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吕察初见告别后，卿玫就顺利将这人与事抛诸脑后。
毕竟只是萍水相逢，谁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次见面。
谁知道这“下一次”来的这么快速又笃定。
大概过了三四天，卿玫放学后，帮妈妈摆摊。
劳动的时间里，天色渐晚。
正当她正和一位顾客姐姐确认要不要葱和香菜时，却见一个年轻女人牵着小吕察过来。
他们静静等卿玫和妈妈比划完顾客的需要，才靠近开口。
女人对着卿妈妈打招呼：“你好，请问是吕察同学的家长吗？我是他的班主任余湘。”
卿玫钻到俩人之间，代替身后略显尴尬的母亲回复：“余老师你好，我妈妈听不见，你有什么事和我说吧，我来转达。”
余湘瞬间感到不好意思：“抱歉啊，无意冒犯。是这样，放学快两个小时了，吕察同学的家长也不见人影，打电话也不接。问吕察同学，他也不说话，就低头坐哪儿。”
余湘说到这，语气中不禁带了些埋怨和无奈，接着说：“家长朋友们平时工作忙，我也能理解，但不能这么晾着孩子不管呐。我说送吕察同学回家，他也不肯，突然就背起书包说要去别的地方。然后……”
然后结果显而易见，这小孩跑这儿来了。
卿玫小大人似的端着下巴想了想，毅然决然上前拉过吕察的胳膊，柔软的掌心滚烫：“那把他放在我这里吧。”
余湘看着面前一脸严肃的小姑娘，有些忍俊不禁，斟酌着语言。
卿玫不等她再问，又认真说：“我们就是他的家长，把他交给我们就行！”她回过头拍拍妈妈的侧腰，又拍拍自己的小胸脯，认真地睁大眼睛。
余湘无奈地抚了抚额，冲小姑娘笑笑，弯下腰小声问吕察：“这是你家长？”
吕察点点头。
余湘又问：“你一定要呆这儿不回家？”
吕察又点点头。
余湘皱着眉，思忖良久，才点点头：“那行。”
耽搁太久，家里狗还饿着呢。
余湘打完招呼，回学校骑车。路过保安室，还是没忍住又进去和保安叮嘱了几句，让他帮忙看着。
“这小孩拖着不回家，后面又硬说这是他家长，麻烦您帮忙看着点啊。”
保安大叔挥挥手：“行，知道了。”
她终于走了。
吕察看着她骑车远去的背影，忍不住长长松了口气。
终于甩开了。
他转身欲走，却被卿玫拦下：“你去哪啊？”
对于这个好心的小姑娘，吕察倒不那么不耐烦。
他解释道：“我去找个地方写作业。”
卿玫歪歪脑袋，想问他干嘛不回家，又想起他上次的抗拒，于是提议：“那你跟我一起写吧！”
吕察满脑子问号。
卿玫却愈发觉得这提议好，声音都雀跃起来，她指着车旁支起的小桌子：“咱们在那写！我去给你再端个凳子！”
说完，不等他反应，匆匆搬了个小塑料凳，自己坐下，又拍了拍方才自己坐的黄色软垫凳：“来，你坐这个，这个软！”
吕察看着她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妥协道：“好。”
—
“好。”
而此时此刻，面对女孩的指挥，他仍然只有肯定的回应。
吕察搬起沉重的桌子，挪到她所谓“光线好”的窗前。
窗外的阳光热烈而刺眼，裹在皮肤上，倒是让他想起她滚烫的掌心。
这样一来，烈日倒也没那么讨厌了。
“说起来，这桌子还是你挑的。”他一低头，看见阳光的某个落点中心的刻字，突然开口。
卿玫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老脸一红。
只见那里赫然刻着——[吕察是猪！！！]。
不才，正是出自她手。
卿玫不自在地咳了声：“快点收拾，等收的差不多了，你还要回去收拾行李！”
吕察弯起眼睛：“好。”
……
午后，吕察准备启程回家收拾行李。
正当出门时，迎面撞上熟悉的面庞。
来人体态优雅，气质若兰，垂眸浅笑时，仿佛将江南书院里的风也一并带了来。
她朝吕察点点头，接着对上卿玫有些惊讶的眼睛，声音温和地唤她：“卿玫。”
卿玫立马回应：“曲阿姨！您怎么来了？”
曲清渠弯起那双和吕察几乎一模一样的漂亮眼睛：“我来给小吕送行李。”
“啊……”卿玫懵懵地眨眨眼，反应过来，“快、快请进来坐！”
曲清渠点点头，眼神示意吕察去车上拿他的行李，自己抬步进入早餐店。
“阿漾！”见到店里坐着的卿妈妈，曲清渠眼睛一亮，快步上前握住了她的手。
卿妈妈原名吴招娣，后来和家中有些冲突，自己去把名字改掉了。
自取名吴漾。
平安幸福，无病亦无忧，是为“无恙”。
吴漾回以她常挂在脸上的温柔笑意。
妈妈们聊起天。
曲清渠的手语也很熟练。
毕竟，自她开始学习至今，已有近十二年。
—
吕察坚称自己就是在这儿借个地方写作业，不是等人。
但像卿玫这种眼亮心明的小姑娘，如何会看不懂另一个小孩的别扭呢？
为了新朋友的自尊心，她从没多问。
在吕察开始日日跟“车”学习后的第二周，某一天，卿玫终于见到了他等的人。
“回家吧？”
那个站在小吃车前半天却不点单的漂亮阿姨终于开口了。
卿玫早就在偷偷看这个阿姨，此言一出，她连偷看都忘记掩饰，震惊的眼睛直直看着那阿姨。
阿姨注意到她的目光，冲她温和一笑。
卿玫有一点不好意思，移开目光落回作业本上，突然又想起什么，偷偷瞥了眼一旁的吕察。
他紧盯着作业本，像是遇到了什么天大的难题，已经分不出一丝神去顾及周围的人或事。
空气陷入某种尴尬的沉默。
卿玫眼观鼻鼻观心片刻，实在没忍住，悄悄用自己的手肘碰了碰一旁写个不停的手臂。
吕察小臂一抖，字的脚撇去了云海。
“你不是在云海工作吗。”他终于开口，声音的尾巴也不受控地撇到老远。
云海市，是华国最繁华的都市之一。
漂亮阿姨垂眼看他，眉目不动却自含情意：“回来看看你。”
吕察突然重重搁下笔，声音却已调整好，是他十分满意的冷漠：“看我做什么？”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妈妈。”
被这种称谓称呼着，却没有它该有的音调，应当算扎心吧。
曲清渠沉默片刻，面色依旧温和，不见难过。
她依旧优雅，声音轻柔：“我听说……你最近很晚回家。”
“听谁说的？”吕察冷着脸，“邻居？还是保姆？八点算晚吗？那我一直这个点回家，之前怎么不问？”
好流畅哦。
卿玫暗想。
真不知道这一串问题他准备了多久？
曲清渠大概也没想到，一时被问愣了。
正当此时，去附近方便的吴漾回来了。
“妈妈！”卿玫眼尖看到她，立刻呼喊着，伸出手来用力挥舞。
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满是求助。
吴漾笑容向来很大，再加上牙齿洁白整齐，总能将她的笑撑起一片灿烂的反光。
她也挥舞手臂。
小跑着回到卿玫身边。
见到陌生的曲清渠，她有些疑惑。
曲清渠向她打招呼：“您好。”
吴漾看懂她的唇语，冲她笑着点点头，又指指自己的耳朵，轻轻摇头。
卿玫连忙帮忙解释：“不好意思哦阿姨，我妈妈听不见。”
曲清渠有点愣。
吕察却突然大反应：“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曲清渠看着他看敌人一般的眼神，终于没忍住，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卿玫又连忙帮着解释：“对不起阿姨，吕察他不是故意的，之前有些人对我妈妈冷嘲热讽，他都帮忙出头，可能有些应激了！”
曲清渠睁开眼，冲卿玫和吴漾一笑：“没关系。”
她的视线随即转向吕察，沉默良久，才开口：“回家吧。”
吕察看着她的脸良久，才低低地“嗯”了一声。
他其实没消气。
他只是没有办法继续在她疲倦又伤心的视线里继续保持冷漠。
他不是心软。
他没有等人。
他只是有点难过。
他只是……想有个地方去。
……
那天之后，吕察还是一放学就来写作业。
不过，到了晚上八点的时候，他不再自己走回家，而是曲清渠来接。
这下，他再想说没有等人的时候，连自己都不信了。
后来两家人开始慢慢熟悉，互相间也帮衬着。
有天卿玫问起那日，曲清渠只说，她在云海大学教书，丈夫在云海市做生意，俩人都很忙，吕察外公走的早，爷爷奶奶不住本市，平时家里只有吕察、吕察外婆和请的保姆。
“我妹妹平时也会常去看望他，他放学后也会去她家里呆着，那段时间我妹妹出差，结果一问家里，孩子还是晚上八点多才回家。”曲清渠蹙着眉，“我立马和他爸把手头事排好赶回去，下了飞机就立马去找他了。”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一大家子都出动了，还差点报警，幸好我一到他学校门口就看见他了。”
卿玫忍了很久，有次无意间提到此事：“其实……”
她看着吕察的眼睛，声音轻柔，如同安抚：“他们都是爱你的。”
“我知道。”他长睫轻颤，“正因如此，我更难过。”
“因为我知道，不是他们的错。不是谁的错，我却一直很难过，这不就是矫情吗？”
“可我还是很难过……”
未尽的言语和自惭的情绪一并消逝于温暖的拥抱。
小姑娘同他耳语：“没关系，我陪你。”
当然，这些全都是小时候的故事了。
故事那么久远，她指不定已经忘光了。
只是他这个人向来贪心，这样的拥抱，他不想失去。
过去不想，现在不想，未来也不想。
他想有人陪，想有人爱，想有地方去。
他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