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2 章

    回府路上,林国公一路无话。林宣亦是面如死灰,他意识到了父亲的怒气,却又不知如何该说出认错的话来。就像林国公知道的那样,他明白所有的利害关系,可今日仍是想在陛下面前求一个机会,即便明知不可能。

    可是万一呢?万一陛下允准。可若没有今日这样的乞求,那么在今后的每一日,也许他都要后悔自己曾经的软弱,后悔曾经错过那万一的机会。在这几乎没有赢面的赌局上,他和太子有着相似的孤勇,也许这也是他们能成为至交的缘故。

    在踏入林国公府后,大门轰然关上,林国公的两个巴掌也瞬间落了下来。

    下人们知趣地全部退下。林宣直直地愣在原地。记忆中,自己再混蛋,父亲再生气,从来都是动口居多,动手的时候屈指可数,往脸上扇巴掌更是从未有过。可这一次,父亲是真的生气了。

    林国公暴怒道:“你知不知道,你今日就是将国公府架在火上烤了!”

    “我知道。”林宣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跪下,扯下身上的外袍,“但凭父亲责罚。”

    “你以为我不敢?!”林国公朝不远处吼道:“拿藤条来!”

    藤条一时找不到,下人递了根柳条过来。林国公踹了一脚,换了一根胳膊粗的棍子,咬了咬牙,对着林宣的脊背就打了下去。

    林宣身子一抖,强撑着跪在原地,脊背挺直。

    第二下很快落了下来。

    他的脑中一片白光闪过,喉咙泛上来一股血腥的味道。他咽了下去,双拳紧握。

    ……

    第六下之后,林宣呕出一口血,扑倒在地上。林国公的手顿在半空,没有再打下去。他红了眼睛,丢下棍子,怒声吩咐道:“不许搀扶,不许叫大夫,就要他在此跪两个时辰,他才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林国公急速地喘息着拂袖离去,生怕自己心软了放过林宣这一回。只是在旁人看不见的广袖下,一双苍老的手微微颤抖着。这双手刚刚用那么粗的棍子打了儿子,整整六下。他一想到这里,就觉得有把刀在心上割。手心又红又烫,像是火在烧。

    宋清听到消息立即带着伤药跑过来,看到林宣跪在地上脸色苍白的模样心痛不已。这几日为了太子的事,林宣夜里都不曾合眼,本就疲惫不堪,如今又受了伤,这可如何是好?从前,他总是那样骄傲恣意的人,如今竟变得这般虚弱。一瞬间,宋清的眼眶不自觉地湿了。

    “父亲下手真狠……”宋清不由落下眼泪,哽咽地说着,掀开林宣的衣裳给他上药。

    林宣拉住她的手抱在怀里暖着,勉强笑了笑,“无碍,是我自找的,怨不得父亲。”

    “都流血了……”她哭泣着。

    “是我任性,求陛下让我跟太子一同去西南,差点害了国公府。父亲才打我,是我应得的,不怪他。”他倒吸了几口冷气,将宋清拥入怀中,低低地道:“靠着我吧。”

    宋清轻轻地收回手,环抱住他,小心地伸进他的衣裳里。这次林宣没有再阻止,而是顺从着不动,任凭她将冰凉的药膏涂了上去。

    那黏腻的血迹,让宋清的心里跟着一颤一颤。涂好药后,她心里好受了一些,泪水也慢慢止住,问林宣道:“我不明白,跟太子去西南,的确会让陛下不高兴,可如何就害了国公府?你与太子亲厚,乃是自小情义,无关利益,此事满朝皆知,陛下也清楚,算不得结党,怎地如今就……”

    林宣的呼吸很慢。他抱着宋清,抚摸着她的发髻,平静地叹息。可宋清从那叹息中听出了从未有过的不属于林宣的悲凉。

    “大哥在西疆,手握重兵。为免陛下疑心,大哥至今无妻无妾无子。我与父亲和阿姐在上京,是他仅有的亲人,也是陛下握在手里的人质。自大哥离开上京以来,陛下便以各种缘由阻止我们离开上京,尤其是阻止我离开。上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离开上京,还是小时候和父亲去北疆找大哥。原因么,我同你讲过的,那是陛下仅有的一次善意。那之后,就再也没有了。”

    闻言,宋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墙外有风吹来,吹过她脸上干涸的眼泪,让她觉得冷。原来上京对林宣来说,不是他恣意生活的跑马场,而是一个牢笼,困住了他。那远在西疆的大将军声誉等身,也被迫承担了同样的猜疑和芥蒂。原来,他们都这样可怜。

    她想要安慰林宣,却无话可说。这背后的沉重积年已久,无可解,除非……陛下殡天!这个大胆的念头刚一冒出来,她就被自己吓到。可同时,她又很快意识到这个念头的合理性。若是陛下殡天,太子继位……可若太子无法继位,那便是赵扬。不,赵扬恨着林宣,不会要他好过。那也有九皇子、十二皇子、十四皇子,只要不是赵扬就好。

    寒风之中,她轻轻地拉起林宣的手,目光坚定,“若不是太子,我们还有别的皇子。只要不是赵扬,一切都可解。”

    林宣微怔,而后反手抓着她的手温柔地抚摸着,“只要我活着,就绝不会是赵扬。若真有那一天,我不介意去做一个弑君者。只是……”他顿了下,眼底露出几抹愧疚,“若是真随太子去了西南,你就只能自己在府里,我实在不是一个好的丈夫。”

    “不是。”她摇摇头,柔声道:“我在意你,却不会要求你时时刻刻陪着我。每个人都有要做的事情。我从来不是要依附着谁生活的,你知道的。”

    明明是宽慰的话,可林宣听了却忽然有种心慌,就好像有一日,宋清会为了别的事情离开他一样。一想到这里,他就紧紧地抱住她,不顾伤口上的疼痛,用力地拥抱,似乎是想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一样。

    “你不能离开我,永远不能。”

    “我没有离开你啊,我在这里啊。”宋清轻轻地拍着他的背,仿佛在安慰一个小孩子那样哄道:“这里不是国公府,这里是我的家啊……”

    太子离京的这天,下起了小雨。如针尖的雨滴飘落,在天地间形成氤氲缥缈的山水画,像是很多年前某位大师一挥而就,在时光的长河中变得模糊,看不真切。围观者只知那是上品,却不解其意,无法窥得其真谛。也有人说那不过是落魄的秀才所做,绝非出自大师之手,所谓上品只是噱头。

    太子站在城楼下,躬身三拜,作别城楼之上的皇帝。后者高昂着头,心满意足地接受臣民的朝拜。在他的身后,头戴凤冠的皇后强忍着眼泪,默默注视着自己唯一的儿子。在他转身而去的一刹那,那滚烫的泪水终于落下,滴在她的手背上。

    皇上长舒一口气,转过身来正碰见这幅模样,很是不悦。他扫了皇后一眼,哼声道:“你是国母,就该有国母的样子。臣民都在下面,你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可是明明除了他,没有人会看见自己哭,也没有人会在意自己哭。此刻,她不想做皇后,只想做一个普通的妃子,不,做一个普通的妇人,只要能保护自己的儿子就好。

    太子的手中,紧紧地握着那件小小的护身符。那是林瑶在庙里求来的,据说可以保人平安,逢凶化吉。林瑶向来不信这些,可如今也是那样虔诚。

    她一定要来送他,可他不愿。依依惜别,最伤人心。他特地让人在林瑶的汤里加了安神的药,如今她还睡着。等她醒来,自己已经走了。这样悄无声息的,才会减少一些心痛的滋味,才会对她和他们的孩子好些。

    他知道这样是对的,然而心里终究还是很难过。他掀开帘子,望了望东宫的方向,怅然若失。

    “等送殿下出城,我就将阿姐接回国公府。”林宣看出了他的牵挂,小声地道。

    “嗯。”他低低地应声,“你照顾好你阿姐,也要养好自己的伤。”

    “是。”林宣握紧缰绳,一言不发地扫了眼跟随太子前去西南的队伍。

    除了龙彦在内的几位文臣,其余十八位会功夫的,都是从三大营里挑出来的,个个身手敏捷,可最精锐的虎威军以及自己所在的巡防营,却无一人被指派随行。品级高的那位将军,来自骁骑营。骁骑营乃是赵扬主事。

    难道陛下是真的想要太子的性命么?他的心里沉了沉,不由望向了西边的天空。他给大哥写了信,八百里加急让人送去,请求他派人前去西南,在路上与太子相遇,护他周全。这样一来,即便是自己派去保护太子的暗卫折损,西疆的人也能保护他。而且,在对付西南部族纷争一事上,西疆的人会给与太子不小的帮助。不知那些人,现在可有出发,又走到了哪里。

    一定要遇上啊,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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