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考试结束还有一分钟，晓青把答题卷翻到正面，确认选择题填涂完毕，默写题没有错字，然后盖上笔帽，长舒一口气。

    尽管她无数次地提醒自己要给作文留够时间，但每次都只能留四十五分钟左右。这样的好处是前面的题目思考充分，不会失误，坏处是写作必须全神贯注快速书写。也正因此，她右手中指的薄茧会被笔尖压得微微凹陷乃至发麻，直到落下最后一个标点，战斗结束，她才有余力做一次潦草的复盘。

    铃声响起，监考老师开始收卷。晓青拿了笔袋和水杯回班，看见张扬站在十三班门口。

    他等晓青走近：“这次语文挺简单的，对吗？”

    晓青不清楚他问这话的目的，实事求是地道：“……我没觉得简单。”

    “是吗？选择题你选的什么？前五道我是ABCDA。”

    张扬看她不理人，笑了笑也不多说：“中午记得休息，下场数学有你受的。”

    晓青不知他是好心提醒还是故意炫耀，回到座位，周媛媛忍不住问她：“张扬怎么又来找你了，他对你有点特别哦。”

    晓青说：“我不需要这点特别。”

    “被他关注是件幸运的事。”

    被他虎视眈眈地盯着才不是幸运，晓青佩服张扬，但因为一些被他刻意营造的假象而成为大家议论的中心，并不是她期待的：“媛媛，你觉得这次语文简单吗？”

    “……不简单，比月考难。”

    好吧，晓青现在确定张扬是来故意炫耀了。

    。

    两天后，新的成绩榜被粘贴在公告栏。分班后的第一次期中考，有人前进，有人泄气。张扬懒得去看，在班里听着同学的讨论，状似无意地问：“语文谁第一？”

    “还能是谁？十三班的135。”

    张扬忽然不知该笑还是该气，赵晓青大概专门克他。

    一旁的叶玉玲见他如此反应，不禁想起晓青。尽管晓青一直否认他俩之间的暗流涌动，但事实是张扬的单箭头不要太明显。她记得晓青跑三千米的那天，张扬让她带他去广播室，为的是拿过话筒喊一句赵晓青加油。她不知道晓青有没有听见，只知道即便自己忍住震惊和气恼没和任何人说，消息也一下子传开了。那天下午她追在张扬身后，被他的冷口冷面气哭，然而到了晚上，她却从晓青身上得到了警醒：张扬很好，但不识她的好，她盲目的追捧还不如不追捧。

    眼下，班里乱糟糟的，叶玉玲走到陈琦那：“你考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陈琦物理拔得头筹，其他中规中矩。

    “我这次英语还行，数学和你就差三分哦。”

    陈琦笑笑。

    他一笑，叶玉玲倒有些不得劲。曾几何时，她的成绩是和陈琦不相上下的：“其实我挺佩服晓青的，你看到她排名了吗？数学102还能考全班第一，全靠其他五门硬生生拉上去。”

    “五带一比七带二轻松。”陈琦说。

    “看来她死活不选物理是对的。”

    “她向来是对比错多。”

    “是吗？”叶玉玲心想，晓青在学习上不犯糊涂，在其他方面倒有可能错得离谱，就像那晚她笃定地说陈琦喜欢的另有其人，说不定是在自欺欺人。

    叶玉玲忽然诶了一声：“赵晓青在你心里算笨蛋吗？”

    “……”陈琦瞬间警惕。

    叶玉玲直觉自己猜中了，按理她该继续问陈琦，要是喜欢为什么不告诉晓青，要是不喜欢，为什么给人的感觉那么暧昧。可是，她有问这些话的立场吗？叶玉玲想，她要跟晓青学的不仅是做功课的踏实，还有处理关系的分寸，虽然长时间的冷漠会拒人千里，但自以为是的亲密也会让人膈应。

    于是她只淡淡地问：“陈琦，你在赵晓青面前会不会自卑啊。”

    陈琦认真地想了想：“有时候会。”

    叶玉玲生出一股和他同病相怜的错觉，但显然，陈琦比她更自持。在这一点上，她觉得陈琦甚至好过张扬。

    两人再聊了几句，叶玉玲回到座位，然而她还没拿出下节课要讲评的卷子，对面的高三教学楼忽然发出一声巨响。

    班里同学齐刷刷地涌到走廊，陈琦也很快起身，看见了对面那扇碎裂的玻璃窗。

    。

    尽管学校领导明确指示不要随意讨论，但不用半天，碎玻璃背后的流言就传到了高二。

    流言的主人公是高三十四班的男生，砸窗的版本却有两个，一个是男生期中考试成绩下滑，接受无能，另一个是他对班里女生求而不得，被当面羞辱后怒而砸窗。谁也不知道真相到底如何，但都偷偷摸摸地议论着，而当那扇窗户被换掉，男生也被家长带回家，高三那边又流传出一个新的更复杂的版本：男生因为父母离婚变得厌学，上课经常玩手机后被老师针对，课间和同学又因为两三句话不对付……

    晓青从周媛媛那听到这些流言时很是惆怅。校园生活看似平静，实际藏着很多不该不敢不得不，一旦冲突浮出水面，就意味着矛盾不可调和，有人受罚也有人受伤。

    此时此刻，高二的表彰大会正在进行，晓青坐在体育馆里，听着领导的总结发言，思绪却慢慢飘远。主席台上堆着高高的笔记本，是马上要分发的奖品。学习标兵，单科之星，进步之星，大大小小的名单提前报送，等领导发言完毕，被点到的同学就上去领奖拍照。

    晓青喜欢领奖，也期待领奖，可是她挺直腰板看着周围的同学，意识到大部分人都不会有上台的机会，又觉得所谓的表彰也没那么重要。

    旁边的周媛媛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见晓青神色异样：“你在想什么？”

    晓青摇头，她在想上午高三的大会，那个出了事的男生肯定不在现场。

    周媛媛又打了个哈欠，给晓青看自己的指甲。她上次涂了个粉的，第二天就被班主任叫去训话，吓得她不敢再招摇。晓青看她的手白白胖胖小巧可爱，指甲也修得平平整整：“你涂粉色真的挺漂亮的。”

    “是吧，都怪老师不识货。”

    晓青用力握住周媛媛的手，忽然有些庆幸，媛媛和她一样，暂时没有对立和冲突，也没有不可调和的矛盾。

    终于等到颁奖环节，晓青从年级组长黄老师手里接过本子时，竟有些紧张，而当她转身拍照，意料之外地，底下突然一阵骚动。

    她不明所以，也是旁边换了个人，才知是张扬从后面绕了几步，从中间站到了她身侧。

    “哦呜——”五班和六班的男生率先起哄。

    张扬碰碰晓青的手臂：“看镜头。”

    晓青皱眉，原本就不带笑容的神情显得愈发古怪。

    主席台上的领导也察觉到不对劲，但很快稳住局面进入下一个流程。等下了台，张扬揪住她手臂：“抓紧时间，马上得领单科。”

    晓青凶巴巴挣开，跑到班里放本子，再跑回主席台边的候场区，陈琦也已经站在那。

    他身量和张扬差不多高，穿着和大家一样的校服，袖子却往上捋了一截。他一动不动地看着晓青，看得她心虚又委屈，紧张又难堪。

    她太久没和他见面了，从操场那次莫名其妙的握手之后，她就一直躲着他。晓青忽然后悔，她躲他干什么呢？

    因为语文和数学挨着，晓青和张扬上台时，底下又有人小声起哄。等到一切结束，周媛媛看她微微发红的脸，不免有些同情：“张扬胆子太大了，他不怕老师发现吗？”

    “发现最好！”晓青气鼓鼓地，像被蜜蜂遮了满头包。

    好在从体育馆回班后就到了放学时间，晓青原本还犹豫着要不要去五班找张扬算账，看到课代表写在黑板上的提醒，只好先把历史的单元作业解决掉。

    半小时后，她快步走向地下室，没曾想看见了陈琦。

    他照例虚靠在他那辆自行车上，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那股酸溜溜的、黏糊糊的、委屈巴巴的感觉又往心里挤，晓青慢慢往前，问出问了无数次的话：“你怎么在这？”

    “等你啊，”陈琦答得轻飘飘，“我看你今天车还在，你也没通知我你有事。”

    “我……”

    “你有话跟我说吗？”

    晓青犹豫，过去解车锁：“没有。”

    “那我有话和你说。”

    晓青一愣，转头时钥匙却掉落在地。陈琦习惯性走近：“我是妖怪吗？你一见我就吓得手抖。”

    “……才不是。”晓青在他弯腰之前捡起。

    “不是就好，赶紧走吧，再不走得天黑才能到家。”

    “哦。”晓青开锁，只听咔哒一声，心中的烦闷顿时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