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2 章

    满殿死寂。群臣面面相觑,无人敢开口,即便是质疑。众人皆知,五皇子是陛下心里的一根刺,万万不可提及。就像从前的宋长明厌恶宋清一样,陛下也厌恶着五皇子,只因太史局的那句“恐祸天下”。

    出生月余,五皇子便因高热不退薨逝,当天就放进棺材发丧,陛下未曾露面,连祭文和碑文都不曾写。其生母淑妃,永平侯的姐姐,本是和景王之母魏贵妃平分秋色的宠妃,也因此一转眼变成了冷宫妇人,据说这么多年都没有再见过陛下一面,宫门口都长了草。

    整整十九年了,居然好端端地又冒出来一个五皇子?任谁也难以相信这一切,众人当即以为是宋长明疯了。可看他言语如此笃定,又思及这是他唯一的出路,便暗暗觉得,恐怕其中真有隐情。绝境逢生,宋长明没有十足把握绝不敢妄言皇嗣。难道真如他所说,淑妃以假换真,将真的五皇子送到自己亲弟弟永平侯的府上了?有些人暗地里开始观察楚扬和陛下的相貌,希望从这上面找到一点苗头。

    龙椅之上的九五至尊仍旧冷冰冰地俯视着这一切,却微不可察地冒出一点震惊和茫然。

    楚扬文采斐然,现在的大周除了齐惠,几乎无人出其右,那股温润雅和的气质亦是珍贵,行事总是周到妥帖,众人赞许有加,连自己也十分喜欢。可他从未想过楚扬有朝一日会突然和皇子的身份联系起来,还是他最厌恶的那位,这实在太过荒谬。五皇子他没有见过几次,但的确是死了。

    在满殿目光的注视下,宋长明缓缓脱掉自己的衣裳,露出里面的一件黑色底衣。他伸手一扯,衣裳应声而裂,其间冒出白色的纸张的边缘。原来竟有夹层!

    他抽出纸张,捏在手里,面朝皇上跪下,眼睛却看着皇上,“陛下,您可还记得江慧?”

    皇上倏然面色一变,龙袍下的拳头紧紧攥住。

    “她是淑妃娘娘的义妹,我兄长的好友。当年,她来上京,在我府中暂住,淑妃邀其进宫相见。直到淑妃生下五皇子后,江姑娘才回来,可惜很快就得了急症故去。临死前,她给我兄长留书一封,上面提到,淑妃因太史局之言,惴惴不安,于是在五皇子刚出生后就将他送到了永平侯府上。如今,有此书为证,臣不敢胡言。陛下若不信,请传淑妃娘娘前来对质。”

    皇上眯着眼睛,盯着宋长明。这封信,宋长明瞒了这么久,一直随身带着,真是煞费苦心。原来江慧出宫后没有回家乡,还是去了安顺侯府。久远的记忆在脑海中浮现,他清楚地意识到,信上所写绝不是宋长明说的寥寥几句。宋长明知道更多的东西,但他很聪明没有说出来,而是选择用一种体面的方式达到自己的目的。

    “呈上来。”皇上沉声道。很快,他接过血书,看到上面那熟悉的笔迹,骤然心头一紧,眉头深锁。许久之后,他抬起头来,吩咐道:“去传淑妃。”

    众臣互相交换着眼色,暗自揣测。既然要传淑妃,那此事十有八九,怕是真的了。

    眼睁睁看着这一切,景王心中怒火中烧。折腾了这么久,宋长明没死已让人不痛快,这又冒出来的一个皇子才更麻烦。父皇孩子众多,可身体健全又聪明,且又成年的,不过是太子和他两个,其他不足为惧。这现在忽然又冒出来一个,还是楚扬,论相貌和才华,并不在他二人之下。只那连中三元一事,便是他二人所不能及。在礼部和吏部这么久以来,楚扬做事妥当,竟挑不出一丝错来,谁也不曾得罪,可知也是个有心计的。此人绝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这样的人,成为他的竞争对手,只怕比太子要难对付的多。

    他想起不久前,来到他府里的那个黑衣侍卫,头戴面具,声音浑厚,右手持剑,剑柄上似乎刻着一只鸟。他当时便觉得好笑,一个大男人,剑上竟然刻只鸟,三岁孩童么?

    景王问他,“你是谁?”

    对方没有回答自己的身份,而是递过一本文墨集给他,开门见山道:“此次会试,安顺侯世子宋知文和乡试解元龙彦的卷子被换。这上面宋知文的文章并非他所写,而是龙彦。是宋长明买通了誊录院的陈六,誊录时故意换掉。陈六已死,但他的相好还活着,手里有证据。”

    景王愣了愣,看着那本文墨集,想到近日扶摇直上的太子,心中隐隐激动。太子素来公正禀直,会试之中一丝不苟,诸事亲历亲为,不仅没有错处,还比往年的会试更为周全,父皇也赞许不已。如果被人知道这下面有如此胆大包天的舞弊却不曾被太子察觉,那他的辅政之权还保得住么?

    只是,眼前这位黑衣人实在可疑。景王没有接过那本文墨集,代表着他还不想如对方所愿向宋长明发难,他盯着黑衣人的脸,沉声问道:“你的主子是谁?”

    对方平静地道:“这不重要,我只是给殿下带来您喜欢的东西而已。”

    景王哼笑一声,忽地伸手去抓那面具。不料对方脚步极快,飞身一闪躲了过去,声音森冷,“殿下不必如此。”

    景王凉凉笑了几声,悠悠坐下,靠着软垫,端详着那黑衣人道:“你都不告诉我你的身份,不告诉我你背后的人,我又如何相信你。无利不起早,你主子好端端地,帮我做什么?”

    “主子做事自然有他的道理。给殿下一个好剑,殿下去用便罢了。他不会以此来要求殿下什么。毕竟,舞弊是宋长明自己做的,谁也没有陷害他。”

    “话说的好听。”景王道:“不会要求本王,焉知不是利用本王?焉知不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东西是好,可如果你们不表明身份,坦诚相待,本王如何相信你们?难道本王就会如你们所愿?”

    空气中有短暂的凝滞。屋外是漆黑的夜空,偶尔有乌鸦的叫声,萧条又沧桑。瓷盅里的茶水已经凉了,朱朱还没有过来添。她是执着的人,一定在外面等着没有回去。这么冷的天,也不知她冻着没有。眼前这黑衣人言语缜密,行动迅速,实在难得,若是能为他所用,许是不错。

    许久之后,那黑衣人缓缓道:“殿下,恕我直言。您的舅父已经在调兵,与朝廷兵戎相见的时间恐怕不会太晚了。到时陛下和舅父,您总要选一个。若您不能尽快得到陛下的信任,那么不需要您选,陛下就会先抛弃您。”

    景王猛然起身,不可置信地问道:“调兵?!”

    黑衣人似乎有一瞬间的怔愣,仿佛没有料到景王不知道此事,然后慢慢点了点头,道:“是,去年,已在调兵了。”

    景王浑身变得僵硬,连呼吸都沉重起来。调兵……那岂非等同于谋逆?父皇早已对舅父大权在握不满,若是知道舅父调兵……不,已经这么久,父皇多少知道了些什么……怪不得,怪不得自己被圈禁在府几月后,父皇又将自己放了出来,谆谆教诲,思忆从前。原来,不是真的父亲对儿子的温情,只是顾忌舅父。一瞬间,他心里非常不是滋味,有点疼痛,仿佛被针扎了一样。

    他咬牙道:“你还知道什么,都告诉我!”

    黑衣人道:“只有这些了。”

    景王厉声道:“本王不信。今日你若不说,休想走出这间屋子!难道我这景王府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话音刚落,一股白色的粉末就扑面而来。尽管用袖子遮着,但还是不免吸进去一些。他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对方是什么时候出手的,就已经浑身发软,倒在了椅子上,声音都是颤的,“你……”

    “殿下放心,不是毒药,只是让人浑身无力,半个时辰内便散了。”

    景王怒道:“大胆……”

    黑衣人对他的愤怒视若无睹,继续道:“殿下莫气,我来并非为了得罪殿下,只是来给殿下送东西的。这东西对您有百利而无一害,您何必追根究底?除了您舅父这桩,听说您还收了一个妾室,宠爱有加。那姑娘可真是命苦,漂泊这么多年被人欺凌,还好遇到您。您委实重情重义,居然为她杀人。欺凌她的人,被您一个个搜罗起来都杀了,倒也实属不易。可您别忘了,最先把她卖掉的人可是宋长明。”

    景王怔住。是啊,是宋长明把她卖掉了。自己怎么会忘呢?除了卖掉,她和宋长明之间还有着血海深仇。她不止一次地想杀了宋长明,是自己拦住了。宋长明毕竟是朝廷命官,若要杀他,还不能惹得一身腥,需得找个好机会。如今,这个好机会就在眼前,不仅能够杀了宋长明,还能彻底毁了侯府,她一定很高兴。

    长久的沉默后,景王终于开口,“陈六的相好在哪里?”

    那晚的事历历在目。景王翻来覆去地想着,终于得出了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恐怕,那晚的人就是楚扬派来的。宋长明必死无疑,谁也救不了他。可若他是皇子的岳丈,那么连父皇也不得不放他一马。

    楚扬算计得真好!果然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原来当初在明月楼,他出现在那里并非偶然,就是为了见冯代。冯代也是他的人。舅父……宋长明……朱朱……楚扬居然能知道这么多事情,可表面上看起来却并未结党营私,这样的人,比太子要可怕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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