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6 章

    眼看着乡试之期越来越近,上京城的巡防森严起来。其中贡院及其附近的几条街坊最受重视。林宣作为新封的世子,每日带人前去贡院巡视,常碰到因为好奇想进去看看的人,都要马上拦住,以防有人生出别的心思,就连四五岁的小孩子也不许进。

    宋清帮林宣轻揉着肩膀,捧着一张笑脸,“那我呢?世子妃可以进去么?”

    林宣捏了一下她的脸颊,轻笑道:“想什么呢?林国公都进不去。要等科考结束一月后方可进去。”

    宋清故作叹气,“我还以为阿宣的世子妃和别人不同呢!”

    林宣见状,伸手将她捞到怀里,在脸上吻了一下,“你看,现在就和别人不同了。”

    进是进不去,但可以在贡院门口瞧一眼。次日一早,林宣先去巡防营点卯,然后便骑马带宋清去贡院巡视。他进去里面巡查,宋清站在门口往里看。

    那些无比狭小的号房出现在她的视野里。她只要想到在里面呆半个时辰就会憋闷,可读书人却要在里面待上整整三天。那是他们进入朝廷的入口。尤其是对于寒门学子来说,几乎是唯一的入口。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脱颖而出者不仅是才华横溢之人,更是心智坚毅之人,是大周朝的栋梁。

    不知怎地,她忽然想到了楚扬。连中三元,惊世之才,他也本该是大周的栋梁,是杰出的辅臣,只是他太贪心了,不惜让三十万人成为他的垫脚石。三十万人……张六……张六还在昏迷,每日靠大夫扎针灌药拖着,不知何时才能醒来。

    “又想什么呢?脸都皱成一团了。”林宣捏捏她的脸,笑着问道。

    宋清拂开他的手,嗔怪道:“不许再捏了,我的脸都要胖了。”

    正午的十里大街一如既往的热闹,街头巷尾中多了些卖字画的读书人。林宣和宋清去了西边一座酒馆。二楼雅间内,林宣立在窗边,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不知不觉想到前年三月十九见到宋清的场景。

    那天的她活泼、轻快,在街上自在地晃悠,那般无忧无虑。那样简单的快乐是上京城的世家公子小姐们身上所罕见的。他们的价值来自于权势、财富和感情,而她仿佛只要阳光、人群和酒壶,就可以自在地生活。毫无城府,毫无心机。似乎,在她身边,你完全不用去隐藏什么。平生第一次,他生出了亲近一个人的心思。

    明明是认识的人,可那时却仿佛初见。

    若真如她所说灵魂更换之意,那也的确是初见了。

    “客官,在想什么?上菜了。”宋清拍拍他的肩,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看到平常的店铺和人群,并无什么特别之处。

    林宣搂住她的肩膀,用手指轻轻摩挲着,调笑道:“在想美貌的小娘子。”

    对于美貌二字,宋清一向受用,“美貌的小娘子叫你用饭呢!”

    “为夫遵命。”

    饭吃到一半,街上忽然传来怒骂声,似乎是有个读书人冲撞了贵人的马车,马夫不依不饶的,非要让人跪下来赔罪。读书人总有些傲骨的,自然不愿下跪,何况是当街下跪。只怕此事难了了。

    “我冲撞马车,是为不敬。那贵人马车,闹市疾行,又该如何?”不紧不慢,不卑不亢。

    这声音……是龙彦!

    宋清立马丢下筷子跑到窗边去看,果然看见龙彦站在一辆马车前,挺直腰板和马车夫据理力争,怀里抱着一个惊魂未定话也说不出来的孩子。

    “孩童在此,马车非但不停,还径直疾行,简直罔顾人命。你们一不说马车疾行,二不说孩童危难,却偏偏揪住我冲撞马车一事不放,简直藐视大周律法。”几句话出口,便将对方放在风口浪尖上。藐视大周律法,这可是说轻也轻,说重也重的罪名。方才还咒骂不停的马车夫此时却哑口无言,满脸通红。

    事到如此,再加上围观群众的指指点点,宋清也看明白了,这是有人马车闹市疾行,差点撞了小孩。龙彦救了小孩,也冲撞了马车,于是便被马车夫咒骂。

    猛然间,马车内一鞭子甩了出来,就要往龙彦脸上打去。那扳指粗的鞭子,势必要在龙彦脸上落下一个血痕不可。

    宋清惊呼一声,急喊道:“阿宣!”刹那间,一个酒杯飞出,正好撞在鞭子上。那鞭子一颤,歪了下去。

    林宣从楼上跳下,落在马车前,正要看是哪家公子爷在此造次。没成想,从马车里出来的竟是个女人。肤色白皙,面容姣好,看着有几分眼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那女人正要破口大骂,冷不防瞧见这郎君面容俊俏,心里微微一动。再看他身上的锦袍,是上京城的上等货,腰间那把剑也是价值不菲。一瞬间,她便断定了这男子非富即贵。于是咒骂的话都咽了下去,放下帘子,催促马车离开。

    “站住!”林宣喊道。龙彦却拦住他,“林佥事,不必了。”说罢松开怀里的小孩,摸摸他的脸,温声安抚着。那小孩傻傻地看着龙彦,这才反应过来,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林宣痛苦地捂上了耳朵,往酒馆里飞奔而去。

    “你怕小孩哭?”宋清惊奇地发现林宣的弱点,有点愉悦,“真看不出来。”

    “不怕,就是烦得慌,太吵了。”林宣关上窗户,将那哭声隔绝大半,这才觉得好多了。直到哭声渐渐消失了,他才重新打开窗户往街上看着,确定小孩走远后才放心用饭。

    夹了几口菜后,他忽然道:“若是你生的,就不烦。”

    宋清正喝酒,冷不防被这句话呛住,剧烈地咳嗽起来。林宣连忙拍拍她的背,给她顺气,不断道:“不生了,不生了。”

    宋清大口地咳嗽,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林宣仿佛做错事的小孩,也不用饭,沉默地喝酒,不敢看她。

    “语出惊人可以,只是不要在我喝酒用饭的时候。”宋清正经道:“还有,不许那么用力拍我,差点被你拍死了。”

    林宣用力点头,认错态度极好。宋清大方地表示原谅,下不为例。

    门外敲门声响起。林宣以为是小二来送菜,一开门却看到是龙彦。他作揖致礼,然后兀自走近雅间,关上门窗,看了一眼宋清后便转过身来看着林宣,是无比凝重的眼神,似乎有话要说。

    林宣将一壶酒挪到他面前,“想说什么?”

    龙彦沉默片刻,忽然拿起酒壶往嘴里灌,直到酒壶见底。仿佛壮胆一般,他深吸一口气,看向林宣,几乎是确定地道:“林佥事在巡视贡院吧?”

    林宣察觉到龙彦接下来说的话要和科考有关,立时神色一凛,让宋清去门口守着,以防有人进来。他静静地看着龙彦,沉声道:“继续说。”

    “我怀疑有人知道了考题。”

    林宣猛然心头一震,面色冷然。宋清亦是万分惊愕。科举在即,却有人提前知道考题,这几乎是毋庸置疑的舞弊案。若为真,只怕其中定然有朝中的官员参与,首先要被问责的便是两位主考官,太子殿下和礼部左侍郎罗检。太子刚做了主考官,就发生泄题,这足以让景王的人参太子一本。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林宣冷冷道。

    “当然。”龙彦强自保持镇静,但眼中涌动的几丝急切和激动出卖了他。他起身深深作揖,片刻后抬眼盯着林宣,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林佥事,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林宣道:“你说怀疑,可有证据?”

    龙彦道:“我没有。”

    林宣道:“没有证据,你何出此言?”

    龙彦凝视着林宣的眼睛,静静地道:“论罪要证据。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论谁的罪,我只想要一个公平,一个属于读书人的公平。”

    长久的沉默后,林宣才开口,“说。”

    “方才马车上那人是汪家二公子养的外室。那天我去给汪公子送文章,她在里面唱曲,我便在门口多等了会儿,听到她笑汪公子文章不成,还要别人来做。汪公子不以为然,笑她不懂,说文章成不成有什么要紧,科举上榜便好。那姑娘问什么意思,汪公子便不再说了。我总觉得不对,便留了心。后来发现那姑娘和一个乡下来的学子有往来,那学子名唤余晟,平日里总是苦读,一时间却转了性子,不再看书,反倒看花遛鸟,甚至异常。”

    “只靠这点说泄题实属勉强。”林宣断然道:“汪若锦许是大放厥词,那余晟也有可能是得了那外室偷偷给的银子,不再专心科考。”

    龙彦没有反驳,继续问道:“那盐铁论呢?”

    “盐铁论?”林宣不懂龙彦的意思,问他,“盐铁乃民生大计,有何可论?”

    龙彦点头道:“的确是民生大计,但也有可论之处,只是不在大周,而在前朝。”

    林宣久不治学,却也从林国公那里听说过前朝有过一次轰轰烈烈的朝堂争议,其中最紧要的一处便是盐铁论,定下盐铁官营的路子,自此再未改变,成为每个朝廷坚定不移的选择。

    “林佥事,盐铁官营在前朝是经历一番争议后才定下的,四百年来再未更改。大周开国后,一直秉持盐铁官营,百姓从未反对,盐铁论甚少被人提及,学子也很少议论。可我连着好几次去汪公子府里,都发现他的桌上放着一本书,讲的便是前朝的盐铁论,最为巧合的是,那余晟的屋里,最近也多出来一本书,和汪公子桌上那本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便是新买来的。”

    林宣不答,内心深深地思忖着。一个不学无术的世家公子对科举上榜志在必得,一个苦读诗书的寒门学子却不再用功,而且屋里还有同一本书,讲的是学子甚少议论的盐铁之事,这委实可疑。龙彦怀疑泄题也是正当。

    泄题者,自然不会是太子。可若是将这件事揭开,太子难保不会被责难。监管不力,也是罪名一桩,皇上又会怎么看太子?从皇上即位以来,这可是从来没有的事。太子做了主考官就泄题,这就是给景王一派的人递刀子。

    “林佥事,只需要问问主考官,便知道我的怀疑是真是假了。”龙彦顿了一下,沉默片刻后,忽道:“林佥事,身为要科考的人,我也希望这个怀疑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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