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卿玫听了他的请求，有些为难。
她思索一番，斟酌开口：“也不是别的，我们家也没请过暑假工，我不太清楚……呃，比如说薪资这块儿，还有……”
卿玫很纠结，开始不自觉地挠侧颈。
她越纠结，挠的力度越无意识加重，白皙的皮肤上很快长起红痕。
吕察用指尖轻轻拨开她的手：“这些你不用担心，具体的雇用细节我已经和阿姨商量好了，主要是想征得你的同意，这也是阿姨比较担心的问题。”
卿玫属实没想到他准备如此充分：“啊……？这样啊……”
吕察感受到她的松动，一脸的认真中不禁泄出几分笑意：“放心，我很便宜，还很好用。”
卿玫被噎住，抿了抿唇，纠结的天平开始向另一头翻转。
“拜托了～”吕察乘胜追击，“我买车的钱不够，可是又很想骑车去兜风。你放心，等买到车，我免费载你去玩怎么样？”
天平已经快要落下了。
“而且我还有秘密武器。”吕察看着她快要纠结到位的脸，突然勾起嘴角，神秘地说。
“什么秘密武器？”卿玫果然被提起了好奇心。
只见吕察从兜里掏出一张破破烂烂的纸条，上面的字很大，每一个笔画都以堪称神奇的方式连在一起——“兑奖券”。
卿玫看着上头幼稚却熟悉的字体，一时失语。
吕察趁机放上最后一根稻草：“这可是你颁发的‘一等奖’，不会赖账吧？”
天平稳稳落地：“当然不会。”
“那就……请你多多关照咯。”
……
吃过馄饨，洗净碗，吕察就告辞回家了。
匆匆忙忙的，也不知道是急着回去做什么？
卿玫摆弄着手里的旧纸条，思绪却不由得开始飘远，回到很久很久以前。
—
卿玫六岁那年，第一次遇到吕察。
不是什么天降邻居的戏码。
那时家里没有房子，在学校附近租住，早餐店也还只是一辆小吃车。
一辆小吃车，便是整个小家庭的唯一支柱。
好在卖小吃，虽苦虽累，但只要肯起早贪黑，再加上一手好厨艺，日子久了总能过出头来。
爸爸在卿玫三岁时因事故不幸去世，妈妈也在这场灾祸里失去了听力，家里条件难免困难。
但妈妈很爱她，虽然家里条件不好，但能给她的都会尽力给她。
她年纪虽小，却已很懂事，一有空便帮衬家里生意，坚持早早起床跟着妈妈一起出摊。
小吃车每次就停在卿玫学校门口。
除了上学的时间，卿玫都跟在妈妈身边。
卿玫长得可爱，性格也好，客人也愿意同她说话，同时买上一些小吃，发觉味道好，回头客便多。这样一来，母女二人便成了这条街的某个标志。
这日同往常一样，卿玫放了学，又来和妈妈一起摆摊，不过下了些小雨，她们便将车推到街边檐下。
有雨的时候一般生意不会太好，没人来，卿玫毕竟还是小孩子，闲不住，左顾右盼的。
这一盼，还真被她看到个特殊的东西。
准确的说，应该是个小男孩，不知受了什么委屈，什么雨具也不穿，屋檐也不躲，就蜷缩在路边，坐在雨里看着来往的车，不知在想什么。
卿妈妈自然也看见了这一幕，她匆忙拿下车边挂着的格子伞，撑开小跑过去。
卿玫一只小手抓着车杆，朝那头张望着，想跟过去，又不好把车丢下。
蒙蒙雨幕里，卿妈妈将伞夹在手臂与脖颈间，弯腰比划着什么。
小男孩看着她，眼里空蒙蒙的，就像这雨下到了里头似的。
他兴许是看不懂手语，就只是看着卿妈妈，什么反应也没有。
卿玫觉得自己是时候上前了。
她等不及打伞，一溜烟就跑了过去，顺顺利利到了伞下，还顺便钻了半个身子到妈妈怀里。
她凑近，对上小男孩的眼睛：“你好啊，我是卿玫。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男孩的眼睛也随之慢慢装满她的脸，四周的雨幕被挤了出去。
他圆溜溜的眼睛几乎“斗”在了一起。
他眨了眨眼，脑袋后撤了一点，恢复平视：“我……我叫吕察。”
吕察故作镇定。
“喔！”卿玫脆声应道，“那你在这干什么啊？”
吕察被问住了，他也不想和陌生人诉说委屈，就装作轻描淡写的样子：“没、没什么，我就看看风景。”
“好看吗？”明明只是敷衍的话，卿玫的声音里却是货真价实的好奇，她不想弄湿衣裳，就在吕察旁边蹲下，试图从他的视角看看马路有什么不一样。
吕察此时受到关注，已经感到有些难为情，身上又冷，想溜，又不好意思直接走，只能强撑着。
卿玫看了一会儿，又转过头认真地对吕察说：“可是把身上弄的湿湿的会生病的，咱们去我家车那里看吧，我妈妈还可以给你做点吃的。”
吕察想拒绝，话到了嘴边，不知为何又换成了一声低低的：“嗯。”
卿玫耳朵灵，见他答应了，立刻欢天喜地地拉着二人回小吃车那边。
卿妈妈一直含着笑，到了车边，就收拾台面准备做馄饨。
另一头，卿玫还在拉着吕察说话。
对方很热情，又是个看起来同龄的小姑娘，还是个长的很可爱的小姑娘，吕察终是难抵她攻势，不过几分钟便败下阵来，开始慢慢回应。
“你冷不冷呀？”
“还好。”
“你饿了没有啊？”
“没有。”
卿玫歪了歪头：“那你坐在路边干什么？”
“看车。”
“为什么要看车？”
“等人。”
卿玫感受到他对这个话题的不喜，虽然不太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但还是缓了缓，换了个话题问：“下雨了为什么不回家啊？”
“回家？”吕察扯了扯嘴角，“那就是个房子，里头又没有人，回去干什么？”
卿玫自觉又问错了话，不再深究，她的本意只是想转移他的注意力。
毕竟他看起来那么难过呢。
她正想着新的话题，恰好这时，卿妈妈的馄饨已经煮好放温了。
卿妈妈先递了一碗给小卿玫，随后双手捧着另一碗，送到吕察面前。
吕察怔怔地看着面前香气扑鼻的浑圆馄饨，和碗后温和却陌生的妇人面孔，眼泪慢慢在眼眶里堆积。
他双手接过馄饨，呐呐道了声谢。一边吃着馄饨，一边努力地憋着眼泪。
温热的馄饨混着鲜香的汤水一个个跑进肚子，叫卿玫的小姑娘在旁边吃的十分欢乐，她的妈妈还会摸摸她的脑袋，用纸巾给她擦擦溅到鼻子上的汤水。
吕察吃到后头，将碗半抬起，遮住脸。
卿妈妈看到了他眼里的泪光，默默把纸巾盒放到离他最近的桌面上。
吃过馄饨，卿玫又开始和吕察聊天。
不过这次，却是吕察先开口的。
“你觉得，人会为了什么总不回家呢？”
“啊……”卿玫不知道怎么回答。
吕察：“为了钱。”
他的语气很平淡，平淡到有些冷漠。
“可、可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没有钱怎么生活呐。”卿玫努力劝他。
“呵。”吕察稚嫩又无辜的脸上压抑着情绪，“也是。”
“……”
这个人好像不太好聊天。
卿玫默默坐在他身边，不再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吕察突然开口：“如果，如果我有了很多钱，是不是他们就不会总是骗我，总是不在家。”
“哪里去挣那么多钱呢？”卿玫小大人似的叹口气。
吕察攥紧口袋里的五元钱：“中彩票……也许，我看电视上有。”
卿玫轻嗤：“那种都是骗人的。”
吕察倔强：“万一呢？”
卿玫掏出自己的粉色公主伞，站起身，朝他伸出手：“既然你不信，那就去试一试吧，我陪你一起。”
吕察愣了愣，抓住她的手，也站了起来。
卿玫朝妈妈比划了几下，就拉着他朝街角的彩票店走去。
店里冷冷清清，墙壁上挂了很多看不懂的彩票。
卿玫拉着吕察来到柜台。
“老板！”她脆生生地喊道，“我们要买彩票。”
“噗。”老板坐在柜台后的摇椅上，没有起身的意思，“小朋友们，彩票可不是你们买的东西哦。”
“我们要买。”吕察压着声音，将五枚硬币排在柜台上。
乍一听以为他是想让声线显得成熟一点，只有旁边离得近的卿玫听出来他压在喉咙下的，哭腔。
什么啊，还是小孩子呢。
不知为何，从刚才那段不知所云的对话开始，卿玫第一次松了口气，她晃了晃俩人牵着的手，然后松手跑进柜台，凑到老板耳边说了些什么。
“拜托了老板～”卿玫双手合十。
漂亮可爱的小姑娘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实在让人难以拒绝。
“好吧。”老板无奈地叹了口气，从柜子里掏了半天，掏出张彩票放到桌上，还压了两根棒棒糖在上头，“喏，糖是找零。”
吕察一言不发地抽出彩票攥紧，把糖塞给卿玫。
卿玫握着还带着她自己体温的两根糖，无奈地叹了口气。她拆开一颗，直接塞进吕察嘴里，另一颗则悄悄塞进他口袋里。
俩人慢悠悠地往小吃车走。
出了店门，吕察就开始刮彩票图层。
没有悬念，谢谢惠顾。
吕察不再做声。
回到小吃车，卿玫突然松开手，跑到她的小书包里翻找着什么。
吕察默默回到方才自己站的位置，继续站着。
卿玫找出作业本，撕了张纸条，拿出笔，将纸摊在手上写字。
她写完，将纸条塞进吕察手里：“呐，给你～”
“这是什么？”吕察一边问，一边摊开纸条。
之间上面写着歪歪扭扭三个大字——“特等奖”。
他愣住了。
“恭喜你，中奖了！”卿玫欢呼，“卿玫牌特等奖，可以实现任意一个愿望哦。”
这种哄小孩的把戏……
吕察有些无奈地想，手上却将纸条叠好，收进了口袋里。
口袋里，不知何时躺了五枚硬币。
他愣了许久，才低声说：
“谢谢你。”
雨继续下。
俩人东一句西一句聊着天。
小小的屋檐下，挤着三个人和半辆车，淅淅沥沥的雨滴滴答答下着，是云的公益演出。
演出由民谣到摇滚，天幕也由渐渐白变黑。
[雨越来越大，也不见要停，我们可以收摊回家了。]卿妈妈朝卿玫比划，她面上带着犹豫，担忧地看了一旁的吕察一眼。
卿玫不知何时已经握紧了吕察的手，小姑娘眼神坚定，比划：[妈妈你先把车推回家，我陪他在这里继续等。]
母女俩人租的房子就在对面拐角处的小区里，离得很近。
卿妈妈只觉好笑，轻轻拍了拍卿玫的小脑袋。
没推车走，只是继续陪着她。
俩人的互动自然瞒不过吕察的眼睛，虽然看不懂手语，但多少也能猜到自己让她们困扰了。
他摸摸胸口，许是那碗馄饨温暖又果腹，好像没有来时那种虫蛀般的疼痛了。糖果也很甜，失信的大人也没有那么重要，不再苦涩地钻着他的心脏了。
吕察站起来，跟她们道别：“我家就住在前面的春峰苑里，今日多有叨扰，我就先回家了。”
春峰苑是这条街尽头的一个规模较大的小区，离这里大概五、六百米的距离。
卿玫听他要走，赶在他转身前拿出自己的粉色公主伞，塞进他手里：“雨下大了，你打伞回去叭。”
吕察看着那花里胡哨的粉嫩伞面，缓缓眨了眨眼，深吸一口气，还是接了过来：“谢谢你。”
“不客气！”卿玫露出一贯的灿烂笑容。
吕察小小的背影渐渐溶于夜里的雨雾中，但那把粉嫩的伞倒是一直很显眼，连带着他小小的身影都不再无迹可寻了。
卿玫望着他到小区门口，却转身回望，立马踮起脚用力挥了挥手。
不知道吕察看没看到，反正待他进了小区大门，卿玫就转身帮妈妈推着车，一起打着格子伞，回家了。
—
想到这里，卿玫无奈一笑。
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出来，他当时买的那张“彩票”，早就过期了。
而那种糖果，以后来往的这些年里，他也吃过不仅一回了。
他那么聪明，怕是早就猜出来了吧。
毕竟，彩票哪能卖给未成年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