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碰

    没滋没味的年过完了。晓青回学校的那天早上,赵斌给她煮了一碗面,她没吃。确切地说,赵斌这段时间煮的东西她都没吃,包括年夜饭——她自己炒了碗青菜年糕,吃完就回房睡觉。

    她的抗拒和固执让张萍心疼,赵斌却没脸摆出父亲的威严。在事无巨细地和张萍坦白后,他挨下了所有的斥责和巴掌,还是没躲得过一句离婚。他不想离,也不能离,于是把剩余的积蓄尽数上交,再不提出去打工,每天赖在家洗衣做饭表忠心。

    张萍看在眼里又气又痛,以至于今年连娘家也没回。她的脑子乱极了,她曾深爱这个男人,可是这个男人如此可恨。她已经看到了那些转账记录,知道钱大概率追不回,面子也丢光,更别提他们夫妻间的裂痕再也无法修补,可是,真要和他离婚,她心里竟有深深的不舍。

    赵晓青明白母亲的痛苦,因为得知真相的她也曾觉得天塌了,但她比母亲幸运的是,父亲在她的世界里只占了四分之一个角。在十几天荒诞而晦暗的寒假里,她并不后悔戳穿了父亲的谎言,但直到现在,她还没有走出难解的死局——她不知该如何与父亲相处,也不知母亲会做出怎样的决定。

    “安心在学校待着,放学了爸爸来接。”校门口,五大三粗的赵斌对女儿束手无策,从兜里掏出一百块钱,“别饿着自己。”

    晓青不要,抱着被子往里走。

    她烦他,厌恶他,希望远离他。

    她有母亲就够了,晓青想,父亲总有一天会明白这一点。

    。

    开学第一天,大家都穿上了过年买的新衣。王颖看着一身黑棉袄的赵晓青,不知是衣服衬得她瘦,还是她真的瘦了。

    叶玉玲在发巧克力,据说很贵。王思齐跟在她后面当助手,不知是谁说了句你俩在发喜糖吗,被王思齐虚踹一脚。

    很快,叶玉玲到了王颖这边,给完王颖又给晓青,晓青没接:“谢谢,我没什么可以跟你分享的。”

    “不用跟我见外,我又不是陈琦。”叶玉玲执意给她,“我觉得挺好吃的。”

    “真的好吃。”王颖那块已经进嘴,顺滑浓郁,跟超市里买的不一样。

    “给你就拿着,装什么呀。”王思齐看不惯晓青。

    “我装不装跟你没有任何关系,”晓青再次跟叶玉玲说了谢谢,还是拒绝。

    叶玉玲有点尴尬,收回手走了。王颖等他们陆续分完回到座位,跟晓青说:“你老是这样,班长就更不喜欢你了。”

    “我才不需要他喜欢。”

    王颖在心里叹气,从前门进来的陈琦穿过闹哄哄的人群直奔她们这:“赵晓青,龙哥叫你。”

    晓青出去,到了办公室,姚章龙开门见山:“最后一个学期,最后一次换座位,班里前十五都往前坐,晓青你也一样。”

    晓青默了默:“我不想坐。”

    姚章龙皱眉:“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在后面坐习惯了,对那有感情。”

    姚章龙再说几句,也没勉强。现在的孩子比他们那时候有个性多了,横竖不是原则问题,他也不能太□□。

    两分钟后,晓青回到教室,陈琦正在发他自家做的红薯脆片和黑芝麻片。晓青想,他总是这样开心,脸上的笑容总是这样明亮,不管考第几名,不管遇到什么事,都好像不被困扰没有烦恼。

    两人的目光在某个瞬间交汇,晓青的艳羡黯淡下去,像光线躲进云层。走回倒数第二排,王颖正开心地吃着芝麻片,是她从陈琦那额外要来的:“跟着我师父还真不吃亏。”

    过了会儿,姚章龙进来通知:“新年新气象,换座以后集体做大扫除,都给我动起来。”

    他照例拿了张排名表,晓青第一个进,叶玉玲则跟在她后面。落座后,叶玉玲下意识地把凳子往前移了移,却见第三名去了第一排,第四名陈琦则经过她旁边:“我去跟赵晓青坐。”

    她一愣,随着陈琦转身,只见他笑盈盈地凑过去,赵晓青却露出习惯性的疑惑和警惕,本能地靠向墙边。

    姚章龙见状,不禁头疼地闭了闭眼。等到选座结束,大扫除开始,王颖气鼓鼓跑过来:“陈琦,你干嘛抢我位置。”

    “怎么,学我手艺要我吃的就叫师父,占你点便宜就叫陈琦?”

    “……”王颖改口,“我跟晓青坐惯了呀。”

    “久了跟谁都能惯,规矩是先到先得,下次争取考过我。”

    “你……!”

    “我什么?”

    “你真气人!”王颖怒推他一把。

    陈琦笑,帮她收拾桌面上的杂书:“风水轮流转,新的地方更旺你。”

    混乱而快速的移位后,同学们又去墙角抢扫把。可惜扫把有限,抹布也被拿光,姚章龙说的都动起来基本上成了动嘴皮子。晓青不喜这样的喧闹,也不想犯懒不合群,便去讲台一侧拿了旧报纸擦窗。结果擦到一半,几个男生闹开,互相推搡打闹,挥着抹布直接甩到了她胳膊。

    晓青横眉冷对:“你们能不能认真点,干活就好好干,要玩出去玩。”

    为首的男生一愣,随即不爽:“我们怎么样要你管,没看见我们在劳动,你又不是班干部耍什么官威。”

    “少给我扣帽子,我没管你,是你刚才碰到我了。”

    “我碰你哪了,你是千金小姐还是纸片人,一碰就碎啊。”搭腔的是班里高个男生,不读书,脾气差,我行我素惯了很少看人脸色。

    赵晓青和他杠上:“碰到人不道歉就算了,你还这种态度。”

    “这种态度怎么了,我乐意,有时间乖乖读你的书去,当八婆我可对你不客气。”

    “你骂谁八婆?”

    “谁管我谁八婆,我看全班就你一个最八……”男生话音突然止住,脖子被圈紧的瞬间,他本能后撤。

    陈琦把他往后拖了两步,很快松开:“让你擦个讲台怎么就这么费劲,得让讲台自己长脚跑你眼前来?”

    男生咳咳两声:“你讲讲道理好不好,是赵晓青先挑的事。”

    陈琦扯下他的抹布:“垃圾桶满了,大哥。”

    男生还手,虚揍他一拳,带同伴去倒垃圾。

    王颖等他们走了,过来问晓青:“他真打到你了?”

    晓青不说话,倒是何盼,她刚才也在擦玻璃,就在晓青旁边。

    她小声说:“打到了,我看到了。”

    王颖安抚地摸摸晓青的手臂,又听陈琦冲着她们:“诶。”

    晓青抬头,只见他点了点自己的脸。

    她以为自己脸上脏了,去擦,没东西。

    陈琦过来,用手背擦掉她左边脸颊的一点水渍。

    王颖吓得往后退了半步,晓青不动,皱眉,嫌恶地看他。

    抢过来的抹布还在他右手攥着。

    “……”

    好吧,陈琦理亏:“我去洗洗。”

    王颖看着他俩一前一后地出门,忽然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盼盼,你觉不觉得……”

    何盼疑惑:“觉得什么?”

    “嗯……”王颖不好直说,“你觉不觉得我师父刚才有点帅?”

    “不觉得。”何盼摇头,“我反而觉得晓青有点可怜。”

    王颖疑惑:“哪里可怜?”

    “不知道。”何盼的声音低低的,可能是因为如果陈琦不帮她,班里好像没人会帮她吧。

    王颖等不到她的回答,何盼却继续擦窗去了。另一边,晓青没去厕所的洗手池,而是紧紧握着半干半湿的旧报纸快步下楼。

    她速度很快,像一条鱼在水草中闷声穿梭。可是每个班都在大扫除,校园里都是人,她再快也无法抵达真正属于她的安静且安全的角落。

    冬日的阳光总是那么暖,给人拉的影子总是那么长,晓青越往前,越觉得自己像根沾了墨的毛笔,在纸上写久了,没了墨的划痕仿佛道道撕裂的印痕,让她的心也被艰涩地摩擦。

    直到她在操场边停下,跟了一路的陈琦终于忍不住开口:“赵晓青,你到底怎么了?”

    晓青的声音很平静:“我没怎么。”

    “你变暴躁了。”

    “我一直都是这么暴躁。”

    “才怪,你以前只对我暴躁,对别人不算亲切但也不会没礼貌,但今天你莫名其妙找人出气。”陈琦对着她的背影,“真就这么难开口吗?过了个年而已。”

    “别说得你好像很了解我,”晓青没有回头,“我从来就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

    “所以呢?你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还要变本加厉?”

    “这不关你……”

    “我知道不关我的事,可我就想知道你到底遇到了什么事。你已经很优秀了,赵晓青,你应该为你的优秀感到满足,而不是因为别人的愚蠢惩罚自己。”

    “不要恭维我,也不要瞎猜,我是不会跟你说的。”赵晓青犯倔,“不管你是好奇还是好心,都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和我相处不是你的义务,关心和开解我更不是,你管好你自己就行。”

    陈琦忽然笑了:“你数得清你一下子说了多少个不字吗?”

    他朝她走近,语气懒散却真诚:“我这人没别的爱好,就是看不得别人受委屈,你有委屈跟我讲,我解决不了可以找人帮你解决。”

    “不用。”

    “为什么不用?”陈琦看着她,“你不愿意说是你的自由,但我愿意管,愿意等你开口也是我的自由,反正我们现在坐得近,你改变主意了可以随时找我。”

    晓青默了默,然后问:“所以你的朋友都是这样交到的吗?”

    “可能吧。”

    “这样累不累啊。”

    “这个问题先问你自己,”陈琦顿了顿,“你没朋友没爱好没笑脸,除了读书就是读书,你累不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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