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1 章

    冷静下来后,林宣看着宋清的眼睛,问道:“此事,你可有告诉过别人?包括安顺侯父子。”

    宋清摇摇头,“没有,这么大的事,我谁也没有说。”

    “好,好。”林宣庆幸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玉。当年的事我不清楚,但隐约有听父亲说过后宫当时死了许多人,传言是染疾,连尸骨都烧成了灰,最宠的淑妃也从此受了冷落,十几年来如坐冷宫,想来里面有隐情。只是不管隐情如何,陛下都不想让人知道,倘若被他知道你有所耳闻,必然心生芥蒂,这并非好事。楚扬和这其中的种种,已经不是我们所能插手的了。这点分寸,我相信你是明白的。”

    宋清点点头,低声道:“我明白的,我谁也没有说过,连楚扬自己也不知道我知晓这些旧事。只是,他这个人太善于伪装了,如果宋知淑找不到救侯府的办法,我怕楚扬会怂恿她做些傻事,造成更大的乱子。楚扬既然有野心,就会利用所能利用的一切,包括宋知淑。可是我去说,宋知淑是不会相信我的。”

    “你身边不是还有一个人么?”林宣提醒她道。

    “还有一个人?”宋清茫然着,忽然脑中一闪,后知后觉道:“你是说红袖?”

    “对。”林宣微笑着,“她不是和宋知文有点情意?如今宋知文落难,她心神不宁。这点情意,足够她被宋知淑信任了。”

    红袖的心情十分复杂。从前她对宋知文是有情意,只是后来当她跟在宋清身边却不能提供有价值的信息后,宋知文也渐渐不与她来往了,她并非傻子,日子一久看清了心也凉了。若说现在眼睁睁看着宋知文去死她也不愿意。当宋清听到侯府抄家的消息时,红袖也为身在狱中的宋知文倍感唏嘘。

    然而,当宋清提出让她去跟着宋知淑身边,仔细盯着她时,红袖愣住了。她猜到宋清的意图,沉默了许久,终究还是跪了下来,“世子妃,奴婢不想去。”

    宋清问她,“是因为张嬷嬷的事?”

    红袖直言不讳,“奴婢的母亲是下人,隐瞒主子的事情是本分,最后因为这个死去,我无话可说。可若说去救侯府的人,我……办不到。”

    “那如果是为了我呢?”

    红袖抬起头,不明所以。

    宋清拉着她的手,温声道:“红袖,你来我身边是原为了宋知文的,我知道。可我从未故意刁难你,而是一直遵守着对你母亲做下的承诺,将你带在身边,这么久以来不曾苛待过。我相信你也是有情意的人。我让你盯着宋知淑,不单单是为了侯府的人,还有我自己和许多可能会被她伤害的人。你能否看在这些日子以来我们相处的份上,为我做这一件事?”

    红袖陷入了沉思。若说主子,宋清当是她服侍过的最好的主子。与王曼云和宋知淑相比,宋清很不一样。譬如倒茶这等小事,她自己能做的也就做了,并非一定要自己来,倘若来晚就要受责骂更是没有的事。伤心或者不高兴时,也总是一个人闷着,不拿自己撒气。有时犯了错,宋清也不当一回事,从未罚跪或是别的。

    更难得之处在于,宋清对自己的宽容,更像是一种本能,而非那种高高在上的优越。这种本能,在一众世家大族中都是非常珍贵的。毕竟,她们这样的下人,哪有什么尊严。所以,平心而论,宋清对她很不错。她的心也是肉长的,如今宋清罕见地请她做一件事,她无法再说出一个不字。

    她思量许久,点了点头。

    搞定红袖后,宋清继续开始思考关于侯府的事。她自然不能将全部希望寄托于宋知淑身上,那她自己又能做些什么呢?

    忽然,林国公来找她了。

    “父亲。”宋清起身行过礼后,正要请安。林国公按下,开门见山道:“我来同你说侯府的事。”

    “安顺侯是非死不可了。”林国公提醒她道:“孩子,我知道你的心思,可是你想想,今日在朝堂上,陛下可曾问过那份被换的文章到底是谁写的么?”

    宋清心里一凉。

    林国公继续道:“没有。陛下甚至不在意那篇文章到底是谁写的,他只是铁了心要定安顺侯的罪,想要他死。景王正是知道了这一点才敢在朝堂上发难,而你若是一门心思想要逆着陛下的心意而行,只会消磨陛下的耐心。”

    她的心沉了沉,半晌后才喃喃地道:“陛下为什么一定要安顺侯死?”

    林国公慢慢道:“那年他父亲在时,获罪抄家,宋长明作为次子,本该是和长子一样被处决的,可他偏偏跑了,还得到了秦家的支持,重振侯府。陛下心中委实不痛快。这些年,他在刑部和大理寺,拉拢党羽,干扰司法,又在户部做生意,陛下更是清清楚楚,早有除之后快之心,只因涉及秦家而多有顾虑,又担心被人诟病斩草除根,才迟迟不下手。如今这个机会,陛下怎会放过?”

    因涉及秦家而多有顾虑……宋清猛然意识到,恐怕秦老太爷早已跟陛下言明关系,与侯府彻底一刀两断,陛下才铁了心要置宋长明于死地吧?

    只是如此一来,那其他人呢?宋老夫人、苏临英和宋知越都是无辜的,不该为此送命。尤其是宋知越。如果陛下因为从前侯府抄家获罪漏了宋长明,如今又怎么会放过宋知越呢?她如果要救人,势必要给陛下找不痛快。可不救,眼睁睁看着他们死,自己又属实做不到。

    她想起宋老夫人曾经找人给她做衣裳,想起苏临英帮她拿回秦蓁的嫁妆,想起宋知越每次从军中回来都要跑来见她,还给她送各种礼物,她的心就狠狠揪起来。她握紧了拳头,福身道:“多谢父亲提醒。即便安顺侯没有生路,可我总要救其他人,包括宋知越。父亲放心,若陛下要怪罪,我一力承担,绝不牵连国公府。”

    闻言,林国公微微不快,“难道你以为我是怕你牵连国公府才说这些的?你把我当什么了?”

    宋清忽地心中一软,抬起头来,低低地道:“父亲……”

    林国公叹息道:“你与林宣夫妇一体,你做什么,他总是向着你。我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有分寸,也有情意。我说这些,不是怕你牵连侯府,只是告诉你陛下的心思,以免你以为可通过翻案去救侯府。至于其他人,只要没有参与其中,只要陛下愿意,荣华富贵是没有了,但性命或可保。唯有宋知越,你得费些心思。他若因此记恨陛下,难保又是一个宋长明,重蹈覆辙了。”

    在景王的吩咐下,一切人证和物证都被守得死死的,除了御史大夫和刑部尚书及两位侍郎,任何人不得接近。宋长明等一干人等所在的天牢,更是被锁的如同铁桶一般。宋知淑几次想进去,都未能如愿。几日来,她去找了父亲多位友人所在的府邸,都吃了闭门羹。楚扬在早朝上当众上奏,质疑景王独断,结果生平第一次遭到了陛下的斥责。宋清数次进宫求见皇上,都被拒之门外。听林国公说,皇上知道她是来替侯府的人求情的,说是现在还未审案,等审了再来。

    审案当日,在景王等人的共同尽心之下,人证物证俱在,宋长明无法抵赖,只有咬死不认,“陛下,臣冤枉!是秦策,是他想害我,所以伪造的。他每年都给户部的人交大笔年俸,害怕此事败露才害我,包括陈六,恐怕也是他所为……”

    秦策毫无心虚的模样,“宋长明,你没有证据,别空口白牙污蔑人……”

    户部尚书也道:“宋大人,若真有此事,你拿出证据,告诉我都是谁受了年俸,我定然查明,启奏皇上裁决。”

    “不就是你么?!”宋长明气的直抖,“你家里那架紫檀点翠山水屏风还是秦策送你的!”

    户部尚书面无表情,“是吗?这不是五年前小女去贵府上看见了喜欢不已,我没法子才自己付了银子买下的,现在字据还在我府上呢。”

    宋长明瞠目结舌。是啊,是写了字据,可当时对方根本没有付钱。这是大家常用的手段,通过买卖虚立字据来送钱送物,旁人查不出来。这些手段,陛下心里清楚,可是他听到这些没有什么反应,更没有想要查清秦策或者户部的打算。

    他明白,陛下就是想要他死,因此旁人做了什么不重要,陛下就是想要他死。

    眼下人证物证齐全,宋长明无法辩驳,已是困兽。而最要命的是,秦策在抄家搜出来的一个匣子里,还发现了宋长明写的小札。小札用的是宋长明素日喜欢的镂花宣纸,笔迹也是他的,看成色大约是五六年前的了,还有一股淡淡的霉味。

    “思及从前家中被人颠倒黑白,突逢变故,以至我侯府凋零,仅剩长明一人苟活于世,心内难安,彻夜难寐,既恨且伤……”皇上一字一句念着,脸色铁青,将小札扔了下来,沉声质问着宋长明,“颠倒黑白?你是在说朕么?既恨且伤……你在恨朕么?”

    宋长明心内大惊,浑身是刺骨的寒冷。他手忙脚乱地将小札捡起来看了一眼,然后扔在地上,激动地争辩,“不,假的,我没有写过这些,绝对没有,这是栽赃陷害!是秦策,是景王……”

    “那你心里怎么想的?!”皇上隐隐发怒,“这些年,这么多天,你是不是在恨朕从前抄了侯府,杀了你的父亲和兄长?”

    当然恨啊。这么多年,父兄被杀的惨状,他每一天都记得清清楚楚。明明就是陛下昏聩,听信小人之言,兼有私人怨恨,毫不留情地杀了侯府上上下下五十口人,如今来问自己这个万般可笑的问题!宋长明攥紧了拳头,咬牙道:“臣没有。”

    “没有?”皇上冷声道:“当年你从扬州回京后,见到朕的第一面,那个眼神,充满了恨意。直到现在,朕都记得清清楚楚。”

    宋长明心内情绪翻涌,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当年的事,家里的变故,是他这辈子一直无法磨灭的伤痛。心里咆哮着的质问几乎就要呼之欲出,可他还是压抑住了,平静地道:“当年是臣年少无知,后来便明白了。”

    皇上冷笑道:“明白?依朕看,你从未明白,这小札上的这行字才是你真正的心迹。若说伪造,难道秦策和景王五六年前就已经预知到会有今日?这小札中记着你哪一日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想些什么,若非你自己,难道他们能对你的行迹了如指掌?!”

    宋长明还要再说什么,皇上已经没有耐心听下去,寒声道:“你说朕颠倒黑白,朕倒觉得你黑白不分。你既然既恨且伤,朕便做了这个昏君,你就去地底下恨朕吧!此案清清楚楚,宋长明为保宋知文科举,差人誊换试卷,犯了舞弊之罪,又因旧事而对朕心存怨恨,有大逆不道之言,神智昏乱,不杀不足以证国法,判斩首,午后行刑!”

    宋长明猛然抬起头来,看着皇上,觉得如此荒唐。说他舞弊,他认,可这所谓的大逆不道,神智混乱,他却万万不敢苟同。皇上自己做的错事,矢口否认,却反过来说他黑白不分。天理昭彰,何在?!陛下早在那年他回京后就想杀他了,居然等到了现在,真是不易啊……如果,这次知越被知淑救下,恐怕又会是下一个自己吧。可笑的轮回。

    他不能死,无论如何也不能死。

    不知怎地,他冷冷笑了几下,听来瘆人。羽林卫的人来拉他下去,他没有反抗,而是道出一句话,石破天惊,震惊了在场所有人。

    “陛下,您不能杀我。我可是皇子的岳丈。按大周律例,皇子亲眷犯法者,死罪可免,活罪可减。”

    满朝文物,顷刻间傻了眼。大殿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同时达成了一致的意见。

    景王失笑道:“疯了!你真是疯了!你两位女儿,都是世子妃罢了。难道你还有哪个外室的女儿进了某个皇子的府邸么?外室为皇子之妾,可不能算亲眷。”

    宋长明笑道:“谁说是外室,我的女儿宋知淑,嫁的是楚扬,是他堂堂正正的妻子。”

    满朝轰然大笑,连楚扬自己也禁不住觉得丢脸,站出来道:“父亲,我只是永平侯的儿子,此等大逆不道之言,你莫要再说了,否则我与知淑在上京城都难以活下去了。”

    “孩子,你不是永平侯的儿子,你是皇上的孩子。”宋长明沉声道。

    “什么?!”皇上豁然站起身来,死死瞪着宋长明,“你再说一次!”

    “皇上,您还记得十九年前,那个刚出生一月就高热不退而没了性命的五皇子么?那个是假的,真的早被淑妃送出宫到了永平侯府上了,正是您眼前这位,大周朝吏部考功司郎中,楚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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