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愈发深沉，更鼓的声音遥遥传来，四公主站在那里，只觉得周身寒冷。

    有人将羊羔皮斗篷披在她身上，回头一看，岳离满目温柔地望着她，“外头太冷了，咱们进去陪着母妃吧。”

    四公主点了点头，靠近他，亦是靠近自己唯一的依赖。

    因周婕妤走得突然，虽然皇帝下令以贵妃之礼入葬，但宫中的准备到底不那么齐全。而到了二月间，三皇子妃易岚月临盆生产，产房里挣扎了六七个时辰，终于产下小皇孙，母子平安，龙颜大悦。如此一来，周婕妤薨逝一事愈发被冲淡，就连棺椁出城往皇陵去，都没什么太大阵仗。

    昭宁陪着四公主到城门，回过身来就看到不知何时跟在后面的楚淑宁。

    她披麻戴孝，两只眼哭得桃子一般，看到昭宁后，脸上有愤恨一闪而过，随即就低着头站到四公主身后。

    四公主解释，“她身为庶人，先时连进宫都进不得，只能这时候来送送母妃，六皇妹就当没看见吧。”

    楚淑宁却带着一股子赌气的劲儿，狠狠地说：“她想讲就讲去吧，横竖我已经这样了，再罚，不过就把这条命拿走。”

    四公主把她一拽，“你胡说什么，六皇妹也不是这样的人。”

    楚淑宁梗着脖子死死盯着越来越远的送葬队伍，“母妃已经不在了，我再无什么牵念，只是后悔当初找的那些贱民不中用，没能取走她的性命，让皇后也尝尝失去至亲的痛苦……”

    “啪”得一声，四公主回身，一巴掌打在了妹妹的脸上。

    这一下力道不小，昭宁看到四公主垂下来的手在微微颤抖，而楚淑宁的脸上，立时就红肿起来。

    “四姐姐，你，你……”

    “如果你还这样胡言乱语，就别再喊我‘姐姐’。”

    楚淑宁的眼神里有绝望有愤恨，转身就要走，昭宁却忽然上前几步，拉住她的胳膊，定定地对视，“当时你久在宫闱，如何想到那些招儿，又如何找到那些人？别说公主府的侍卫熟识三教九流之人，你府里的都由周婕妤千挑万选，个个家世清白为人忠恳，但凡有一点不对，你就将人痛责一通，他们怎敢背着你与那些人有往来？”

    楚淑宁将她甩开，几近疯癫地笑，“所以我说，一个人铁了心去做什么，便是老天也要帮忙，我想要你的命，就有人送上门来。”

    “送上门来？你那公主府，恐容不得你眼中的‘贱民’踏入罢？”

    “他们也配进公主府？不过是去风味楼用饭的时候，有人献了一计罢了。果然是最低贱的人，就能想到那么低贱的招数。”

    “是谁？”昭宁心中一片冰凉，目光却灼灼，死死地看着她。

    楚淑宁忽然茫然了一下，随即昂头，“谁还能记得那种人的容貌姓名，不过是个唱曲儿的。”

    “他知道你是谁？也知道你要对付我？”

    “我的身份，那里的人怎配知道。不过……你没死，这就太可惜了，我也应该找他去算账……不中用，全是一群不中用的……”

    两人说得很快，四公主在一旁听得眉头紧锁，眼见着楚淑宁说话已有些错乱，赶紧示意人将她带下去，对昭宁道：“她的话，只一半可信，六皇妹别太放在心上。”

    昭宁淡然道：“四皇姐之前差点命丧狼口的时候，也会想‘别放在心上’么？”

    四公主一时语塞，叹气道：“是我多言了，但淑宁已经再无可能害你，还请你放她一条生路。”

    “前面是生路还是死路，不在我，在她自己。”

    丢下这句话，昭宁上了马车。

    回到府中，昭宁径直去了书房，在榆树下静静饮茶。

    等太阳西斜，沈轻晏方回府中，听闻公主今日很不寻常，赶去书房，却见昭宁拢着狐毛大氅，靠在美人榻上睡着了。

    他将人抱起，那一瞬间昭宁睁开了眼睛，见到夫君，不自觉地抬手环住了他的脖子，嗓子因许久没说话，带了几分糯糯的哑，“你回来啦。”

    沈轻晏心里就是一动，应道：“回来了。”

    “太阳都快落山了，放我下来，咱们在绿猗轩摆饭吧。”

    沈轻晏点点头，将她放在地上，又用大氅把人罩得严严实实，“虽然已不是冬日，但外头的风还是凉，怎么就在这里睡着了？”

    昭宁很直接地说：“想事情呢，想着想着就睡着了，碧琴是让我进去睡的，可我那会儿不想挪窝。”

    “想什么？”

    昭宁停了脚步，偏过头，“沈轻晏，我之前说我与楚淑宁的事，就此终止了，你心里并不认同，对么？”

    沈轻晏没有躲避目光，只浅浅叹口气，“你知道了。”

    昭宁点点头，“今天突然想明白的，楚淑宁背后的人，是谁？”

    “不知道。”

    “不知道？以铁面司之能，也查不出来？”

    “楚淑宁多次去风味楼，每次去都有不同的歌姬唱曲儿，更有戏子、小二频繁出入，除了贴身侍奉的婢女，无人知晓究竟是谁献了计，而我当时为了不打草惊蛇，没有直接提审五公主府侍女，直到事发，五公主府直接被查抄，我本想将此事问清楚，她贴身服侍的两个侍女却受不住牢狱之苦，直接病死了，其余的在这件事上，一问三不知。”

    “线索断了？”

    “断了。”

    昭宁感慨，“好厉害。”

    沈轻晏点头附和，“事事算在人前，确实厉害，不过耐心等待，想害你的人，必然还会露出蛛丝马迹。”

    昭宁摇头，“我不是说这个人好厉害，我是说楚淑宁好厉害，她才出宫建府一两年，又是找歌姬，又是寻戏子，比我还会玩儿，要不是她死心眼子和我过不去，往后能和她搭个伙儿一起……”

    边说着，边瞧见沈轻晏脸色沉下去，昭宁忍不住偷着乐。

    “嗯？魏连溪伤好回家后，你便觉得寂寞了？”他语带威胁，伸手揽着昭宁的腰，把她带到自己身边，气息低沉而暧昧，“白日里我或许没多少时间陪着你，但晚间，定不会让你无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