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1 章

    赵扬跌倒在地,手指骤然扎到碎瓷上,疼得他倒抽冷气。十指连心,他忍着钻心的疼痛,重新爬起来叩头,眼里闪着泪光,真诚地道:“父皇,儿臣怎会纵容骁骑营去伤林宣,一定是有人陷害儿臣,一定是。”

    乌承年面无表情地道:“殿下,众目睽睽,骁骑营围攻林世子,臣并无虚言。”

    赵扬愤怒地看向乌承年,眼神阴狠,“也许你就是和林宣一伙的。”

    乌承年道:“殿下错了,我并未和林世子一伙,而是和齐先生一伙的。”说罢看向皇上,决然地道:“陛下,是臣和齐先生一道去锦州的。”

    齐惠痛心疾首,“你又何必……”

    乌承年道:“先生,若你因此受苦,郡主是不会原谅我的。”

    赵扬见乌承年自己承认了,心中大喜,连忙对皇上道:“父皇,这就说得通了。是乌承年帮的齐惠,是他要诬陷儿臣,因为他和林宣是一伙的,林宣又是太子的人,他们如此就是要毁了儿臣!”

    赵扬言之凿凿,皇上心中却犹疑不定。对于乌承年,他向来是十分信任的。禁军的将军,都是他千挑万选,永远只忠诚于自己,而不会依附于任意一个皇子。如今,难道乌承年真如赵扬所说,是和林宣一道为太子报仇?

    皇上道:“乌承年,无皇命而私自离京,你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乌承年道:“三十大板,废除将军之位,连降三级。”

    皇上道:“你可是花了十年光景才走到了这里。私自离京,意味着你这十年所有的努力全部化为乌有。纵然日后战功无数,你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再成为一个将军。”

    乌承年抬起头来,目光深沉,显然是洞悉这所有的后果,“臣谢陛下厚爱,可是臣离京,有着比性命还要重要的事。”

    皇上道:“是什么?”

    乌承年道:“查郡主的死因。”

    赵扬握紧拳头,指尖鲜血溢出,一点点地滴在白色的碎瓷上,触目惊心。

    “郡主与齐国公不睦,此事众人皆知。郡主与臣虽无婚姻之名,却情深意重。她曾对臣承诺,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自寻短见。臣相信她。她过世后,臣一直找不到她的死因,只能守着一具尸首。直到听说齐先生去锦州料理生意,臣决定同去。因为郡主就是从那里回来的,臣想去找找线索。”

    皇上道:“你找到了什么?”

    乌承年道:“铜铁,南安王,这些齐先生皆已告知陛下。而齐先生为了保护我,有件事未曾告诉陛下。臣为了探得那位名为“斐”的神秘人虚实,曾假装劫财者跟踪一路,竟然被此人甩掉。那样的轻功,绝非普通武者,臣从未见过。因此臣怀疑,在锦州和南安王的浑水中,有着来自第三方的势力。”

    第三方……南安王已经如此难缠,是他的心头大患。如今竟然有别人在帮他,还是功夫好到能够甩掉乌承年的人。只怕这样的人并不是一个,而是许多,那么南安王就真是如虎添翼了。

    皇上死死盯着赵扬,咬牙道:“说,你做了什么?”

    赵扬身体一震,连连摇头,激动地道:“儿臣冤枉,儿臣什么也不知道。请父皇明鉴!”

    可是皇上这一次不会再相信了。他看着赵扬,越看越觉得心冷。他不是傻子。他想从赵扬这里得到一个答案,可赵扬是不会跟他说实话了。

    “锦州的人听你的,那里都快变成南安王的家了,你竟不知道?真是可笑。来人,打入天牢。”

    赵扬忙膝行至皇上脚下,“父皇!”

    “不要叫我父皇!朕没有你这样的儿子!”皇上怒声斥道:“邵堪之事,你真当自己洗脱罪名了?从前种种,难道朕就没有怀疑过?不过皆因你是我的儿子,是我最出色的儿子,只要你忠心,许多事情朕可以不去想,不去问。可是如今,你竟然纵容锦州的人卖铜铁给永州!你知不知道,朕平生最想除掉的就是南安王!”

    皇上的双手微微抖动着,整个人几乎站不住。

    “父皇,儿臣的确不知,儿臣是无辜的。”赵扬再也顾不得其他,激动地抱住皇上的腿,哭喊着道:“是有人陷害儿臣,您万万要相信儿臣啊,儿臣怎会做出此等伤害父皇之事?”

    “陷害?”皇上失望地道:“齐惠和你无冤无仇,陷害你什么?若不是为了撑起齐家这个烂摊子,他早就一直待在山庄里不问世事了。你放心,等朕派人将锦州的人抓回来,送到天牢里挨个审问,那么多刑罚,挨个试过去,朕就不信他们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你大可送信给锦州,将他们都杀了,那样朕连查问都不必了。”

    说罢,他一用力,狠狠踹开赵扬,吩咐人将他带了下去。

    发落赵扬后,皇上回到寝殿,呆呆地坐着。原本他以为没有了赵扬,他还有别的儿子,可以慢慢教导。可是现在,他觉得很是疲惫,身体像是灌了沙子一样重。他年纪大了,已经力不从心,尽管他十分不愿承认这一点。要等那几个小皇子长大,还要很久,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等到。

    他也不愿意再去等了。

    “陛下,太子殿下求见。”

    “什么?”皇上猛然起身,“你说谁?”

    “太子殿下。”

    眼前的中年男子一袭浅灰衣衫,麻布束发,明明就是村野间走出来的教书先生。然而当他走近时,看着那熟悉的脸庞,皇上才一下子惊醒,心中无比酸楚。

    竟然真的是太子!

    他急忙走近,右手紧紧抓着太子的肩膀,双目大睁,“明儿,你还活着?”

    “是,儿臣还活着。”太子正要跪下,却被皇上一把拉住,“莫跪了,让父皇好好看看。”

    太子抬起头,看着这位九五至尊,也是自己的父亲,心中五味杂陈。在去西南之前,他以为自己被放弃了,是怀着无比沉痛的心情踏上路途。在大火燃烧时,在无法果腹时,在卖菜的来的钱财被偷个精光时,他不止一次地怨恨过父亲。可是,当他如今站在这里,和父亲四目相对时,那些怨恨的情绪虽仍在,但更多的是生疏和迫切逃离的渴望。

    他不再想去质问为什么,只想逃离这里。

    原来,他早已不再需要这个父亲。

    所剩下的,只有君臣。

    太子缓缓挣开皇上的手,撩起长衫跪了下来,叩头道:“臣节不可废。儿臣赵明,奉命前去西南,幸不辱命,部族纷乱已解。特将奏疏呈给父皇,望父皇审阅。”说着从袖子里拿出厚厚一沓纸双手呈上。

    那些纸看着有些时日了,是民间最廉价的纸张。可太子不在意。上面密密麻麻的字是他数月来的查访和所作。以汉文先生的身份,在龙彦和林宣等人还有新派官员的帮助下,努力将部族的冲突化解。这奏疏写得极好,几乎可以原样放在史书里。

    皇上很高兴,可同时他也觉得,似乎太子不像从前那样亲近。从前,他不喜欢太子,可太子依然想要讨好他。可如今二人之间,隔着如银河一般遥不可及的冷峻。

    皇上捏着奏疏,问他,“你假死,朕杀了那么多人,你可曾不忍?”

    太子平静地道:“他们害了西南,罪无可恕。儿臣并无不忍。”

    皇上心中微惊,他意识到,太子没有说谎。他已经变了,不再是那个仁慈的皇子。数月的西南之行发生了许多,已经将他的心变得坚硬。他依然愿意为民做主,只是不介意用非常手段。

    很快,皇上又变得高兴起来。这正是他想要的储君,一个能够心狠的储君。他看着太子,就像是看着自己最得意的画作,眼神流露出从未有过的赞叹。

    太子道:“林宣逃出上京,是为了救我,还请陛下看在他在西南多有苦劳的份上,宽恕他吧。”

    皇上道:“那是自然。他既回了,国公府便如从前吧。”

    太子道:“随行龙彦等人,以及西南新换的官员,皆是鞠躬尽瘁。奏疏上各有其表,儿臣斗胆,为他们请功。”

    皇上道:“那你自己呢?你想要什么?”

    太子郑重磕头,“儿臣请父皇废除这太子之位。”

    “什么?”皇上大惊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太子道:“儿臣从前,年幼无知,多有不当之处,却未能察觉,实在不堪为储君。因此只求做一个闲散王爷,和母后、林瑶住在黎王府,从此不问朝事。”

    皇上道:“不可!你若走了,朕又要找谁辅佐?”

    太子道:“淮王或许为人陷害。若他真有异心,还有几位弟弟,慢慢教养,定比儿臣做得好。”

    皇上道:“明儿,你在怪我?”

    太子抬起头,郑重地道:“父皇,儿臣只是累了。西南数月,儿臣感慨颇多,如今只想陪着母后和阿瑶。”

    皇上道:“你别说了!太子之位谁来做,由不得你来替朕做决定。方才的话,朕就当没听过,你下去吧。”

    “是”。太子垂下眼皮,心底一片漠然。

    他刚回京没来得及换衣裳就进宫,就是要父皇看到他的风尘仆仆,看到他的辛苦,好为之动容。写奏疏的纸,用的也是不值钱的。当时的他,并非买不起好些的,可只有廉价的,才能让父皇不忍。

    他如今也变作了这样工于心计的人。

    就像方才,他故意让父皇废掉自己。他知道父皇不会。一个受尽苦楚回来述职的太子,无论如何也该被嘉奖,怎么会被废?可正是这样以退为进,才比一味的进更有效。

    离开父皇的寝殿后,他去了皇后宫中。皇后立即红了眼眶,才说两句话就泣不成声。太子垂着手,心如刀绞。他知道母后不止在哭自己,还有那个没能出生的孩子。

    皇后摇摇头道:“母后没事,你快去看看阿瑶。”

    林国公府的大门敞开着,护卫守在门口,看见他来道了声“太子殿下。”太子慢慢走进院子,看着曾经熟悉又陌生的一切,忍不住想象那些日子以来这里到底是怎样一番情景。

    当时的自己,远在西南,看着手下送来的消息,当即就决定违抗皇命,返回上京带走阿瑶。龙彦急得打晕了他,第二天再醒来时,便传来林瑶之困已解,宋清前往永平侯府的消息。

    龙彦背过身去低下了头,他也掉了眼泪。堂堂一个男子,竟然要靠着别的女子来搭救他的妻子。锥心之痛,历历在目。

    快要走到角门时,他停下了脚步。他觉得自己没脸见她。

    一个不能保护妻子的丈夫,算什么丈夫?

    啪!

    就在他驻足原地痛心疾首时,一道身影迅速闪到身前,狠狠打了他一个巴掌。

    他看着眼前怒目而视的女子,倏然笑了出来,泪光闪烁。

    能打人,力度大,说明身子大好了。

    林瑶愤怒地道:“傻站着干什么?我等了你好久你就站在这里发呆么?”

    太子紧紧抱住了她,沉声道:“赵明在此发誓,从今往后无论何时何地,一定护好你。”

    闻言,林瑶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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