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3 章

    淑妃披着银白底胭脂斗篷,身着织锦湖蓝百合裙,缓缓步入殿内。她面容清冷,昂着头,露出白皙细长的脖颈,仿佛天青瓷瓶里伸出的一支白玉兰。

    无数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并无半分不适,平静地走到大殿中央,距离宋长明和楚扬等人不过三步远,却似乎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人。

    这些年,皇上不再见她。有皇后和永平侯在,缺衣少食是没有的事,只是日子过得孤寂。后来,幸得九皇子养在膝下,成了她漫长又苍白的生命中全部的色彩。

    “妾拜见陛下。”淑妃从容地福身行礼,又对太子和景王一一见礼,周到妥帖。

    “淑妃,朕有话问你。”皇上起身离开龙椅,顺阶而下,一步一步来到淑妃身边。

    “是。”她抬眸看向他,淡淡道。

    四目相对时,她的眼神沉静如水。那一瞬间,皇上忽然觉得,所有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皇上虚握着拳头,沉声道:“朕且问你,当年你宫里那个高热不退没了性命的孩子到底是不是朕的五皇子?”

    淑妃眼神微动,睫毛轻颤,脸上的清冷出现自进殿以来的第一次碎裂。

    她清楚,陛下敢这么问,一定是知道了什么。她垂下眼眸,静默须臾,方抬起头来,轻声道:“是。五皇子是妾所生,后薨逝。此事众人皆知。”

    “你还在跟朕装傻?”皇上眯着眼睛,声音里有隐隐的怒气。他将捏在手里的书信哗啦展开,递到淑妃眼前,无声地逼迫她看,“为何你的义妹江慧信中所说与你全然不同?”

    “江慧?”淑妃愕然,不可置信地盯着眼前的书信。那熟悉的笔迹,隔了这么年,她依然记得清楚。她接过薄薄的两张纸,却仿佛千斤重,手腕都觉得无力。

    这是……遗书……她一字一句地看完,心中情绪翻涌。满腔的悲愤、不甘、绝望,透着字迹,从许多年前的江慧笔下,没入她的心里。

    最终落到嘴边的也只有那么一句,“陛下是怎么拿到的?”

    “安顺侯拿出来的。”

    宋长明?

    她看向不远处那个高大的男人,想起近日宫中传言安顺侯舞弊抄家之事。因永平侯府与其结亲,她便留意了些。一来二去,这里面的缘由也猜的七七八八了。可真是个小人。她想。

    那他旁边那位后生……她这才打量起来,发现此人身姿玉立,腰间系着永平侯夫人进门时佩戴的同心佩,忽地面色一滞。

    再细细看去,对方面容俊雅,眉眼间有些微故人的风采,不知怎的,她眼中酸楚,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看她这不经意的异样,皇上心里情绪复杂,看来,便是事实了。

    淑妃眨了眨眼,面对着宋长明淡声道:“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从前只当戏言,今日算是明白了。”

    众人听出她话里的讥讽,不自觉跟着看低了宋长明。是啊,他兄长是那样光风霁月,比起宋长明可真是一个天一个地了。

    “如何?想好怎么回答朕了么?”皇上催道。

    “想好了。”淑妃伸手拔下发间的玉钗,双手捧着跪在地上,“江慧信中所言属实。是妾担忧太史局所言,令五皇子成为众矢之的,所以生产那日命人将他秘密送出宫去,养在永平侯身边,而宫中那个孩子是妾让人从宫外找来的无父无母的孤儿。”

    闻言,众臣彼此交换着眼色,心照不宣地达成了共识。有淑妃这句话,楚扬的身份就算是坐实了。

    景王狠狠瞪着楚扬,生平第一次感觉到了被人玩弄于鼓掌的滋味。

    真相大白,皇上心中并无太多的高兴。他喜欢楚扬这个孩子,但他不能接受以这样的方式被告知。他低头看着淑妃,气道:“混淆皇嗣,你可知什么罪过?”

    淑妃挺直脊背,不卑不亢地道:“当然。妾自知罪孽深重,但请陛下责罚。只是,妾这样做完全是为了保护五皇子。宫中那个孩子,担着太史局的话,被人视为不详,后来不过月余,便高热不退死去。生病当晚,服侍他的宫女睡着,窗户也被打开,难道只是巧合?”

    皇上道:“此话何意?”

    “有人要害他!”淑妃倏然抬起眼来,看着皇上的眼睛,“当年说出五皇子命格的太史局令孙河,正是韩贵妃的远房表亲。五皇子发丧后两月,他丁忧回乡,不料死在途中,再也没有回来。”

    韩贵妃!

    淑妃话中所指再也清楚不过。恐怕是韩贵妃指使局令谎报五皇子命格,又杀人灭口。如此,五皇子不得陛下喜爱,连带淑妃也受冷落,从此后宫除了皇后,再也没人能争得过她了。

    景王怒道:“你胡说!你有何证据说是与我母妃有关?”

    淑妃无视景王的愤怒,平静地道:“殿下是她的儿子,陛下是她的枕边人,都是至亲之人,一问便知,何须证据?难道我拿出证据,就不会被人说是捏造的么?”

    “那就是没有证据。”景王冷冷道:“没有证据,便是诬告。”

    面对景王的质疑,淑妃没有反驳,而是看着皇上,沉声道:“后宫多年,韩贵妃行事如何,陛下清楚。是非曲直,但凭陛下裁决。”

    皇上眉头紧皱,面色阴沉,双手摩挲着,思考这其中的来龙去脉,越想越觉得没有十分把握,淑妃不会在大堂广众之下直指韩贵妃。此事十之八九就是真的。

    只是……若当庭审韩贵妃,可就不好收场了。他可不想让她那位好哥哥唱一出清君侧的大戏。

    必须尽快了结。

    皇上沉声道:“太子,你代朕在此主持大局,不得出任何乱子。”说罢抬脚就走,不曾再看景王一眼。

    景王心里猛地一沉。他知道,父皇已经信了淑妃的话。

    皇上走后,殿中冷僵的气氛很快松弛下来。不少人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这一切,太子见状,叫来羽林卫的人进来守在他们身后,于是一众人便住了嘴。

    太子走到淑妃身边,恭敬道:“淑妃娘娘,快请起吧!”

    “多谢太子殿下。”淑妃轻轻点头回道,手攀住膝盖准备起来。

    眼前忽地伸出另一只手来,修长如玉,骨节分明。她抬起头来,恍惚间又看到了故人的模样。

    “姨母,怎么了?”

    淑妃怔怔地看着楚扬,好半天才回神,终于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清冷的面容顷刻间化为三月春风,温柔又和煦。

    她握着楚扬的手,缓缓起身,又不由抚摸着他的脸,柔声道:“都长这么大了。”

    楚扬微笑道:“从小就听闻宫中有位姨母,一直没去看您,是楚扬的错。”

    “楚扬……”淑妃喃喃道:“是姨母孤寂惯了,不肯见你们,是姨母的错。”

    倏然间,一声痴笑打破了这难得的温情时刻。景王斜眼看这二人,鄙夷道:“姨母?淑妃方才言之凿凿,说楚世子就是五皇子,难道楚世子不该赶紧认了这个母妃?!”

    “二弟!”太子不快道:“事出有因,你不可如此戏谑。”

    景王哈哈大笑,“事出有因?愚蠢!”

    “放肆!”太子怒道:“我是你大哥,是我朝太子,你素日不恭也罢了,今日怎可当着诸位大臣和淑妃娘娘的面出言羞辱?!”

    “那又如何?!”景王冷笑。

    “如何?父皇要我代他主持大局,不得扰乱朝纲。你方才口出狂言,将父皇口谕置于何地?”太子说完便喝道:“羽林卫!”

    “在!”身后五名持着长剑的军士齐齐应声。

    “传我令,把景王带下去,立在殿外,听候发落!”

    “是!”

    景王大怒,“你敢?”

    太子冷声道:“怎么不敢?我有父皇口谕,你若不遵,就是抗旨!”

    景王怒极反笑,“好,很好。”说完大踏步离开了大殿。

    楚扬拱手道:“殿下,多谢,劳您费心了。”

    “无妨。”太子将淑妃和楚扬请到耳房,看着淑妃道:“淑妃娘娘,如今只有我与楚扬在这里,请您与我说一句实话,您方才在陛下面前所言,是否为真?”

    淑妃看着太子,心中不忍。她沉默片刻,缓缓道:“楚扬的确是陛下的孩子,是五皇子,刚生下就被我送出宫去。当年,是韩贵妃指使太史局令陷害他,又让心腹迷晕宫女,彻夜开着窗户,致使那顶替身份的孩子高热不退,一命呜呼。这些,都是真的。”

    “楚扬,”她转头道:“景王说的没错,你是该叫我一声母妃的。你记着,我是你的母妃,永远都是。”

    楚扬张着嘴巴,许久后还是没能叫出来那句母妃。他低垂着眼,悲哀地道:“我不曾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孩子,将你送出宫,是我不得已,你别怨我……可好?”淑妃说道,含着几丝恳求。

    楚扬摇摇头,想微笑又笑不出来,只能叹息道:“我不怨您。您有难处,我明白。”

    半个时辰后,皇上终于回来了。他脚步飞快,脸色铁青,远远就能感到一股戾气,身上有某种血腥的味道。

    那味道让景王心里一颤。

    但皇上始终没有看他一眼,对那声“父皇”恍若未闻,对他的行礼也视若无睹。

    “韩贵妃贴身宫女丽珠指使太史局令孙河妄言五皇子身世,又蓄意加害,罪孽深重,今已杖毙!韩贵妃管教不严,罚俸一年,降为嫔位。淑妃私换皇嗣,念事出有因,故罚俸一年,褫夺封号,降为嫔位。”

    太监唱完长长的判词后,淑妃并不惊讶,似乎早在意料之中。众臣心里也是分明,明摆着就是韩贵妃的手段,皇上念在她哥哥终归是将罪过推在了宫女身上。唯有景王,忿忿不平。

    太监继续道:“楚扬本是五皇子,多年流落在外,今恢复名位,改回赵姓,封淮王,择吉日行册封礼。”

    满殿哗然。

    这大周朝的确多一位皇子了,不是幼小羸弱的,不是庸庸碌碌的,而是学富五车,谦和有礼,又有为人处世之玲珑的皇子。

    礼部尚书领了口谕,那位上任不久的礼部右侍郎却谏言道:“陛下,恕臣直言,仅凭几个人的口供就……”

    他没能说完,因为礼部尚书死死捂住了他的嘴巴。

    太监道:“五殿下,还不赶快谢恩?”

    楚扬呆愣着,慢慢走到大殿中央,跪了下去,“臣……”他顿了一下,“儿臣……赵扬,多谢……父皇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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