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太阳浅浅睁开条缝，流云晕开清光，将街道和两侧的房屋染上浅浅一层亮。
街上的店门大都禁着，守护主人的好梦，陆续也有几个店家打着哈欠拉开门，迎接一天的伊始。
在这些店家之间，已然开始忙碌的一家小店就显得突出了。
这是一家早餐店。
厨房里，香味缭绕的笼屉间，一个面容温和的中年女人正在煮馄饨，她干净的围裙上还散发着洗衣液的清香。
馄饨个个皮薄馅大，在撒着青葱的乳白色汤汁里被热气腾得翻滚，又被木勺舀起，放入瓷白的碗里，再被一双年轻柔软的手端上客人的餐桌。
烟火气氤氲的干净木桌间，一个明眸皓齿的少女忙碌着。她带着暖洋洋的笑意，一边有条不紊地端盘和收银，一边热情地同客人交流寒暄。
“刘阿姨早上好，还是六个肉包子打包啊？”
“赵叔叔，好久不见！来来来，里头有位置呢，今天想吃点什么？”
“王姐姐回来啦？早上好！来，这是你昨天预定好的油条和豆浆，你看一下哦。”
王禹善笑着接过装着早点的纸袋，却没打开查看，反倒饶有兴趣地问了句:
“早上好，小卿玫。是啊，一年多没回来了，话说这次怎么没见小吕啊？”
“啊，这个啊。”卿玫的手不着痕迹地顿了一秒，接着流利地回答道，“小吕搬家后离得远，高中时间紧嘛，就不怎么过来了。”
“这样啊，不过这不是昨天正好高考完了，也可以多联系联系嘛，这么多年的好朋友，可不好说散就散呐。”
王禹善的声音染上一丝怀念，也不知道她说这话的时候，脑海里浮现的是谁的身影。
“那行，我先走了哈，你继续忙。”王禹善说完，同卿玫点点头，走了。
她人走了，留下的话却是让卿玫心底起了一丝涟漪。
是啊，这么多年的好朋友，怎么好说散就散呢？
卿玫垂眼愣了两秒，就在对面大爷的呼唤下快速回神，继续忙碌。
早餐店和别的店不一样，就一个时间段最为忙碌，过了点儿，人就慢慢少了下来，卿玫和妈妈也能休息一下。
她在空位坐下，也许是突然闲下来不知做什么，开始走神，眼睛似有若无地看着前方。
对面桌子的大爷正在吃着馄饨，门外路上的车子也渐渐多了起来。
卿玫发着呆，她不知道，街对面不远处的一家花卉精品店里，关于她的一段对话正在进行。
“你们确定，粉的比蓝的好看？”男生看着面前的两束玫瑰，纠结地问同伴。
一旁的两个男生纷纷肯定:
“女生嘛，肯定喜欢粉色多一点啦。”
“况且都是白玫瑰，上色的而已，蓝色要贵那么多，不如买粉色。”
几人积极讨论着，同一家店里，不远处花架背后，一个清俊的男生垂眼不语，像是在专注地挑选眼前的书签，又像是在专注地……听墙角。
这头，三个男生已经选好了粉色，准备去结账，经过挑书签的男生身边时，几人不禁低声交谈:
“这好像是三班的吕察，咱班语文课代表的男神。”
“你咋知道的这么清楚？”
“开玩笑，我，江湖人称妇女之友，女生那边抢手的男的我都知道！”
“嘁，那你自己还找不到女朋友？”
“滚滚滚，不说这个，主要是我听说啊，这小子和楚耀你女神可是青梅竹马！”
“什么？”抱着粉色玫瑰的男生顿时眉头一紧，他看了眼专心挑选的吕察，嘟囔，“不会也是送她的吧？”
“啥？”同伴没听清。
“没什么。”楚耀说，“我要不也送个书签给卿玫吧。”
吕察挑书签的手指微不可查地顿了顿，微微斜眼看了下三个也开始在盒子里挑选的男生。
他侧过头，看着被楚耀孤零零搁在一旁地上的粉色玫瑰，眼底情绪莫明，随即缓步靠近，点了点楚耀的肩膀。
“你好。”
吕察这人，长得像他母亲，粉皮白面、杏眼长睫，端得一副无辜好相貌。从小到大，他只要就这么静静地看人，不需言语，人们什么坏事都联想不到他头上。
他低着头，看着面前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的楚耀：“请问一下，旁边这束花你是不要了么？”
“哈？”面对潜在的情敌，楚耀倒是也提不起什么好脾气，淡淡地回了句，“当然要了。”
“抱歉啊。”吕察微微垂眼，像是有些自责，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我看你放一边地上，还以为是不要了呢，这种玫瑰很抢手，真羡慕你能买到，不过包装有点容易脏，地上有灰尘，如果不嫌麻烦，最好还是拿起来。”
楚耀斜了他一眼，也不挑书签了，过去拿起地上的花，随口说：“谢你提醒。”
说完，招呼两个同伴去收银台。
其中一个不解：“楚哥，咱不送书签了？”
“不了，我瞧见那小子就不爽。”他皱着眉，有些危险地眯起眼，“先把花拿到手，我看他眼睛都快黏上头了，起个大早，别让人抢先了。”
看了眼几人的背影，吕察深色浅淡，他拿着选好的书签，转身去了另一边的精品区，挑了个黄色的口罩，接着才去到收银台。
面前的收银员在扫码算账，吕察微微侧头，看着方才三人的身影往斜对面熟悉的小店走去。
付完账，他拎起袋子就立刻跟了上去。如果有熟悉的人看到，会发现这人一改往日不慌不忙的步子，长腿终于发挥它的用处，不一会儿功夫就只差几步距离。
吕察保持着几步距离，借着沿路的绿化，半遮半掩住自己的身影。
那头，楚耀三人已经来到早餐店前。
早餐店的卷帘门早早就拉了上去，玻璃门擦得干净，根本挡不住三人大咧咧的身影。
楚耀深吸一口气，对上卿玫有些惊讶的目光，大踏步上前，将花束举到她面前，也不管周围人惊讶的目光，大声说：“卿玫，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吧！”
卿玫在花伸过来的瞬间捂住口鼻，就听到这么一句。
她反应过来发生什么，皱起眉，首先她和楚耀不熟，话都没说过几句，更别淡喜欢；其次她讨厌在这种前提下，在公开场合自顾自表白的行为；最后，最重要的是……
正当她做好准备，微微撤开手，想开口让他离远一点的时候，一个口罩被人见缝插针戴上她的脸颊。
来人挡在她身前，声音冷淡：“离她远点。”
楚耀被他看垃圾一样的眼神气到想动手，不禁捏紧拳头凑得更近：“你什么意思啊？！关你屁事！”
卿玫终于能安心呼吸，连忙说：“麻烦你离远一点。”
楚耀愣住了，他深呼吸两口，勉强压下怒火，声音冷硬：“你什么意思？”
卿玫不喜欢被迁怒，眉头皱的更紧，只能先停住平复了一下心情，才冷静开口：“抱歉，我不喜欢你，另外，我对花粉过敏，请你离远一点，谢谢。”
“什么？”楚耀愣住了，方才四周被他忽视的视线重新找回存在感，他一下子十分难为情，总感觉大家都在注视他嘲笑他，顿时什么话都顾不得说，迅速跑开了。
好在早餐店剩的客人不多，且都是附近熟识的住户，大家都没起哄，也没调侃。
其中一个大妈还笑着安慰了句:“年轻真好哈哈哈，不过我们卿玫这么好，就该受小年轻们欢迎嘛。”
卿玫笑着朝她道谢。
大妈摆摆手，又转向另一边的吕察，和他寒暄起来:“小吕来啦？都长这么高了，高考完可以放松放松了吧。”
卿玫也趁机顺势看过去。
吕察高一时搬了家，分班后俩人又是一头一尾两个班，高二学业开始紧张后，已经很少说话了。
上次见面还是去年过年拜访的时候，拢共也没说上十句话。
好像确实又高了点？
卿玫不太确定。
“陈姨早上好。”吕察乖巧地回复，“暑假还是有些计划的，还不能放松呐。”
俩人又聊了几句，才结束对话，吕察转过头，正对上卿玫有意无意往他这看的视线。
他愣了一下，随即弯起笑眼:“好久不见。”
“啊。”卿玫不知道怎么回答，总觉得有些尴尬，声音迟缓，“你怎么来了？”
她说完，觉得自己好像有些不礼貌。
不过，怎么也算……半个朋友吧，应该没关系。
她想。
明明之前玩的那么好。
想到这，她心里不禁叹口气，又加上一句:“想吃点什么吗？”
吕察又愣了愣，抿嘴垂眼看了她半晌:“那……来碗馄饨吧。”
卿玫进厨房端馄饨，转头却见吕察也跟了进来。她歪了歪头，正准备开口询问，吕察已先一步解释道:“我来和阿姨打个招呼。”
卿妈妈也看见了吕察，月牙眼中满是温和的笑意，她比着手语:[早上好！]
吕察也笑着比:[早上好！]
打过招呼，卿妈妈让卿玫领着吕察上楼吃:[你带他去家里吃，你们叙叙旧，暑假可以一起玩，下面有我。]
卿玫正准备端起馄饨，吕察却先一步端起，热气腾腾的馄饨随着他上楼的脚步，在汤汁里微微起伏。
卿玫拿着筷子，跟在后面，斟酌着该怎么开口，问他来做什么。
吕察再次先一步开口:“我考完在家收拾书房，发现一套高一从你这借的漫画，正好顺便来还。”
“噢，这样啊。”不知为何，卿玫轻轻松了口气。
一楼早餐店，二、三楼就是卿玫的家了。俩人来到二楼餐桌，吕察将碗端上桌子。
卿玫将筷子放上碗，就站远了些。
吕察不急着吃馄饨，他冲卿玫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坐。接着从包里拿出一套书，摆在桌上，最上面是一套书签。
“顺便给你买了毕业礼物。”
“……谢谢啊。”卿玫呐呐道，接过书。
她随手翻了翻，有些疑惑。
如果她没记错，这套漫画书之前被邻居家的小孩撕坏了一本，现在一数，却是齐全的。
“你把第三册补上了？”
“嗯。”吕察吃了一口馄饨，嘴唇染上一片反光，润润的，“这样比较好看。”
卿玫想说把那册书还给他。
吕察却像是知道她想说什么:“拿着吧，本来就是一起的，就缺它一个，多孤单呐。”
他的脑袋保持着微低的状态，黑白分明的眼睛却抬起，和一头茂密蓬松的头发一起，送上她的眼底。
“别和我客气，好吗？”
他弯起眼睛笑，看起来很乖的样子。
“况且，我还有个不情之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