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3 章

    正午时分,上京城内的主街上行人如织,熙熙攘攘。小贩悠扬的叫卖一迭声地响起,夹杂在包子和热汤那飘然水汽和香味中,极大刺激着人们的味蕾。朱红酒旗随微风拂动,几只鸟雀堪堪驻足其上,合上翅膀左顾右盼。

    明亮的日光充斥着每一寸土地和房屋,蒸发掉地面所有的湿气。仅仅一天过去,那场小雨似乎已是许久之前了。

    骤然间,远处传来一声呵斥,像一把剑劈开了主街的热闹和平静。人们下意识地退至两边,让开中间的道来。有几个不长眼的还站在原地不动,被朋友焦急地拉到一旁。

    来人是巡防营的指挥使大人。他冷着脸,握着长剑快步走来,身后跟着乌泱泱同样冷脸的兵士和捕快。面汤的水汽随风飘到两边,未曾在他们身上留下半点痕迹,似乎也惧怕这来自于朝廷命官的威严。

    这位指挥使大人,正是那位林国公府的世子,这些年不知多少次从这条街上经过,追逐打闹,纵马骑行,据说好几年前还因斤量不对砸过东南角那家酒馆的场子。从此那家酒馆关门,原地也再没有新的铺子,荒废至今。

    许多人都见过这位世子的模样,玩笑的,生气的,盛气凌人的,可如今这样面无表情拒人于千里之外,倒是头一遭。即便是当年砸那家酒馆时,也没这般。果然升了官就是不一样,变了。很快,他们心照不宣地对视,再看向林宣的眼神也变了。

    而这回更与众不同的是,他的身后居然还跟着三只狗,均是半人高,四肢健壮,眼神犀利,耳朵高高地竖起,一看便知是上好的狗。

    可是巡防营带狗做什么?没等他们想出答案,就见其中一条狗忽地冲到路南的糕点铺里,望着铺子里的木架焦急地甩尾巴,猛然间又转头看着林宣狂吠。

    “进!”林宣伸手一挥,一群人冲了进去。

    糕点铺的掌柜不明所以,忽然撞见这么多身穿官服的人涌进来,当下两腿一软跪在地上,立即拱手告饶。店里一众客人、小二和管事都齐刷刷地跪下,连声喊着大人饶命。

    “此人可见过?”林宣用剑柄指着画上的人像,冷声喝道:“仔仔细细地想!没见过就罢了,见过了说出来的有赏。可若是见过的但不说,可就要治这知情不报之罪!”

    长剑刷地出鞘,破空飞去,狠狠扎在柱子上。众人噤若寒蝉,纷纷定睛看着那画像上之人的模样,在脑海中仔细搜索着。

    片刻后,一名小二颤巍巍地开口,“似乎,小人见过。”

    忙了一天,林宣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卧房。他想要去洗把脸,可身体已经不知不觉趴在了床上。等宋清进来,林宣早已熟睡不起。

    她心疼地掀开他的衣裳,给后背上药,又帮他擦洗一番,最后盖上被子。任凭宋清如何摆弄,林宣始终没有醒。

    做完这一切后,天已经黑了。她点上蜡烛,屋子里很快亮起来。林宣没有醒,他很安静地睡着。也只有这种时刻,他才能好好休息。

    为找到那冒充孙捷之人的踪迹,也为找到害孙捷之人的下落,林宣受到红袖的启发,特地搜罗了几条嗅觉异常灵敏的狗。当着林宣的面,几条狗用林瑶的衣物轻松找到了她的院子。

    于是,在京兆府各处寻觅孙捷行踪的同时,林宣也带着狗在上京城中搜寻。宋清劝他将此事交给别人去做,自己好好养伤休息。可林宣实在没法安心待着。就算没能阻止太子被调去西南,可他无论如何也要找出那幕后之人,还一个真相。

    本以为尚需些时日,没想到五天之后,还真被林宣摸出一些线索。他将这些日子通过狗找到的一些地点标在纸上,又根据孙年提供的佐证,渐渐地将那些地点分为两类。一类是真正的孙捷所去之处,一类是那冒充的孙捷所去之处。那冒充之人所去的地方,都临近城门。他去城门那里做什么……

    可惜,永平侯府门前没有任何异常,否则……事情要好办许多了。然而,不止永平侯府,各大有冰窖的府门前他都带人去过,那几条狗并没任何异常。想来,只有进去府邸之内才能知道。

    带着几条狗进人家府里?想想都觉得冒犯。这几日他的行为,大家都看在眼里,岂会轻易让他进去?不如去请道圣旨。若要圣旨,只怕还要去求父亲。一想到这里,林宣开始头疼。

    “汪!汪!汪!”

    沉沉夜色中,忽然响起一连串的狗叫声,让人无端心悸。林宣立即丢下笔奔出房门,发现宋清赫然站在院子外头,手里拿着几根骨头对着狂吠的狗不知所措。

    “叫什么叫?也不看看是谁?!”林宣骂道,抬脚就要踹那三只狗。可它们非但没有躲开,反而叫得更凶了。

    林宣将宋清护在怀里一路越过它们朝屋里走去,抬脚啪地将门关上,将那响亮的犬吠声隔绝在外。

    宋清惊魂未定地抚着胸脯,“真是奇怪了。它们明明很喜欢我,每次我带骨头啊肉的,都摇着尾巴高兴地围过来,怎么今天叫个不停,就好像我是你的犯人似的。”

    林宣倒茶的手猛地顿住,冥冥之中察觉到了一丝隐秘的线索,声音里有隐隐的激动,“你说什么?”

    宋清不明所以地将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跟着慢慢地意识到了什么,“我今日,只去过阿姐的房间。许是阿姐从前见过孙捷……”

    不对,阿姐没有见过孙捷。那是为什么。她的脸色凝重起来,可最终茫然地摇了摇头,“阿姐这些天没有见过旁人,只有父亲,皇后,和她屋里的几个丫鬟。”

    “那她房里的东西呢?”

    “那也都是从东宫搬过来的。这几日,她心情不大好,也不曾添新的东西。”

    “去看看。”林宣带着狗,在夜色中赶到了林瑶的院子。

    林瑶刚要睡下,听见动静便起身让人打开屋门。林宣请她暂时去别处休息,怀胎的人听不得犬吠,可林瑶拒绝了。

    她狠狠地揪着帕子,咬牙道:“事关殿下的性命和名誉,我还有什么可在乎的。难道我是娇弱到听不得狗叫声的姑娘么?我就在这里,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东西。”

    林宣不再多说,将狗领了进去。只见它们摇着尾巴在屋里四处嗅着,接着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聚集到了桌前,对着那上面的香炉狂吠了起来。那声音比方才围着宋清时还要大,几乎快要顶破屋顶。

    林宣狐疑地走过去,拿起香炉闻了,果然是宋清身上的味道。看来的确是这东西,让狗认了出来。这香炉一直在阿姐的屋子里,至今十余年了。应当是里面的香灰所致。他将那香灰倒出来,果然引起了狗的狂吠。裂帛声响起,林瑶手里的帕子被她撕成了两半。

    他笑着摸了摸三只狗的脑袋,让人带它们去加餐。三只狗兴高采烈,还不忘从宋清手里叼过骨头,才心满意足地跟着下人离开。

    林宣指着那香灰问林瑶,“这里面的熏香,是谁送的?”

    林瑶从震惊中渐渐回神,迟疑地道:“这……是齐珠华送的。可是华姐姐,她和孙捷并无交情,她更加不会害孙捷呐……”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刷地变了,声音猛地拔高,“可若是齐国公府,怕是就不一定了。齐国公府……对,有可能。这熏香是黄梅所制,齐珠华喜欢黄梅,齐国公夫人也喜欢黄梅,我记着齐国公府种了不少的黄梅。对,是齐国公。是他杀了孙捷,是他要害殿下。杀了他,杀了他!”

    林瑶越说越激动,到了后面大声地喊着,叫嚣着,眼泪汹涌而出。此刻她的眼中不再有任何的温柔,而是充满了恨意。她不断地咒骂着,哭喊着,全然不是从前那样温婉大方的太子妃了。

    宋清和林宣不断地安慰她,可她仿佛听不到似的。自太子离开后,她一直很平静,可这种平静比伤心更让人担忧。谁都知道,她心里难过。怀胎之人本就多思,她的丈夫还深陷泥潭之中,前路不明。这一刻,她内心所有的悲痛,不甘,绝望都爆发了出来,如潮水一般将她淹没。

    林国公闻声赶来,看见女儿如此模样,瞬间心碎不已,老泪纵横。他双手颤抖着抱住她,连声道:“好孩子,父亲在这里,父亲会替你杀了他,你不怕。”

    “父亲!”林瑶痛哭着拉着林国公,拼命地摇着头,“不,父亲,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你,我不孝,我不孝……”

    “没有,你很好……”

    “不,是我,是我非要嫁给太子,才害了他,害了你,也害了大哥和林宣。我是罪人,我是罪人……”

    恸哭之中,她渐渐有些神志不清。再这样下去,怕是要危险了。林国公正要让人找大夫,哭声忽地停了。林瑶眼睛一闭,歪头睡了过去。

    “我点了她的穴道,让她睡吧。睡一觉就好多了。”林宣收回手,让丫鬟和宋清一道将林瑶抬着放到床上。

    林国公终于说出了自上次打了林宣后说出的第一句话,“你还会这个?”

    “嗯。”林宣简单地答道。

    气氛尴尬起来,宋清忍不住道:“林宣会得可多了,他还会丈量土地,会做鸟笼,记得百剑谱,歌也会唱一点,不过不大好听。还有,他还会给小狗治伤。大黄的腿有问题就是林宣治好的。”

    大黄,是三只狗里年龄最大的一只。对于用狗办案,林国公嗤之以鼻,觉得林宣疯了,不免想到是不是自己几天前下手重了,伤了林宣的脑袋。但宋清似乎很支持他。还有她方才说的这些,在林国公眼里都是不务正业的事情,他从来不曾关心。可现在,他忽然觉得,正是这些他不曾关心过的事情,将林宣和他之间隔开了距离。这些年,他们本可以更亲近。他一直归咎于那些过往,但似乎,也有自己的疏漏。

    林国公看着林宣,想问他的伤如何了,却又说不出口。挣扎许久,他道:“以后这些事不要让你阿姐知道了。”

    “是。”林宣低着头答道,下意识紧紧握住了宋清的手。他也知道自己应该去给父亲认错,可是有些话,他也说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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