逛完年会后，沈明月回到府邸。

    她坐在桌子前，若有所思。

    如果说几年前的青山村已经无人知晓，又为何会在这个时候再次出现呢。

    莫非是翼国遗孤？听说当时被困北陌的翼国人的确有一部分暂时躲在了青山村，但是据江轻絮所说，那些翼国人离开后就不知去处。

    沈明月喊来侍从：“星异，去查查青云村。”

    “是。”

    按理说不会有人知道青云村，若是有人知道，必定会查到消息。

    已经三更了，沈明月洗漱完又继续坐在书桌前，漫不经心的摆弄着她的首饰盒。桌子旁有一盏落地玻璃灯，轻柔的灯光映在她脸上，面容显得越发宁静。

    她翻了半天，从最里面的一个夹层里找出一支发簪。那是一支简单又不失美丽的流苏簪，簪身只有淡淡的花纹，偏青色。簪头有两串流苏做装饰，流苏上是小小的几朵山茶。戴在头上走路时会发出轻轻的响声，极为悦耳。

    这是小时候江夫人送给她的礼物。她细细的打量着流苏上的山茶装饰，思绪飘向了远方。

    她依稀记得从青云村返回京城后的两年，单长安的身子越来越差。那年她即将满六岁，快要到上学的年龄了。

    “阿姩，马上就是你的六岁生辰了。”

    单长安虚弱的靠在床头，握着她的手缓缓说道。

    沈明月瞧着单长安，目光里好似藏了些什么情绪。

    “伯母，今年我的生辰您会来吗？”

    单长安扯出一个微笑：“当然会，我缺席了你们好几年的生辰。既然在京城，肯定是每年都要参与的。”

    年幼的沈明月虽然天真，但仍然比同龄女孩懂事许多。

    以后如何还尚未可知，到那个时候，单长安恐怕连床都下不了了。

    她不仅是单长安，还是江夫人。她已经快活了半辈子，遭受了许多人的不满。江湖儿女，绝对不会被困在朝堂。她确实有爱人，可比爱更重要的，还有自由。

    单长安对于母亲的职责，其实已经补偿了许多。战乱时带着江云归和江轻絮躲避，就已经尽了母亲的职责。如果她真的对孩子没有感情，也不会在混乱中想办法保护他们。

    听完单长安的话，沈明月的眼中似乎透露出喜悦。又见单长安扶着床，不知从哪掏出一支发簪。

    她没有立即动作，而是目光停留在那支发簪上。半晌，她才缓慢开口。

    “这支流苏簪，是我年轻时最喜欢的一支，经常戴着出去。现在老了，戴着就不比十几岁的姑娘那般动人了。”

    其实单长安当时才不到三十五岁。沈明月死死压住眼底的情绪，又笑起来，可是她不知道她的笑比哭还难看。

    “伯母说什么呢，您一点也不老，只是……”

    她接下来的话猝然停住，同时低下头去，不让单长安发现她红了眼眶。

    “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她顿了顿，接着说道：“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与你家十分有缘。”

    “你与我一样喜欢山茶，不算是喜欢花，倒是只单单喜欢几种花。”

    “这支簪子上的山茶花很精致，与你也搭配，伯母就把它送给你当生辰礼物了。”

    单长安注视着沈明月。沈明月这几天来看她时穿的都极为素雅，不是她平日喜爱的青色，就是象牙白。头上更是没什么装饰，挽起的墨发中只有一支银素簪。

    沈明月几不可察的深吸了一口气，抬头接过了那支流苏簪。

    “谢谢伯母，我收下了，日后肯定会经常戴着。”

    单长安笑着点头，“时候不早了，早些回去，别让你爹娘担心。那俩孩子在外面吧，让他们送送你。”

    沈明月知道她说的是江云归和江轻絮，也跟着点点头。起身淡淡行了个礼，轻轻推门出去。

    回忆至此，沈明月感觉那股悲伤又隐隐从心底蔓延开来。

    单长安是个要强的人。与她在一起的时候，身上也会有侯府夫人的气质。但在外头时，仍然是原来那个江湖儿女。

    单长安觉得与沈明月非常投缘，先前还提过想认她做干女儿。但是后来不知为何再也没有谈过这件事，不过单长安还是把她当亲女儿一样看待。

    沈明月总觉得这件事有什么蹊跷。单长安毕竟不是京城的小姐，娇生贵养。她好歹也是一戴江湖儿女，身体强健，按理说不会轻易生病才是。

    为了江云归，她必须把事情查清楚。

    她还记得江云归得知噩耗时的神情，说没有爱是假的。

    江云归年幼时不怎么见过自己的母亲，但在他四岁之后，单长安花了四年时间陪伴他们。

    即使她只有两年是完全健康的，单长安还是把母爱给予他们。

    他失去了母亲，又急着随父出征，连悲伤的时间都没有。沈明月那时虽然不懂事，但因为从小受的教育还有她本身，她是知道一些道理的。

    沈明月的母亲与江夫人是闺中密友，单长安离去后，她也一直对江云归江轻絮很好。像单长安对沈明月一样，把他们当成自己的亲生孩子。沈父也是。

    对着那流苏簪，沈明月回忆起了许多往事，不免有些唏嘘。

    她把流苏簪轻轻放回夹层里。其实青云村这件事真的有些玄幻，她原本从来都不会相信世上真的会有世外桃源。如果有，她也是非常向往的。

    又开着窗望了一会天空。越往深夜越寒冷，沈明月打了个寒颤，伸手把窗户关上。

    除夕这天，沈明月一大早就被夏雨喊醒。她慢悠悠坐起身，眼睛下面都是乌青。

    夏雨看了看她。

    “小姐，这是怎么了？昨晚没睡好吗？”

    她有些急切，沈明月见此挥了挥手，示意没事。

    她昨晚做了一些乱七八糟的怪梦，一直到现在记得都很清楚，但她没有在意。

    洗漱完挑了个莲青色的衣裳，外面披一层海棠紫斗篷。

    过年了，家家户户张灯结彩。

    今天要随着家人一起去祠堂祭拜祖宗。

    她挽着沈母的手来到祠堂。清晨的日光从祠堂的窗户透进来，投下了一片阴影。

    天空有一群雁飞过。沈明月抬头望向窗外。雁群很长，发出阵阵拍翅膀的声音。

    祭拜之后，她去祁安侯府寻江云归。

    往年沈明月都要与江云归江轻絮去看单长安，只不过这几年江云归在边关，一直都是她一个人去。

    祁安侯府的侍卫还是以前那些，都已经与她很熟悉了。沈明月的马车停在祁安侯府门口，门前的守卫就立即进去通报。

    先出来的是江轻絮，后面跟着江云归和江寂。

    江云归与江寂说了些什么，引得江寂大笑。他们出来后，江寂一眼就看到了她。

    “哎呦，这么久没见，明月现在都是大家闺秀了。”

    江寂看上去心情极好，满面笑容看着她。

    江云归看上去有些不耐烦。

    “好了，这些客套话就免了。”

    沈明月想说话却被江云归打断，瞪了他一眼。

    “江侯爷说笑了。”

    她随意回了一句。

    沈家与江家关系很好，平日里也没什么好客套的。

    江云归摸了摸鼻子，对着自家父亲道：“行了爹，您不一起去就罢了，在家歇着吧，想去的时候再去。”

    沈明月面上带笑瞧着他们，心里却一直在想。

    祁安侯一直很爱单长安。他们的故事沈明月不太清楚，但是从其他人口中，她已经听了许多他们当年的爱情。

    小时候他也不会与他们一起去看单长安，一直以来都是自己一个人前往。

    “喂喂，明月姐姐？”

    江轻絮见沈明月发呆，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沈明月回神，江轻絮就拉着她上了马车。

    “好了好了，还是让我哥骑马在旁边跟着。”

    看着江轻絮慢慢张开的面容，她觉得有些怅然若失。从前的那段时光，着实是再也回不去了。

    但此刻，沈明月掀开帘子，望着与从前一模一样的景色，和坐于高马之上的江云归。她突然觉得，一切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她不再是自卑胆怯的小姑娘，不再需要江云归护着她。

    还记得沈明月刚入文堂时，她一直都很自卑。但她一直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即使是被男孩子欺负，也不会一直悲伤。

    那时她还是很聪明的，不然也不会跟比她长三岁的江云归一起念书。

    江云归从小就非常突出，长的英俊帅气，耀眼夺目。许多女孩子都喜欢故意引起他的注意，但江云归从未正眼瞧过她们。

    她也不知为何，江云归对她这个跟屁虫十分照顾。

    那时的她虽然胆小，但只要有江云归在的地方，她就会多几分底气。

    沈明月是独生女，但她一直都想要一个哥哥。正好江家出了一个江云归，江沈两家关系又好，便随着她喊江云归哥哥。

    几年过去了，江寂没看出什么端倪，章蓉倒是开始八卦起来。

    可惜沈明月只与江云归同窗了一年，后来江云归就随着江寂奔赴战场。

    江云归离开时留下一句话让她好好念书，她答应了。

    于是在那短短几年时间内，沈明月突然发生了变化。

    她不再像从前那样自卑，而是慢慢自信起来，绽放自己的光芒。

    她的容貌越长大越发光，一直到后来再无人能与她媲美。

    其实她小时候长的也不错，只不过因着过于怯懦而遮盖了自己身上的光。

    她变化的原因很简单，因为江云归离开的这些年里发生了太多变数。沈家出了点问题，不再上战场。

    沈家一直站在太子这边，与江家相同。趁着江家不在京城的这段时间，皇子夺嫡已经在暗处谋划。

    江家走了，沈家就一定不能走。沈家算是北陌有力的干将，必须留在原地保护太子。

    皇帝有四个儿子。比起往历的皇帝来讲，孝文帝已经算是一位很好的天子。

    夺嫡势力越发强盛。令家，庄家两大世家已经参与到了夺嫡战争中。

    北陌本就正处盛世，自然也不会缺武将。如今的令家已经差不多可以与沈家并肩了。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她猛的回过神，发现是江云归。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离马车仅有一丈远的距离。

    江云归正盯着她，眼中毫无波澜，却胜似波澜。

    他本就长了一双含情的桃花眼，再加上右眼下的泪痣，显得分外妖娆。

    此刻，那双眸的主人看着她，好像含了些什么别的东西。

    “想什么呢？一直盯着我看。”

    他挑眉，眼眸深处泛着点点星光。

    江云归只有在看沈明月时才会带着这种神情。

    沈明月终于把视线聚焦到了他身上。

    江云归很明显的愣了一下。她的那双眼睛也与他一样无波无澜，但看人时仿佛能把对方看穿。

    沈明月变了，再也没有了从前的天真。搅朝堂这趟浑水的人，最终都会变得没有一丝丝感情。

    江云归不想让沈明月也变成那样，可他却不知道用什么理由阻止。

    “没什么。”

    她在他面前又恢复了可爱的模样，花一般的面庞绽开了美丽的笑容。

    “子衿哥哥，你说，我们有未来吗。”

    她再一次望向天空，这次，她浑身上下都迸发出了一种力量。

    沈明月想要保护亲人，保护朋友，也想保护她自己。

    夺嫡，一局定胜负。

    现在还早，鹿死谁手，尚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