而四周寂静，想象中的剧痛却并没有如期而至，随之而来的，是一声闷响传进了耳朵里。

    她身子抖得跟糠筛一般，慢慢探出头，只见那前一秒还凶神恶煞的幺婆此时已经七仰八叉的横在地上昏过去了，在她后面，是正举着木棒槌的肖戎。

    他眼神淡淡的，微张的嘴唇在微微喘着粗气，额头上还染了薄汗，这一下，应该是使了吃奶的劲儿了。

    是他救了她。

    就像那些话本里总会及时赶到的大侠，区别只是人家握的是宝剑，而他握的是棒槌。

    虞苒苒呵出一口气，软倒在地上，背上全是惊出的冷汗。

    “她搞出这么大动静，都没人下来看个究竟，这会儿上面应该没有人，正是机会，我带你们逃出去。”他丢掉手里的家伙，上前蹲下查看泉桂的伤势，“你不要紧吧？还能走路吗？”

    泉桂勉力坐起，整个五官皱作了一团：“这老妖婆……哪里来这么大的力气？”

    “泉桂你没事吧？”虞苒苒回过神，小心翼翼地将他扶起。

    “没事儿，替姑娘挨打是应该的！”说着，泉桂努力扯出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别担心，我能走，这点皮外伤，算不了什么。”

    肖戎轻轻瞟了一眼虞苒苒，起身将幺婆拽到一旁，又弯腰拉起了泉桂。

    他让二人留在牢门旁，自己先出去探路。

    虞苒苒看着他的背影逐渐隐匿在阴影中，忽然有些害怕。

    幸好，他动作利索，很快就折返回来。

    “快走，就是现在！”

    如他所料，外面果然没人，他领着二人走到走道尽头，再上了一段阶梯，才终于出了来。

    虞苒苒狠狠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这一晚上，仿佛是在做梦。

    起初一直被关在下边，出来才知道，天已经大亮了。

    原来这牢房竟建在郊区密林的地下，难怪府里的人直到现在都还没找到他们。

    春日里明晃晃的阳光，落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可是现在还远远轮不到她松口气。

    “他们应该是去了前面不远的摊贩那里吃茶了，很快就会回来的，趁现在我们快走！”肖戎压低了声音说道。

    虞苒苒和泉桂会意的点点头，便跟着他往林子里跑。

    这是虞苒苒平生第一次跑得如此卖力，一点也不敢偷懒，生怕一回头，又是如那幺婆般的一群张牙舞爪的奸恶之徒。

    她紧紧跟住前面肖戎的脚步，一刻也不敢松懈。

    他们穿过曲折的竹林，来到了一条小路上，总算跑出了那段杂草泥泞的陡坡，虞苒苒的裙角和鞋袜全都已经脏污不堪。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他们逃跑的事儿已经东窗事发，那老妖婆也被几个手下给弄醒。

    她最担心的那几个恶徒，已然跟着这条唯一通往大路的小道追了过来。

    不知跑了多久，她整个人已经大汗淋漓，口焦舌燥，前胸后背都被汗水浸湿，她原本身上就没剩什么力气，这会儿两条腿更是跟灌了铅一样，每迈出一步都变得无比艰难。

    眼看着前面就是大路了，她不断给自己鼓劲儿：“快了，快了……”

    这时，背后却忽然传来了她最不想听到的声音：“快给我站住！”

    她心里咯噔一下，强忍住了没有回头。

    只听肖戎低吼一声：“快跑！”

    她跟着一个劲儿的往前冲，可腿脚却根本不受控制。

    肖戎突然转过头问泉桂：“你还能更快吗？”

    泉桂点点头。

    紧接着，他忽然停了下来，半蹲在她的面前：“上来吧。”

    虞苒苒头脑还有点蒙，来不及思考，鬼使神差的就照做了。

    到了他背上，几人的速度一下就提了起来，她这才发现自己原来跑得很慢，连泉桂受着伤也比她快多了。

    此时，她能清晰的听到身下少年的喘气声，也能清晰的感受到他浑身散发的热气。

    他看着比自己也大不了多少，怎么还能背着她跑得那么快，好像一头发狠的猎豹，沉稳而又敏捷。

    “这样你太累了，要不你放我下来吧！”虞苒苒伏低身子，趴在他耳边小声说。

    他没有说话，只是朝着前路一直狂奔，丝毫没有要放下她的意思。

    汗水顺着他的鬓角大颗大颗地往下滴，连颈脖也濡湿了。

    她不明白，他这个小看守，为什么会这么努力的帮他们逃跑：“为什么救我们？”

    他没有回她的疑问，只是在急促的喘息中，零零散散的溢出一句话，似乎一阵风就能吹得四散纷飞：“我一定救你出去。”

    虞苒苒却听清了。

    那群人还在背后叫嚣着，犹如猛禽凶兽一般，每一秒都叫她心惊肉跳，此刻他是她所有安全感的来源，不由得将拢在他颈上的双手又紧了紧。

    正想着，他们便从小道窜了出来，来到了大路上。

    只要沿着大路一直走，就是城门。

    “是大路啊！”泉桂惊呼一声。

    最开始的那个小胡子看着他们上了大路，顿时变了脸色，慌忙招呼着几个同伙：“快！追上他们！决不能让他们给跑了！”

    这段大路是他们最后的机会，若是追不上，等靠近城门，人便会逐渐多起来，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他们还没胆子在大庭广众之下提着大刀行此等追杀之事。

    只要挨过这一段，就有救了！

    然而，还没等几人从豁然开朗的兴奋里走出来，泉桂便出了差错：“嘶——啊！”

    他的伤口忽然开始撕裂般的剧痛，流出的血也呈现出了黑紫色，那恶毒的幺婆居然给鞭子上沾了毒。

    这样剧烈的跑动，促使毒性突然发作，泉桂疼得跌在地上不停的抽搐，额上细汗密布，唇色发紫，模样实在可怖。

    肖戎见状，只是闭了闭眼，底下脚步未停。

    虞苒苒转头，看见那群人挥舞着大刀短剑，脸色凶横，不要命似的往前冲，几乎马上就要追上倒在地上的泉桂。

    她立马挣扎着要从肖戎的背上下来：“放我下来！你先走！我回去拖住他们！他们就是想抓我，只要他们抓到我，你能跑得掉的！”

    肖戎却跟没有听见似的，死死将她圈在背上，只顾一股脑的往前冲。

    虞苒苒急得掉眼泪，不断锤打着他：“你快放我下来，我再不回去，泉桂他……他……”

    “他已经……没办法了，那鞭子上的毒，是白日醉血，一旦发作，除了幺婆的解药，其他根本无药可医……”肖戎咬紧牙，艰难的解释，“我们这样对她，她巴不得我们都去死，不会给出解药的！”

    “什么……”虞苒苒缓缓转过头去，她亲眼看着泉桂躺在地上痛苦的抽动，身后那群人很快追上了他，像饿狼一般将他团团围住，他们抄起手里的家伙，一下一下狠狠刺刺向泉桂，顿时，腥光四溅，血肉横飞。

    泉桂死了。

    连个全尸都没有。

    虞苒苒不懂，他只是府里一个小厮，一生老实纯善，从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更是跟那群人无冤无仇，他们大可以放他一条生路的……

    究竟何至于此？

    就在这惊悚间，虞苒苒眼前一黑，直接软倒在了肖戎的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