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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行伏魔

    谢绝了姬景同乘的提议,江月寒以双足作舟,翩然游走于绿海之间,脚下如履平地又迅似飞鸿,起落间游数丈之远,竟比骑马还快上许多。

    千羽芒不服气,策马追了一阵却赶不上他的步伐,只得兴叹作罢。

    眼前那道翩然前行的背影好似一个谜:明明明身法路数如此娴熟,却是个不懂武的白丁;明明散发着庞大修为才有的气场,偏是个打水砍柴的杂役……重重未知叠成好奇,她终于忍不住,问:“那你呢,你是谁?”

    纵身一跃间,淡淡飘出一句姓名。

    江、月、寒。下意识地,千羽芒重复了一遍。三字都是极清极冷的音节,此刻在唇间婉转,更显空灵孤寂,倒与名字的主人分外相称。

    她眉目微动,莫名想起几天前的夜晚,她与姬景坐在船上,但见江面辽阔,阒寂苍凉。一轮寒月沉沦在乌黑水中,绕船舷漾出粼粼微光。那光一直伴着她,直到汇入东海,直到……

    直到……

    念及之后所见,她双眸微垂,盈满悲怆。

    遽然间,胸前衣下,悬挂的宝物发出剧烈颤动。千羽芒顿时回神警觉,四下扫视一眼,却未发现任何异常。正待凝神感知颤动来源,前方的江月寒却骤然回身,猛推一把她的坐骑。

    马匹受力一顿,她也因之俯身。几乎是同时,数只翎羽咻乎袭来,紧贴她脊骨划过,没入一旁树丛。稍差几厘便会将她击穿。

    来不及后怕,又是一阵天降箭雨,声势砉然如坠金铁,激起的黑烟更比雾霭浓烈。队前的江月寒首当其冲,眼见着因转身推马而躲闪不及要被击中,却忽有一指流星炸开,将迫近的翎羽全部打落。

    千羽芒伴着那指灵光飞来他身侧,抬腕凝决,展开一道金色法阵。后续的翎羽甫一袭来便被阵中激荡的灵力搅得云散,堪堪护住二人性命。

    不远处,姬景也已化出一支长杖在手,旋转挥舞有如龙蛇,利落解决了自身危机。趁后招未至,他贴近同二人会合,源源不绝的灵力随即从他杖身汇入千羽芒的法阵。得此力助,法阵瞬息扩张了数倍不止,直将三人稳稳裹覆在内。千羽芒终于收敛心神,撤回了结阵手势。

    “有惊无险。”

    姬景长吁一声,望向江月寒的目光里透露着疑问,“以我二人修为都无法察觉这场袭击,江少侠又是如何得知?”

    江月寒指指耳朵,言简意赅:“我五感比常人敏锐许多。”

    姬景讶然,竟不知这个看似简单的少年还有多少异能傍身,紧跟着追问:“那你可能听出这攻击来自何处?”

    江月寒颔首闭目细聆,不多时,便从落叶溪声中辨出一丝诡异动静,睁眼指向远方某处。

    千羽芒与姬景相视一眼,点了点头。她抬手击出灵光,他举杖释放灵威,合击之下灵力涨如滚雷,朝着目标浩荡投去。

    “轰——”巨响通天彻地,一条带着火星的通道在滂沱叶落中尽现。三人沿途追出,终于在尽头围住了一团黑雾。

    此际黑雾已失藏身之所,身上也负了伤,见状只能现出飞鸟原身匆匆逃离。千羽芒怒斥一声,纵身跃起,远方阵法的万千流光瞬间坍缩在她掌心,凝为一把赤红色桃匕,直抛刺向飞鸟背影。

    霎时间黑血如泉涌,浓雾翻滚。巨鸟在血雾之间狂乱挣扎,发出几声痛苦尖唳后惶然跌落,终没了半点生息。翎羽乱洒,血雾渐透,显映出少女满沐灵光翩然着陆的身影。

    千羽芒拂去手上无意沾染的血珠,语气轻松至极:“像这类低等妖鸟,也只会偷袭这招了。一旦对战,倒是不堪一击呢。”

    姬景却翻查着巨鸟尸身,蹙起一双剑眉:“不,这并非妖鸟,而是已经魔变的鹘鸠。”

    妖与魔初看相似,成因却全然不同。世间精怪修炼化形便可成妖,不仅常见,更有正邪之分。可魔,却是千百年来一向禁忌所在……

    千羽芒细想一番作战中黑雾、黑血等形态诡异的细节,不由捂嘴惊呼:“天啊,竟真是魔!瑶华派卫戍之地怎么如此?天坑一战已近千年,该销声匿迹了才对!”说着看向江月寒。

    猜出她想问什么,江月寒想了想:“我每天都来打水,这是第一次见它。”

    “奇哉怪也……”千羽芒又端详了一遍那只妖鸟,喃喃,“莫非这些年,九州三岛出了什么岔子不成?等会见到掌门,定要好好商议一番才行……”

    江月寒忍不住扯了下嘴角。这丫头……语气倒是不小。

    似是查到了什么,姬景忽然止住动作,凑过来絮语了几句,所言尽是些产地习性,以及可能导致魔变的原因之类。江月寒略听几句,脑中忽然闪过一些遥远传说,便问:“你们,难道是大巫?”

    连他自己也忘了是在何时何地读到过这些记录。约莫在远古之时、蛮荒之际,天上神踪未断,地上妖魔恣肆,有修行者沟通天地人神,设法驱除邪祟,其中专司驱魔、修为大成者便是“大巫”。但传说只是传说,天坑一战过后,所谓魔物和巫者都已断绝,留给人们的只有龟甲穴壁上的只语片言,早被后世丰富的想象扭曲了原貌,无法验证虚实。

    千羽芒略一沉吟后笑答:“我才不敢称什么大巫,只是家学渊源、职责所在,懂点皮毛罢了。说起来都是姬伯伯教的呢。”

    听到“职责”二字,姬景立时颔首敬立,推辞“不敢当”。江月寒望了二人一眼,心道:真是对尊卑反常的奇怪伯侄。

    料理好残局,三人正要赶路,却意外发现坐骑已不翼而飞。场中只剩群立的黑羽箭丛及两片被洞穿在地上的残破黄符,别说马了,就连一根鬃毛都不见。

    江月寒以为马儿受惊跑远,正要去寻,千羽芒却跺了跺脚,奔过去拾起那些破符捧在怀里:“可恶,居然又没了两只符灵,再这样折损下去,收藏岂不空空?不行不行,待会一定要让掌门赔我……嗯,最好赔个双倍……”

    她喋喋说着满面心疼,竟忘了身后还有瑶华弟子在场。姬景尴尬地望了眼江月寒,提醒似的干咳一声。

    千羽芒这才恍然,回头讪笑:“唔,江导引,我们也算有过命的交情,刚刚说的那些,你没听到吧?”

    江月寒却答得面不改色:“听到了。”

    千羽芒被呛个正着,忿忿地瞪了他一眼。至于隔着幕离他能不能看到自己的表情,已浑然忘了。

    “哼,大不了我再做嘛!反正现成的材料在这里。”

    她重又走回鹘鸠尸身,边走还边摆手:“走走走!肢解太凶残,非专业人士还请回避!”

    报复似的,她把“回避”两个咬得极重。江月寒毫不在意地“哦”一声便转过身去。可等了许久,身后除却偶然响起的皮肉剥离声都再没有别的动静。稍加踌躇后他决定回望一眼,本想确认了进度就立刻扭头,但目光落在掀起幕篱专注忙碌的少女身上,一时竟忘了挪开。

    云木流影下,少女的脸庞形如玉琢。额上一点辰砂坠饰伴随动作轻晃,似带有无限风骨柔情。额下秀眉低垂长睫似羽,更显眸中专注神采。如鹿饮溪,濯濯疏朗,灵动可人;又似夜露山桂,清丽绝尘。

    这样的相貌,不知为何,竟有几分熟悉之感……

    似有回忆倏然抽离,江月寒恍惚回神,心虚地走远几步,直到千羽芒唤他才若无其事地重新转身。

    原先硕大的鹘鸠尸身此刻已被肢解得分毫不剩,变作一堆不知名材料,满满当当抱在千羽芒怀中。

    “这份是血,画在符上注入修为便成符灵;这份是骨,磨成粉便是治疗重伤的良药;这份是羽轴,据说煮在水里有催人昏睡的效果,拿来做什么嘛,我还没想好……”

    她想了想,取出那罐骨粉,递给江月寒。

    “喏,这份是你的。击败魔物有你的功劳,疗伤的药嘛你也用得着。不过这药材难得一见又功效显著,还是省着点用最好。”

    此时她已将幕离放下如初,可区区几层轻纱根本掩不住她眸中顾盼流光。江月寒只觉刚刚压下的心虚又扑了上来,急忙夺过瓷罐头也不回走在了前列。

    “哼,野蛮!”千羽芒低嗔一句,却也未多在意,抬手撒出两枚灵符。

    几声嘶鸣响过,两匹簇新的骏马落地而生。她与姬景翻身上马,紧随江月寒继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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