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在了墓地外面。

    刚才还晴着的天，不知为何突然阴了下来。

    沈明月下车，跟着二人进入墓地。

    眼前是一座石碑，上面工工整整刻着“单长安之墓”。

    这个朝代出嫁了的女人，死的时候，墓碑上必须带着夫人二字，可江寂没有允许。

    这是沈明月最为动容的一点。男尊女卑的时代，能为爱人做到这种地步的少之又少。

    走到了跟前，江云归和江轻絮只是看着，没有开口。

    沈明月慢慢蹲下身，“伯母，我们来看您了。”

    “是子衿哥哥和絮儿回来了，您一定很想他们吧。”

    “他们都很平安，您不用担心。”

    沈明月因为每年都会来，所以没有很多话说。

    交代几句之后，她就退到了一边，让他们与单长安说话。

    江轻絮说了几句，不知为何突然有点说不下去了。她红着眼扭头看了江云归一眼，突然转身跑走。

    沈明月站在原地静静的注视着江轻絮朝着马车的方向越跑越远，眸中透露着悲伤。

    江轻絮离开墓地没一会，天空开始下起了雨。

    沈明月撑开手中早已准备好的伞，走到江云归身旁。

    江云归不知道在想什么，没有注意到她。

    沈明月算是女子里很高的了，但却只到江云归胸口，快接近肩膀的高度。

    此刻她正有些吃力的为他撑着伞，没有抬头看他，只是与他并肩站着。

    站了大约有小半个时辰，沈明月面无表情开口道：“别这样，你还有我。”

    她的语气平缓，与往日和江云归说话时大不相同。

    沈明月看着他，他脸上浮现了一种沈明月十分熟悉的神色。

    在别人看来，只是跟他往常一样面无表情。可沈明月与江云归从小就认识，他的眼中死气沉沉，她知道，江云归现在很难过。

    他平日里对着沈明月的永远都是眼眸中泛着点点星光，表情温和。

    江云归这种奇怪的性格，也导致他身边没有什么朋友。除了周林樾以外，很少有人愿意搭理他。

    沈明月脑海中莫名其妙浮现了元日在寺庙门口那个老道士说的话。

    “孤鹰孤雁，天作之合！”

    江云归机械的转过头，黑眸死死的盯着她。

    如果是其他人被江云归这样盯着，估计已经吓得魂飞魄散了。

    然而沈明月不会。她另一只手忽然抬起来，猛的拽住了江云归的胳膊。

    下一秒，她上前半步用力抱住了他，手中的伞“哒”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江云归被她抱的后退了一步。

    “你还有我。”

    他没说话，沈明月又重复了一遍。

    只是这回她的声音带上了哽咽。

    不知为何，她一看到江云归难过，她的心里也会变得越来越难过。

    直到沈明月的眼泪掉在了江云归的衣襟上，他才回抱住她。

    江云归看着她，伸手揩掉她脸上的泪。

    “怎么了阿姩，哭什么。”

    他微微皱着眉，可嘴角竟多了一丝温柔的笑意。

    然而沈明月对着他的笑意，非但没有停止，泪反而越来越多。

    “不要哭。”

    江云归总是这样。每次她难过的时候，都会努力哄她开心，尽管他自己也很难过。

    沈明月意识到，他们之间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发生改变。

    翌日，家家户户都开始放鞭炮，猜灯谜。

    江轻絮本想邀上沈明月与江云归一起去猜灯谜，可惜今天皇上让江云归随着他去狩猎。

    也有一些人一起去山上了，所以许多夫人都会陪着自己的夫君前往。

    听到这个消息时，沈明月的右眼皮就开始不停的跳。

    从早上一直到下午，她的心里都一直不安稳。

    于是她去祁安侯府找江轻絮，约上她一起上山。

    “怎么了明月姐姐，你不是向来对这些不感兴趣么？”

    “我总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别担心了，前几年在京城的时候，皇上也邀请过他去狩猎，不会有什么意外的。”

    “他们还是在老地方？那我自己去吧”

    “哎明月姐姐，去那干嘛啊！”

    江轻絮见她执意要去，只好跟着她一起上了马车。

    青竹山的半山腰上有一处狩猎场。狩猎场很大，是专门为皇亲国戚们准备的场地。

    往日也会有世家少爷向皇上借这里，但是都没有得到他的同意。

    今日因着皇上要来，所以就对外开放了。一些在朝廷有话的人都追随着皇上来到这里。

    狩猎场周围围满了皇宫的侍卫。

    沈明月一路上催促着车夫，总算是在最短时间内到达了狩猎场。

    到了门口，侍卫本是把她们拦了下来。沈明月在外面一直揣着大小姐脾气，见此想骂侍卫不长眼。

    江轻絮却没有解释，直接从腰间解下了一个玉佩。

    侍卫定睛看了眼玉佩，立即被吓得90°弯腰行礼。

    “属下有眼无珠，望江大小姐原谅！”

    沈明月撇了眼玉佩，上面印着“江”这个字眼。

    她猜那应该是江云归的玉佩。这些皇亲国戚家族一般都是最厉害的少爷持这种代表身份的玉佩。

    但是这种材质的玉佩，一看就价值不菲。

    被太阳照着的时候会发光，应该是上好的玉制成的。上面有花纹，沈明月没太看清楚。

    那样的玉佩，应该是祁安侯才拥有的。没想到长女都会有，可见祁安侯对孩子的纵容。

    江轻絮点了点头，拉着还在沉思的沈明月快步走进狩猎场。

    “皇上这个时辰差不多已经进场了。”

    大部分人来看热闹的时候都只能待在外面，场内只有皇上邀请的人可以进。

    沈明月环视了一圈周围，外场现在分散了些世家夫人和少部分小姐。

    她注意到了一旁的马厩，马厩里已经空了一些位置，可见是皇上他们选了马。

    沈明月拉开木板靠近了一些，仔细的瞧着那些马。

    “怎么了明月姐姐？”

    沈明月和江轻絮都是会功夫的，自然会骑马，也懂一些马的知识。

    她目光在那群马上划过，果然发现了一种千里马没在其中。

    千里马没有什么好的地方，只是能日行千里。如果遇到危险，倒是起不上什么用处。

    江云归平日骑马很随便，除了府中那匹有名字的赤兔马以外，他不会骑其他任何的马。

    沈明月右眼皮又跳了几下，内心逐渐焦躁起来，转身离开了马厩。

    江轻絮摸不着头脑，见沈明月离开，也急忙追上她。

    “明月姐姐，到底怎么了？”

    沈明月一直都相信自己的第六感，她不能一直干等下去。

    离场内门很近的地方，令家长子令子齐与长女令如懿说话。他们边聊边笑，还时不时往里张望，脸上尽是愉悦的神情。

    沈明月把他们的样子尽收眼底，心里闪过一点念想，转瞬即逝。

    令如懿却是眼尖看见了她，脸上的笑意更加明显。

    “哎呦，这不是沈大小姐吗？”

    令如懿迫不及待的朝沈明月走去，笑着看她。

    皇子一派的与令家周家一直互相看不顺眼，因为他们站在彼此的对立面。

    沈明月皱眉看着她，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

    “令小姐怎么今天有心情来狩猎场了？”

    令家从来不参与这些活动，今年却极为反常。

    “自然是因为我爹跟着去了啊。”

    她说这话的时候神情颇有些不屑。

    沈明月心里更加不解。令家从未来过狩猎场，声称狩猎无聊至极。

    令子齐倒沉得住气，只是站在妹妹身边，目光一直在沈明月身上，眼中露出了丝丝怜悯。

    沈明月十分擅长察言观色，毕竟是优秀的世家千金。

    她已经察觉到了什么，但面上仍然依旧如水。

    “这样啊。”

    随后笑了笑，不再理会。

    令如懿见此，气氛的跺了跺脚。沈明月面对他们向来都是这副神色，好像全天下人都比不上她一样。

    “哼，都这个时候了还如此嚣张，看你能嚣张多久！”

    沈明月带着江轻絮找了块平整的草地坐下。即使是坐在地上，她的姿态也依旧优雅从容。

    “再等等吧，等他们出来。”

    他们一直等到太阳落山，才看见皇帝身后跟着一群人出来。

    沈明月急忙站起身，因为坐的太久视线黑了一下。

    她缓了缓，走上前几步。

    后面还有几人抬着一只野兽，应该是孝文帝今天猎到的。

    沈明月望了望皇帝身后的人。

    最末尾还跟着几个侍卫，皇帝的神色微沉，一直到现在都没有说话。

    “皇上，我哥呢？”

    江轻絮没有看见江云归，于是询问皇帝。

    皇帝看了她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江小侯爷失踪了，已经派人去找。”

    “失踪？我哥失踪了？”

    江轻絮面色有些不稳，“他怎么会失踪呢？”

    沈明月面上毫无波澜，只是双手紧紧攥着衣袖。

    她早就感觉不对，看来还是应验了她的第六感。

    周围的人也都在窃窃私语。

    这时，她猛然想起了什么，视线在围着的人身上一一略过。

    令子齐和令如懿不在。

    令子齐怜悯的目光在沈明月脑海里出现。他们或许早就知道，或者说，是他们背后的人所为。

    现在大批的侍卫都去寻找江云归了，沈明月先让江轻絮回府，自己偷偷牵了一匹马留在山上。

    她开始往高处走，一路上不停的寻找铁丝网缺口。

    终于，她在一处沼泽旁找到了点漏洞。

    那是一块淤泥地，四周有些脏乱。她整理好宽宽的袖子，提着裙子拿了块石头。

    沈明月观察了一下淤泥地，用石头开始挖。

    前几日天很阴，又下了雨。这里本就是淤泥和沼泽，下完雨后便更加潮湿了。

    她换了好几块石头轮流挖，白皙的手上已经沾了些泥巴。

    挖了许久，沈明月发现那块地底下有点路。

    她直接踩进了方才自己挖出的坑，握住铁丝网硬掰。

    好在这里比较隐蔽，一直没人发现她。

    沈明月摆弄了一会铁丝，眼看着不行，只好从身上拿出了一把袖珍小刀。

    那把小刀是江云归送给她的，名字叫做灵锐，是他亲手做的。这小刀万金难求，都是用手工面料制成，也相当珍贵，没有多少人知道这把刀。

    比沈明月聪明的人有很多，她只是其中一个。

    她抽出刀鞘，用刀尖磨铁丝。

    这把刀不是一般的锋利，刀上用了特殊材料。

    本是江云归出征离开时送给她让她保护自己，却没想到在这时竟派上了用场。

    沈明月连续割掉了好几根铁丝，终于掰出了一个洞。

    只是这洞只够她一个人钻进去，于是她舍弃了马，独自爬进了内场。

    这个场地非常大，天已经黑了，里面只有微弱的烛光照亮。

    她从袖子里摸出随身带的火折子点亮，照了一下林子。

    狩猎场内一共分为三部分。

    一部分是选弓和休息的地方，一部分是狩猎的地方，还有一部分离狩猎的地方很近，是一片林子。

    沈明月现在正处在林子的后面。

    这树林里经常有野兽出没，是给皇上猎的。晚上本是没人，所以没有做防范。

    已经辰时了，温度渐渐冷了下来。林里起着雾，时不时传来狼叫声。

    沈明月只是穿着两件衣裙，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她慢慢移动身体，用火光照着，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观察着四周，她突然在树上发现了什么。

    凑近一看，是个小记号。

    那是一个歪歪扭扭的“年”。

    沈明月倏地想起，在她很小的时候，江云归曾与她定下暗号。

    她的生日在正月十三，是过年前后。

    沈明月的小字“姩”，正是这个寓意。

    江云归当时也说，如果她看到过听到了类似的，那就是暗号。

    此刻，她伸出手，摸着那个“年”字。

    笔画间略有几分熟悉的感觉。

    沈明月变得欣喜起来，又看了看附近的树。

    她蹲下身，弯腰挨着地，举着火折子凑近，照着地面。

    地面上有些痕迹，但看不清楚。

    沈明月想不通为什么要用“年”字做标记，江云归就那么坚信她也会来找他吗。

    不过当务之急不是想这个。

    她保持蹲下的姿势，一步一步走着。

    沈明月边盯着那不太连贯的痕迹边走，没有注意到悄然吹起的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