醋意

    陈琦去地下室没看见晓青的车,回到宿舍,手机新收到的消息来自十分钟前:“我今天有事,先走了。”

    十分钟前他还在教室,赵晓青却已急匆匆地往家赶。陈琦直觉她其实没什么要紧事,而是故意找了借口。通知他是出于礼貌,逃避才是本能,这让他开始后悔那天的唐突——尽管从他的角度看是情不自禁,但显然,他的情不自禁把她吓到了。

    现在再去解释似乎太迟,何况这并不是一件值得回味的事,至少,陈琦在电光火石间看清了自己的懦弱:他没继续攥紧她的手,没再靠近一步,甚至连句像样的可以缓解尴尬的话也没有说。当时的他被心动与羞涩击得头脑空空,所以选择躲开,而现在晓青也开始躲他,他倒有些不是滋味。

    。

    晓青到家先煮米饭再炒菜,加热后的油脂激发出食材的香气,让她得到一种具体可感的抚慰。

    她没有特意学做菜,因而厨艺水平只能堪堪果腹。书里写古人箪食瓢饮,身居陋巷不改其乐,晓青理解,但不向往,她的生活既非贫瘠也无丰裕,她没那么知足豁达。

    张萍下班后带回半只烤鸭。天气变冷,镇上的熟食店摆出了现烤的柜子,一只只冻鸭被涂抹上预制的调料,被挂在烤柜中不知疲倦地旋转,时间一长,鸭皮里的油滋滋滴落,连带鸭肉也变得又干又柴。餐桌上,张萍提起自己辞去饭店的工作,又说正在考虑要不要把加工点的活计也辞掉:“晓青,你之前想说搬去县里住,我们要搬就早点搬好不好?”

    晓青的确有过这样的想法,但后来不了了之。她以为是加工点的人又说闲话让母亲不开心,张萍却解释她和大家乃至老板娘都相熟,闲话不至于让她难以忍受:“我只是不想和你爸碰面了。就算隔了好几条街,就算只在菜场碰到一次我也受不了。”

    张萍放下筷子:“你爸不是个靠谱的人,他说供你到二十岁,意思是供你到大学毕业也不肯,现在他心里有愧,我们问他多要些钱他还能愿意给,等真的耐心磨没了,他改了主意,我们能找谁说理?所以我们干脆搬走,让他付新家的房租水电,以免他把心全部放在那边,对我们不负一点责任。”

    晓青看着母亲:“他还有钱吗?”

    “没有就让他去借,他穷得只剩一条裤子,也得把裤腿撕了一边一半。”

    晓青默了默:“这些话又是别人教你的吧。”

    张萍默认,加工点的姑娘媳妇都觉得她吃了亏,争相给她出谋划策。

    对晓青而言,其实住哪都一样,但毕竟在院子里多年,离开也需要决心。晓青想起那个年轻女人,感觉自己家的摇摇欲坠似乎也要传染到她家,至于那个未曾谋面的婴儿,她会和自己有同样的命运吗?……算了,晓青按下浮起的担忧和怜悯,告诉自己没必要考虑那么多。

    张萍见女儿不反对,又提起工作:“搬去县里我得新找一份工,我跟你表叔联系,问他能不能帮上忙,如果他不帮,我就先去商场做导购,或者继续找家饭馆当服务员。”

    “妈妈,你是老裁缝了。”

    张萍的眼神黯了黯:“我当厌了。”

    晓青没说话,收拾了碗筷去厨房。张萍阻止她做家务,晓青却拦住了她阻止的手。

    在某种程度上,晓青觉得母亲更需要休息。

    。

    陈琦爷爷坐在院子里,看陈琦手脚利落地剪橘子。

    “今年橘子肯生,你情愿带就多带些。本来我和你奶奶说要拿到镇上卖,你爸不让,我们俩腰腿不好,没他的车也扛不动一筐。”

    “爷爷你省省吧,家里就两棵树,又不是二十棵,你拿去卖不过十块钱五斤。”

    候在树旁的奶奶说:“哪里十块钱五斤,三斤,还是外地的,标的蜜橘哪里有蜜哦,皮都粘在果子上了,比不上我们家的鲜甜鲜甜。”

    陈琦笑:“再甜的橘子也上火。”

    “你们年轻后生还怕上火?”

    “怎么不怕。”陈琦把手里两个橘子扔进竹篮,摘下手套。

    陈琦奶奶接过剪刀:“这次就带这么点?你上次摘了好几斤。”

    “上次两个人,这次一个。”

    陈琦奶奶记得他那天一个个挑,一个个数,一会儿嫌多一会儿怕少,放进袋子前还用纸巾把橘子上沾的雨水擦干净:“你同学应该喜欢的哦。”

    “嗯。”陈琦虚应了声,装完橘子收拾好书包,提前和爷爷奶奶道别。

    他早上问过晓青要不要一起走,得到的回复是意料之中的“有事”,陈琦想,这事估计没完没了了,因此也没勉强,转而答应了胡天昊的邀请。

    中午十二点,他抵达饭店,胡天昊和雷立弢已经到了。

    雷立弢今年考上了岚城一中,从八月底开学到现在就没回过陈家村。今天赶上胡天昊有空,三人便约在岚山县见面。

    雷立弢从市里坐车,陈琦从村里骑车,顺利碰头后,胡天昊点了一桌菜。他前段时间在县里买了新房,眼下好心情地招呼道:“你俩没喝我的新居酒,这顿就当补上,吃饱了再去我那看看。”

    “算了,我不爱看人炫富,从小到大你家乔迁的次数一只手都数不过来,我爸连红包都不想给了。”雷立弢对新房没兴趣,“你什么时候换车倒可以再请我坐坐。”

    胡天昊笑:“别呀,这次是真新居,我爸买了给我结婚用。”

    陈琦意外:“你要结婚了?”

    胡天昊:“明天第一次相亲。”

    “……”

    “我爸嫌我没出息,不指望我去大城市有大事业,岚城两套房县里一套房,到时女方在哪我就住哪,”胡天昊看着这两小子,“长大真痛苦,要是我结婚了,就不能跟你们称兄道弟,感觉不是同时代的人了。”

    “……”雷立弢和陈琦面面相觑。

    三个大小伙子战斗力还行,吃完了四菜一汤加大桶米饭。饭后,胡天昊坚持带他们去了新居,又因为新居和一中离得不远,雷立弢就提出去一中逛逛。

    “我也想,我没进去读过,逛逛也沾沾书生气。”胡天昊说。

    陈琦却扫兴:“保安管得严。”

    “你带我们进去都不行?”

    陈琦没带过,但今天是返校日,虽然没到返校高峰,大门到底开着。于是陈琦拖着车,雷立弢和胡天昊跟在他身后,谁知保安放过了两个背着书包的,只拦住了胡天昊:“这位家长,你不能进。”

    雷立弢憋笑,只好冲他示意自己马上出来。

    陈琦带着雷立弢转了一圈校园:“比岚城一中小点吧。”

    “是小了点,不过也挺美的,我们那有很多鹅掌楸,你们这都是樟树。”

    陈琦说:“樟树不好看,叶子也掉不完。”

    雷立弢嗅出反常:“你怎么了?”

    “我能怎么。”

    “感觉你上了高二后有点变了。”具体哪变了,雷立弢也说不上来,“压力很大?”

    “一般吧,以前没目标,过一天算一天挺开心,现在盯着分数学,有点没劲。”

    雷立弢理解,但没接茬,只让他带自己去高二教学楼。看见五班的第一名时,雷立弢笑了:“这分数可以啊,跟他比不怪你有压力。”

    陈琦心累:“高三联考他要还是这水平,肯定清华北大,我能保住省大就不错了。”

    雷立弢疑惑:“省大?你不是想读电气工程?我还以为你准备去北方的学校。”

    陈琦身后有人经过。听见这么句话,那人脚步一顿。

    陈琦叫她:“赵晓青。”

    晓青回头。

    “你来这么早?”

    “……”晓青打量他和他身边的男生,“……你们也挺早的。”

    陈琦看她往楼梯上踩了一步,话到了嘴边又收回,只从包里拿出那袋橘子:“你帮我给周媛媛。”

    晓青哦了声,接过。

    等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雷立弢碰碰陈琦胳膊:“她就是赵晓青?”

    “怎么。”

    “你和她到底熟不熟?”

    “……”

    雷立弢笑而不语,推着陈琦去教室:“我先走了,天昊哥等久要骂人,我也不耽误你学习了。”

    。

    周媛媛五点才到班里,看见桌上橘子时明显一喜:“我随口问陈琦要,他竟然给了这么多。”

    上回她请他吃蛋糕,他就请她吃冰激凌,有来有往真是比爱搭不理让人开心。周媛媛兴冲冲地分给同学,最后分给晓青。晓青婉拒:“我自己有,多了吃不下。”

    晓青从抽屉里拿出一袋,是张萍在镇上买的,十块钱三斤。

    “哦。”周媛媛笑笑,剥开一个橘子。

    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果香,晓青封好自己的袋口。

    原来她的担心都是多余的。陈琦没有不理她,她也不必再因此感到困扰。可是,为什么她还是不开心呢?是因为陈琦给周媛媛带了橘子没给她带?陈琦为什么只能给她带?难道她希望陈琦对她是特别的吗?

    晓青有点搞不懂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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