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在身旁的树丛第三次被吹动时，沈明月猛然站起身。

    她抬头看去，那痕迹一直延伸到林子远处，浓雾遮盖了一切，看不清去路。

    沈明月迅速吹灭火折子，闪身躲进了树丛中。

    她扑了些树叶到自己身上，匍匐在草丛里。

    习武之人的听力很好，她听见了轻轻走路的声音。

    可能是没猜到这里有人，对方就并未遮掩。

    沈明月摒住呼吸，从树叶的一丝丝缝隙中窥探。

    她注意到了那人身上的衣服，有点像周家的人。

    但是周家的侍卫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他是怎么进来的？

    沈明月来不及想那么多，因为那个侍卫的走向正是地上痕迹延伸的方向。

    她紧张的注视着那人脚步匆匆地离开，轻轻跟上了他。

    走了约莫有一里路，视野终于有些开阔了，刚才的侍卫早已不见踪影。

    路的前方有星点微光，沈明月依然脚步轻慢的隐在草丛中前进。

    再说江云归。

    江云归此刻正在一间柴房内，正是沈明月即将抵达的地方。

    他武功高强，自然有过人的听力。江云归听到了些许沙沙作响的声音，警觉了起来。

    有人对皇室下毒手，虽然江云归不是正统皇室，但也算的上半个了。

    那波人今天的目标本是皇帝，却被江云归暗中打破了计划，于是想要先把他除掉。

    可惜想杀他没那么容易。

    但说江云归受了伤，不易行动，倒是容易让人趁虚而入。

    江云归起身，隐在一堆木柴后，目光锐利的盯着墙上那扇小窗户。

    ……

    沈明月站在林口，打量着眼前这几个破败的木屋，目光露出些许疑惑。

    狩猎场中竟有这种地方，她未曾进过这里，对场内并不熟悉。

    忽的，沈明月面色一紧，好似想起了什么。她猛的低下头，果不其然看见地上那痕迹直直向木屋方向伸去，隐没在沙地中，而那沙地上还有丝丝红色。

    沈明月整理整理衣摆，快步朝挂着油灯的地方奔去。即使是奔跑，她的脚下竟然也没有丝毫声音发出。

    这几个屋子错落而立，没有规律。她先是走到一屋门前，轻轻推了推门。木门慢慢的打开一条缝，发出沉重但细小的拖拉声。

    沈明月微微探头进去，鼻腔顿时溢进了潮湿的木头味。

    大概是因为前几日下了雨，里面的气味十分浓重。

    有些像柴房。

    那是否其他几个木屋是也是柴房呢？

    她把门还原成本来的样子，转头去一旁的木柱子上捞下一盏油灯。却见右前方那黑黑的屋子，从窗户自上而下飞出一枚小刀。

    那小刀有力的朝着沈明月的方向飞来，落在了她十步开外的地方，因着她提了一盏油灯，那小刀的模样在灯光下分外明显。

    沈明月愣了半秒，随后紧了紧手里的油灯，助跑几步，脚尖轻点飞进了那扇窗户。

    她一脚踏上窗沿，一手扔出油灯。油灯在空中直线掠往屋内，照亮了一瞬的光，又狠狠撞在墙上，被弹向另一面掉落在地上。

    只是一秒的时间，屋子被照亮了两次。

    第一眼她看见了一个陌生男人的衣服，正是方才她跟踪的那个人。

    第二眼她看见了倚在木柴上脸色苍白的江云归。

    那侍卫的胳膊被划破，看见油灯飞进来时愣了一下，却也没忘记他来这里的任务。

    油灯掉落在地后，屋内顿时亮了一些。

    沈明月另一只脚跃进去，抽出身上的小刀，是她用来刨土的那只。

    侍卫看见她，但周围光线昏暗，他没有人出沈明月是沈家的大小姐，只知道是个女子。

    他没有管沈明月，拔出腰间的剑就要杀江云归。但没想到沈明月不是个好惹的，小刀也能收放自如。

    她练过舞蹈，在这时也能派上用场。侍卫的剑朝她袭来，她猛的弯下腰，竟然直接弯到了脚踝处，头转了半圈上来，反手一刀刺入了那人的小腹。

    小刀的刀柄袖珍，刀身却不算短。男人闷哼了一声，手上的剑却没有松，他抬手直接朝沈明月劈了过来。要是这一剑下来，她头都得变成两半了。

    沈明月赶紧松了刀，快速后退几步。反应有点慢，她只好伸手握住了剑。

    终于有空隙注意江云归了。江云归此刻才刚刚缓过来，方才丢飞刀出去，但是因为受了重伤，刀尖偏了点，只是划破了男人的胳膊。

    他抬脚踢向男人的脑袋，那人手中的剑应声掉落，原地转了两圈倒下了。

    沈明月猛然吐出一口气，挡剑的右手无力垂向一边。

    她看着那男人的脑袋硬生生被踢出了血，自己也下意识的趔趄两下。

    “你还好吗？”

    她焦急的询问江云归，一点也不在意手上泂泂流下的鲜血。

    江云归依旧虚弱的捂着胸口，面色倒看不出什么。

    沈明月上下扫视他一圈，轻轻扶着他坐在地上。

    “我刚才来的路上把沙地上留下的痕迹都抹平了，暂时不会有人找过来。”

    江云归穿着玄色衣袍，伤口很难看清。

    沈明月看他坐下之后，跟着蹲在面前，一直在他胸口摸来摸去。

    江云归想阻止，但看着沈明月面露担忧，抬了抬手后又放下了。

    半晌，沈明月抬起刚才摸他衣服的左手，她的左手此时此刻也布满了鲜血，猩红一片。

    沈明月心脏狠狠跳了一下，“我说你为什么这么虚弱，伤的那么重，一直在流血，你就算一直按着，刚才也撕扯开了。”

    她胡乱扯下裙摆上的衣料放在一边，又伸手脱了江云归身上的外衣，拿起衣料缠在上面。

    沈明月动作很轻柔，眸光中有丝丝认真。

    江云归也低眸注视着她。她的脸上沾了点灰，此刻有些脏脏的，衣服上也有几块淤泥的痕迹。

    沈明月是千金小姐。如果换做别人，绝对忍受不了这些。

    可她是沈明月。她从小便没有千金的架子，只有在外人面前才会端起来。她向来无拘无束，爱憎分明。

    为什么沈明月会是这样，她本应该是娇小姐。

    沈家人性子都很温和，沈林和章蓉待沈明月也极好，如若说被惯坏还可以理解，但她那发自内心的坚韧，绝对不是父母能给予的。

    沈林重情重义，章蓉温柔，沈明月倒是遗传的很好。除此之外，她身上还有许多其他的品格。

    江云归正想着，沈明月已经包扎完伤口直起身。她抬眸看着他若有所思。

    他的脸上失去了平日的气色，面目苍白，但依旧掩盖不了他的天姿。

    剑眉入鬓，一双桃花眼深邃明亮，仿佛能把人吸进去。泪痣妖冶，长长的眼睫垂下来，在油灯暖暖的照耀下投了一片阴影。

    江云归感觉有人看着他，从思绪里拉回，眼光与沈明月对上。

    沈明月的长相偏温柔，安静下来的时候显得宁静，调皮时又显得灵巧。她杏眼生的漂亮，睫毛同样又长又翘，眼旁也有一颗小痣。

    只不过她的痣不是泪痣，而是长在右眼与鼻翼中间的位置。这种位置的痣江云归只见过沈明月脸上有，极为少见，如画龙点睛般，使她的容貌更加亮眼。

    沈明月没有刘海，额头饱满，只有几缕碎发搭在额间，风一吹就会盈盈飘起。笑起来温婉大方，平时看着也极为温和。

    她偏鹅蛋脸，不像别的一些小姐下巴很尖。可能是因为年龄小，优雅的同时还带着稚嫩的可爱。

    沈明月见江云归也盯着她，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脸上，很认真，仿佛在看一件艺术品。

    她晃神片刻，倏地感觉脸上有些发烫，急忙站起身，走到一旁拿起地上的油灯。

    “我来找你之前与絮儿说过，如果我们很晚没有回去，就让絮儿通知他们别担心。”

    “有人在找我们，应该快了。”

    沈明月一直说话，试图掩饰她方才的神情。

    “你手上的伤还在流血，不管了么？”

    江云归跟着站起来，强硬的拉起她的手，拽到了一边。

    他拾起木柴堆后地上的干草，缠在她手上。

    沈明月愣了一下。那干草不像是这里有的东西，应当是江云归带进木屋的。

    这种干草挺奇特，有止血的功效，缠在伤口上很舒服。

    沈明月又抬起头看了看江云归。他带干草应该是为了包扎，但他又把干草留给自己用。

    江云归知道她在想什么，笑着揉了揉她的头。

    “你为何……”

    江云归沉默的注视着她。

    她现在年纪已有十四，本应在学府上学读书，但后来却没有继续读，沈明月还未同江云归解释原因。

    江云归没有读书是因为出征，不知以后怎么计划，于是就没有提起这件事。

    而现在江云归开始思考此事。到底是什么让沈明月放弃了她感兴趣的文学？

    沈明月轻手轻脚走至门前，她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

    今天的云层很薄，月亮高高的挂在天上，周围空荡荡的，只有零散几颗不算亮的星星。

    “已经亥时左右了。”

    她望着头顶的月亮，肚子渐渐感觉到了饥饿。

    之前精神一直紧绷着，倒是没有精力饿。

    也不知道大家找了多久？她这样想着。

    沈明月扭头看了看江云归。江云归身上缠着的衣料是白色的，此刻已经被染成了大片血红，触目惊心。

    那红色好似没有停止，仍然在继续蔓延。

    “你的伤口到底有多深？”

    柴房内只有油灯发出的微弱的光，刚才沈明月看的不清楚，刚才只是冒血，也没想到他的伤口竟然那么深。

    沈明月懊恼来的时候没有随身带补气血的药，随即在心中谩骂自己。

    此刻想不出任何法子，她再次蹲下身，想扶起江云归。

    “没有办法了，我拉着你，坚持一下，咱们先找出去的门。”

    她现在很有主见，什么事都能自己做主，硬起来别人都管不了她。江云归一边配合着站起身，一边轻声道：

    “好，我给你指路。”

    ……

    晚风吹拂着树叶作响。现在是冬天，气候寒冷，沈明月刚才把裙子扯下了一大半，现在只穿着便衣，轻轻搀扶着江云归走在林间小路上。刺骨骨的风吹起她额间的碎发，倒有几分别样的美感。

    江云归自己暗暗使力，没有把身体全靠在她身上。即使是受了伤，他表面依旧云淡风轻，面色苍白却看不出分毫狼狈。

    月色铺满林子，给道路洒下一片自然的灯光。清冷的月光下，人却不显得孤独。

    走了半个钟头，总算看到了铁围栏。

    只是外面没有一丝丝的声响，昏暗的出口外延伸着山路，看不太清晰。

    她四处张望了一下，寻找着来时翻的地方。

    “你站在这等等我。”

    沈明月停顿了一下，又害怕他担心，接着道：“放心，不走远。”

    江云归面上没有表现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得到回应后，她快步走到旁边，在围栏边上一步一步仔细瞧着。

    终于，沈明月找到了先前爬的那个洞。不知为何，那些周家接应的人没有发现她的马，她的那匹马此刻还好端端的站在那。

    没有什么阴谋，因为那匹马陪伴她多年，马身上的细节她都记得。

    沈明月练武，她仔细听着动静，感觉没有问题。

    可当下想来，周家人定不会单独行动，如果这次是有目的行刺，绝对还会有其他人在外看守。

    不过堂堂沈家大小姐竟然会在一个充满泥泞的脏地方爬洞，还是个草木茂盛，盖了满地看不出里面有空地的地方。

    想必他们是绝对想不到的。

    思及此，她转头跑回去，看到江云归还悠闲地靠着树桩，才松了口气。

    “抱歉，江子衿，正门走不了了，肯定还有其他的人埋伏在暗处。”

    江云归挑眉，沈明月不知何时又对他换了个称呼。

    “我进来的时候是从坑里爬进来的，没办法，只能委屈一下金尊玉贵的小侯爷了。”

    这话说的好听，小侯爷是金尊玉贵，她沈大世家的小姐就不金尊玉贵？

    他嗤笑了一声，隐隐有几分调侃。

    “行，沈阿姩，都听你的。”

    沈明月面色突然变得僵硬，拳头握了又松。

    她小字本身是“姩”，连起来应该唤沈姩才对，江云归之前跟着父母喊阿姩凑合，现在却在沈姩中间加了个阿字，顿时变得奇怪了。

    她好脾气的一笑，似乎并不在意。

    “跟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