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9 章

    夜已经深了,宫门口人影憧憧,纷纷上马车离去。

    孙捷再三向太子赔罪,保证明日离京前一定将百姓给陛下的贺礼送上,并上门给太子殿下赔罪。

    既是被人买通,若非特殊手段,从他嘴里问不出实话。太子不再多说,摆手让他离开。

    孙捷上了马车,脸上方才的惊惧和恭敬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冷漠。

    马车拐过一个街角后,几道黑色的人影如幽灵一般突然出现在月色中,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次日天还未亮,巡防营的人在暗巷角落发现了几具死尸。

    听到消息,林宣心里一跳,立即赶过去,赫然发现正是昨晚派去跟着孙捷的几人。

    这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他本想着若孙捷离京前去见那幕后之人最好,若是没去,便直接抓了审问。可他没想到,派去的人居然被杀。几具尸体上并无外伤,只有嘴角和脸庞呈青黑色,是中毒而亡。

    孙捷一介太守,不会武功,不会用毒,杀他的另有其人。思及此处,林宣握紧手中的剑,带上人就往驿馆赶去。

    “指挥使!”远远地,一名百户焦急地跑到他面前,气喘吁吁地道:“孙捷死了。”

    林宣脸色一变,一把扯过那百户的领子问道:“怎么死的?!什么时候的事?!”

    百户喘着气,强忍胸中的胀痛答道:“就是昨晚,在驿站的房间里自缢而亡,京兆府已去了。”

    驿馆里,京兆府尹和仵作及一众捕快都到了。等林宣赶去时,孙捷的尸体已被人放到地上。房梁上,长长的绳索直直垂下,末端是圆形的套子。

    孙捷的尸体已经凉透,口张得很大,舌头伸了出来,双眼猛睁得浑圆,几乎都要凸出来。脖颈上一条深深的勒痕,触目惊心。

    仵作检查了尸体,让捕快将那绳索取下,将尸体脖颈上的勒痕和绳索再三比对,最后确认的确是自缢而亡。

    林宣也在一旁细察,发现那勒痕和绳索的确符合,并非生前被人勒死再挂上去的。可孙捷为什么要自杀?就因为昨晚的事?可既然要死,又为何听信幕后之人的话摆太子一道?

    “大人,孙捷的绝笔。”捕快将信递给府尹,半道被林宣截去。

    “大人……”对于林宣略显无礼又无赖的行径,捕快感到不悦,却又奈何不得。

    府尹眉头一皱,“带人去查查别的屋子。”

    在绝笔书中,孙捷竟说昨夜那幅图的确是给太子殿下的,他不忍百姓心意被负,本想悄悄送给太子,不想弄错了竟送给陛下。而给陛下的礼,被自己三天前送到了太子殿下那里。

    林宣顿时火冒三丈。送错送错,哪门子的送错!太子那件袍子根本就不是陛下的身量,若拿到陛下面前,根本就是火上浇油。

    他怀疑,百姓根本就没有给陛下做贺礼,孙捷知晓此事,被人买通后将此事在宫宴上捅了出来,而那万民锦绣图怕也是有心人做的。

    林宣强忍怒气将信还给府尹,双眼如利剑一样插在孙捷身上。他恨不得刺几个血窟窿再拉到大狱里将所有刑罚挨个来一遍,好让对方吐出真相。

    不远处头发花白眼睛通红的老者被带过来问话。此人名叫孙年,是孙捷的老仆,跟在孙捷身边三十四年了。正是他第一个发现了尸体并让人去报案。

    据孙年说,他早上请孙捷出门用早饭,敲门一直无人应,便觉得不对劲。因为孙捷向来睡得浅,一有动静就醒。孙年试着推门,结果发现门自己开了,然后他看到孙捷吊死在房梁上。

    说着,孙年又哭起来,涕泪连连,伤心欲绝,看起来的确忠心耿耿,不似做戏。

    “有些私事,人借我问问。”林宣将府尹拉到一旁,低低地道。

    府尹皱眉看他一眼,随后借搜查各处支开了捕快,又让仵作去外面守着,对林宣道:“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当着我的面问吧。”

    见林宣沉着脸没有说话,他又道:“昨晚我也在,我希望太子好。你若不信也随你,但作为京兆府尹,我不会将人给你。”

    林宣想起来,此人是天顺二十四年冬至任京兆府尹的。当时吏部提了四个人选,是太子举荐的他。前些时候,许多人打算投靠赵扬,而这位府尹没有递过名帖到永平侯府。

    林宣决定信任他。

    咣的一声,闪着寒光的剑刃已经架在孙年的脖颈上。

    孙年连哭都忘了,哎哟一声跪在地上,连连喊着大人饶命。

    林宣冷喝道:“本指挥使接下来问你的话,务必一五一十地回答。”

    孙年咚咚地咳了几个响头,“小人一定说,小人什么都说。”

    “我问你,那徽州百姓的礼物有几份?都是什么?哪一份是给陛下的?”

    孙年愣住了。

    在林宣的威慑之下,他硬着头皮说出了实情,“回大人,一共两件,都是给太子殿下的,一件山水袍子,一件万民锦绣图,刚巧赶在太守离开徽州的早上送来,请太守帮忙交给太子。太守觉得没有给陛下的贺礼不成样子,便打算进京后挑几件贵重的自己掏银子买了,作为百姓给陛下的贺礼。”

    “买的东西呢?”

    “小人不知。”

    “他在哪里买的?”

    “小人不知。”

    “什么时候买的?”

    “小人不知。”

    林宣怒道:“撒谎!你是他老仆,跟了他三十四年。天顺二十五年,我还见过你,你一直跟在孙捷身边侍奉,明明很受他的信任,如今却是一句三不知,你当我傻吗?”

    “小人真不知道。小人没有撒谎,这些年来小人一直的确跟在太守身边侍奉,可进京后的几日,太守便不让小人侍奉了。除了让小人给太子府送那件袍子,他去哪里都不要小人跟着。他都去了哪里,买了什么,小人真的不知道。这几日,小人连他房间都没有进去,今晨还是因为门没有从里面关上,小人才进去的。”

    林宣心里一惊,猛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赶回尸体旁,拨开鬓角仔细检查着,并无异常。再仔细看那裸露的脸庞、脖颈和双手,林宣渐渐发现这些地方都比昨夜宫宴上那人更为消瘦一些。而最为奇怪的地方,是这尸体上的衣物,每一处摸起来都有种潮湿的感觉,还有点点水渍,仿佛是撑着伞从外面的雨天里回来一样。

    可是昨夜没有下雨。

    他的脸色渐渐变得凝重,“孙年,昨夜太守沐浴打湿了衣裳么?”

    “应当没有。昨夜太守回来就进了屋,并未要人送水沐浴。”

    闻言,林宣蓦地看向府尹,“京兆府的仵作才干不足,该换了。”

    府尹不明所以,但察觉到其中暗藏玄机。有一瞬间,他几乎以为这仵作是别人派来的底细,遂急问道:“什么意思?”

    林宣紧紧攥着剑柄,沉声道:“衣裳潮湿,若非雨天,最大的可能性便是此人去过冰窖。”

    只有达官显贵府里才有冰窖,这意味着,孙捷的死直接关系到一位重要的人。

    “衣裳潮湿、水渍、比昨夜消瘦的身形,显然昨夜宫内那人不是孙捷,现在这具尸体才是真正的孙捷。他并非昨夜自缢而亡,至少在昨夜之前就死了,死后尸体放在冰窖里,延缓了仵作验出的死亡时间。至于脖颈上和绳索别无而致的勒痕,只要是用绳子活活勒死的也能如此。”

    听了林宣的话,府尹一阵惊愕。真有这样的伪装之术么?连亲身的老仆都没有发现。他不相信。昨夜他的位子离孙捷远,看不真切。他犹疑着让孙年再次细认,最终和林宣所说相同,那尸体的确比这几日见到的孙捷更为消瘦一些。

    这浑水,比他想象得要深。若查下去,势必要得罪一个他不想得罪的人。想到这来之不易的府尹之位,他渐渐萌生了退意。

    林宣又扯开孙捷的衣裳,在他胸前发现了几粒黏腻的东西,是淡黄色的。他仔细一瞧,发现是花粉。仵作也没认出来。即便认出来恐怕也没什么用处。这些日子到处都盛开着花,黄色的花粉并不稀奇。再问孙年,得知孙捷常年戴的那块青玉佩也丢失了,林宣更加确认了他所猜测的一切。他记得,宫宴上,孙捷的确没有戴青玉佩。

    林宣命令道:“孙年,你听着。无论何时问起,都一定要说太守的确有绣娘给陛下的贺礼,但是到底去了哪里,你不知道。”他有想过让孙年说那几个字是孙捷找人绣的。可宋长明死后,刑部和大理寺的人暗暗地都成了赵扬的手下,那样做的风险太大。

    府尹感到不满,“指挥使……”

    “这样能帮太子一点,又对案情没有影响,你就只当没听见吧。”

    府尹紧皱眉头,脸色沉沉的,终究再也没说什么。

    然而正如林宣所惧怕的结果一样,这样没能帮太子。宫宴上的那幅万民锦绣图已经定了他的结局。孙捷被刑部的人抓去,严刑拷打,连林宣授意他一事都说出来了。看在林国公的面上,皇上没有责罚,警告他不要再有下一次。伪造证据和证词,不是一个朝臣该做的事。

    皇上大寿之后的七日,免了早朝,但一切政令照旧。在他去巡防营的路上,碰巧遇见传旨的大太监从内宫出来,正往翰林院的方向走去。

    一种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胸中充满着没来由的心慌。他急切地抓着太监,“公公去翰林院么?敢问陛下有什么旨意?”

    “殿下真是慧眼如炬,陛下的确有旨意要翰林院拟好送来。”对方恭敬地哈腰行礼,可说出的话却让林宣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西南闹事有一阵子了,圣上让殿下前去调停。”

    “什么?”林宣脸色大变,连忙丢开大太监就要往内宫赶去。转瞬之间,那大太监反而抓住了他的手臂。

    这是有几分不恭敬的,但林宣无暇顾及。他转头看向对方,“你要说什么?”

    那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低垂着头,小声道:“世子殿下,算了,陛下心意已决,您还是保全自身。”

    官宦私交,是皇上痛恨的。对方能与他说这些,已是极大的勇气。林宣拱手道了声谢,最终还是往内宫赶去。

    他不能不管。西南不是普通的闹事,那里有许多部族,民风剽悍,虽隶属大周,但多年来与汉人常有嫌隙,斗争频发,几乎难以调和。

    此次所谓闹事,是其中一个部族将土贡以次充好,官府责令另其择上等品相,结果对方不听,与官府打了起来,后来附近五六个部落参与进来,情况愈演愈烈,奏折上已用上“叛民”二字了。

    如此偏远艰险,又是混战频发之地,向来没有人愿意去西南,位列百官最不愿被派遣之地头名。因此调令往往落在那些没什么权势家底的人身上。甚至许多时候,圣旨名为调令,实为发配。可这一次,却是太子。在这样敏感的时候,圣上的心思,任谁都看得出来。

    他不想再看到太子。

    圣旨已下,是陛下心意已决。明智者自然知道该闭口不言,可林宣没有办法做到。长路漫漫,太子若有任何不测,他的阿姐又要如何过完余生?他又如何对得起太子与他这么多年的情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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