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青顺利跑完，班里的同学热心地给她递水。她接过，一口气喝了半瓶，然后从兜里拿出眼镜戴上。
陈琦没在终点等她。
有同学帮忙去确认成绩，晓青听到结果后会心一笑，在跑道边歇了会儿再走向看台。此刻阳光明媚，她回到座位撑了把伞。融融暖意中，她闭上眼睛，慢慢卸下全身力气，感觉自己像是一块泡在热水里的肥皂。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响起热闹的说笑声，晓青睁眼，是隔壁班的几个男生回来休息。困意消失，她翻开刚才带来的小说，专心往下读，正看到关键情节，眼前打了个响指。
她心头一喜，抬眸，找她的却是张扬。
张扬冲她挑眉：“还有力气看书？”
“看书又不累。”
“也给我遮遮。”他抬高她的伞，在她身旁落座，跟他一起过来的叶玉玲则坐到他旁边。
张扬似乎拿叶玉玲没办法：“你是黏上我了还是怎么？”
“没有啊，我找晓青。”
“你找她倒把我夹中间？”
“……”
张扬扒拉晓青手里的书，是本《神雕侠侣》：“这时候看武侠，真有你的。”
他觉得自己有点高估晓青了：“你看到十六年前还是十六年后？你觉得杨过喜欢郭芙吗？”
旁边的叶玉玲疑惑：“杨过不是喜欢小龙女吗？”
张扬只好奇晓青会给出什么答案。
晓青合上书：“我不知道。”
“不知道你读得津津有味，”张扬转向叶玉玲，“我明确告诉你，杨过喜欢郭芙。”
“怎么可能。”
“你看剧看书？”
“看剧。”她被张扬一记眼神搅得心虚，转而瞧见陈琦和周媛媛吴昊他们上了这边的台阶，便冲他们示意。吴昊过来乐呵呵地和她搭话，周媛媛却没出声，她手里拿着陈琦给她买的冰激凌，坐到晓青身边，又让陈琦也坐。
陈琦双手插兜，目光扫过一排，晓青没理他。
于是他很快招呼吴昊离开。
张扬察觉他和晓青的反常，等他走了便饶有兴致地问后者：“你俩怎么了？”
晓青：“什么怎么了。”
“装不认识，可我刚才还看你和他拉拉扯扯的。”
张扬不提还好，一提晓青还有点生气。陈琦刚才莫名其妙就走，也不知她哪句话说错了，而当她低头看了眼放在书上的手，忽然有点不是滋味。
“赵晓青，别怪我没提醒你，少看闲书，少碰情情爱爱花花绿绿的东西。”
叶玉玲听见这话，心上像被打了一枪。
晓青却说：“谢谢你提醒，也难为你老是摆出一副看好戏的姿态来指指点点。”
张扬笑，再坐了会儿便起身。叶玉玲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回到五班的看台，只见陈琦坐在最高的位置，手臂搭在腿上，姿态放松，对上他们的视线却有些锐利。
张扬淡淡掠了他一眼，继续往前。叶玉玲陷入思索，在他下了看台，走向跳远的沙地时，鼓起勇气叫他：“张扬，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问。”
叶玉玲追紧：“你真的喜欢赵晓青？”
“为什么要加‘真的’？”
“我感觉你喜欢，可是又感觉怪怪的。”叶玉玲攥紧手心，犹豫道，“我对你的想法你很清楚，我从没上赶着对别人，今天只是跟了你半天……就让我很不习惯，尤其是被你刻意忽略，更让我很难堪。”她停顿了下，“如果你真的喜欢赵晓青，请你告诉我，我会和你保持距离，毕竟我也有我的骄傲。”
“所以你的骄傲比你的喜欢重要多了。”张扬像是预料到了她的反应，双手插兜，居高临下地看她，“行吧，你跟我把话挑明，那我也直说，不管我喜欢谁，都跟你没关系，如果你要保持距离也请你说到做到。”
叶玉玲原想以退为进试探他的心意，不料被他冷酷的话刺得满腹委屈：“张扬……”
“别这样可怜巴巴地看着我，我拒绝的人多了去了，要是拒绝了你还得心疼安慰你，岂不是自找麻烦？”
叶玉玲的自尊被他戳破：“我到底哪里让你不满意？”
“哪里都不满意，”张扬扔下一句话就走，“收好你的骄傲，别问了。”
比赛还在继续，周围有不少同学结伴经过。叶玉玲怔在原地，失落和恼火齐齐上涌，让她鼻子一酸。
。
九点四十，晚自习结束。晓青坚持今日事今日毕，不会把没做完的作业带去宿舍挑灯夜学，所以即便她今天有两道数学大题没做完，也只是伴着铃声在草稿本上记下，争取明天一早解决。
走出教室，叶玉玲在门口等她。
叶玉玲双眼微红，像是哭过一场，显得可怜巴巴的。
晓青意外：“你怎么了？”
“我能和你说几句话吗？”她看了眼晓青旁边的周媛媛，周媛媛意会，只说先走一步。
叶玉玲自知和晓青并不亲近，可她萎靡一个晚上，思来想去找不到可以倾诉的人，唯一的办法就是彻底把事情捋明白。
下楼梯时，她忽然很想像抓住好友的手臂那样贴近晓青，这会让她更容易问出口，但晓青脚步更快，已在楼下提醒：“十点就熄灯了。”
这语气完全是担心来不及洗漱。叶玉玲想，她和张扬一样不会照顾别人的情绪。
路灯下的树影像一张张带着针孔的黑色面具，叶玉玲追上她，两人靠边走。
时间紧迫，叶玉玲打算速战速决：“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不想答就说不想，千万别说假话或是瞒着我。”
“嗯。”
叶玉玲开门见山：“你喜欢张扬吗？”
“不喜欢。”
“为什么？”
“性格不合。”
她的直截了当让叶玉玲沉默：“那……你知道张扬喜欢你吗？”
晓青像是听到了奇怪且滑稽的话：“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他经常找你。”
“那是他故意的，是他的计策。”晓青有自己的推断，“他比谁都聪明，也比谁都较真，在成绩上想要门门第一。我有几次语文超过他，大概打破了他的预期，所以他就来接近我，为的是干扰和超过我。”
叶玉玲辩解：“他才不是小肚鸡肠的人。”
“这不是小肚鸡肠，是斗志。当然了，这只是我的猜测。”
“那你也不能这么猜。”叶玉玲说，“反正没有莫名其妙的靠近，靠近是吸引，就像他吸引我，而你吸引他。”
晓青懒得和她争：“随便你吧，可能你是对的。”
“喂。”
“你既然不信我，那要我怎么说？”
叶玉玲也陷入纠结：“那如果——我是说如果，他真的来跟你表白，你会接受他吗？”
这下换成晓青沉默。
片刻后，她幽幽叹口气：“叶玉玲，你看和我们走在路上的同学，都是上完三节晚自习巴不得早点睡觉，有谁是宁愿不睡觉而想着和别人告白呢？有的人成绩好，精力充沛，学习之余还能考虑其他的，可能他们会幸运地遇到喜欢的人，然后边谈恋爱边进步，但我肯定没有这样的运气。我只做学习一件事就已经很累了，其他任何让我分心的东西我都要远离。”
叶玉玲想不通：“你就这么爱学习，不怕变成学习机器？”
“你恰恰说反了，我一点也不爱，尤其是不擅长的科目。可是除了学习，我不知道该做什么，当周围的人都告诉我高考是唯一的出路，我只能说服自己的确如此，因为我的能力、个性和家庭条件都不允许我行差踏错，我输不起。”
叶玉玲听她这么说，反而有点难受：“可你已经很棒了，大家都认为你的作文出类拔萃。”
“难道你不觉得我的作文很紧吗？”晓青心里有数，“我必须要在八百字内尽可能表现我的文采，要大张旗鼓地告诉阅卷老师，我的字很好，我读过很多书，我的遣词造句很考究，这是带着目的的表达，不是随心的，也并不松弛，而我要依赖它去获取高分，以便进行自我肯定：哦，原来我能学以致用，原来我写的东西讨人喜欢，原来我也挺不错。”
叶玉玲被她的话说得心软：“晓青……”
“别这样，我不是在诉苦。”
“我知道，我只是没想到你给自己的压力这么大。”叶玉玲感到抱歉。
晓青眼看宿舍近在咫尺：“你还有其他要问的吗？”
“有，”叶玉玲想起陈琦，“最后一个问题，既然你不喜欢张扬，那会喜欢陈……”
“不会的，”晓青率先抢断，“他有喜欢的人了。”
这倒打了叶玉玲一个措手不及：“谁？”
“我不认识。”但晓青记得他说过，他想变得优秀是因为想被喜欢的人看到，而他喜欢的恰恰是个笨蛋。
熄灯铃响，叶玉玲被她唬住，又被她挽了胳膊跑进宿舍。
这天晚上，叶玉玲心里百转千回，晓青同样难以入眠。她摩挲着指尖，脑海中不断浮现被陈琦握住的那一刻——尽管她不愿意承认，但过电的感觉昭然若揭，这让她生气，更让她不安。
同样的念头飞快闪现又被她固执甩开，晓青告诉自己，你不用去好奇陈琦心里装着的笨蛋是谁，你只要记住，永远不要当一个笨蛋，哪怕是想想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