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1 章

    “这话该我对你说。”张六轻笑一下,慢慢道:“没想到你真能从大当家手底下跑了,可是你跑就跑了,怎么还找到这里来?你找这些花做什么?”

    宋清并不回答,只冷冷看着他。张六哼笑道:“让我猜猜,并不是为了你口中的所谓的先生吧。我虽不知这紫花药效,但想来能让生尘庄出动那么多人来寻找,怕是只有云上谷内那罕见的瘟疫了吧?”

    宋清惊讶地察觉到这里面的可疑。云上谷之事,徽州城内并不知,张六一个红月山的二当家怎么知道内情?是谁告诉他的?张瑞英身边的人?

    “徽州城有你的人。”宋清说道,是确定的语气。

    对于自己和朝廷的联系,张六并未反驳,甚至不曾为宋清发现这些而感到诧异或不安。此时,他们都在互相试探。他了然道:“看来果真和瘟疫有关,竟没看出来秦家行商,居然姑娘也会有行医的天分。”

    行医的天分?莫非他知道自己和生尘庄的事?一个山匪,不该知道这么多东西。宋清眯起眼睛,皱眉道:“你到底是谁?”

    张六轻笑,“我是红月山的二当家,张六。”

    “我不信。”宋清直言不讳。

    张六佯装叹息,“姑娘家的,最好不要这么聪明。”

    宋清淡声道:“二当家才是聪明人。我一直很好奇,像你这么聪明的人,为什么不做回普通人,非要蜗居在这红月山上,难道不舍得这二当家的威风?可依你的聪明,在外面成大事想必也是指日可待的。”

    “宋姑娘谬赞了。”张六变了脸色,冷声道:“可惜姑娘忘了我的话。我说过,大当家保你,还能好好活着。若你敢做什么,刀剑无眼,可就不能保证了。”

    话音刚落,长刀闪着寒光,朝宋清刺了过来。

    凛冽的刀风直扑面门。宋清心中一凛,迅速闪身躲避,立时攥紧右手。那刀锋又一转方向,在她眼前闪过。电光火石之间,她猛然抬手,发动袖箭。

    转瞬间,细若牛毛的针擦过剑身,密密麻麻,如同一张巨大的网,朝张六飞去。几个飞身落地之后,十几支针尖刺进了他的胳膊和后背。

    张六脸上闪过阴狠,重新持剑冲过来。地上尘土飞扬,宋清被逼地避无可避,退无可退,最终扑通一声落进了潭水中,被潭底的污泥绊住。剑刃闪着寒光,朝她劈了下来。一股巨大的死亡阴影顷刻间笼罩在上空。

    忽然间,那刀刃停在半空不动。只见张六站在潭边,双手微微颤抖。一瞬间的怔愣之后,方才被针刺中的地方涌起一种深深的麻痹感,以排山倒海之势蔓延。

    针上有毒。越动气,毒发越快。张六意识到这点,迅速停步收刀,不敢使力,伸手在几个穴位上点了几下,阻止毒素的扩散。

    “真是小看你了。”张六冷笑着坐在地上,用刀将手腕上划开一道口子,引出体内的毒血。

    宋清在淤泥中后退数步,这才说话,“你为什么要杀他们和我?你应该知道,放我们带着七叶兰铃出去救人,你也能有一份功劳。他日回归正途,总比你在红月山当一个二当家要好。”

    “功劳?”张六仿佛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情,“难道姑娘就这么认定我稀罕这份功劳?稀罕你所谓的正途?这话可别再说了,被大当家听见,他会一刀砍了我的。”

    “并非认定,我只是觉得,你不像一个山匪。”宋清打量着他。

    张六慢慢放掉毒血,又从身上撕下布条包扎好伤口,“山匪有很多种,你见得还不够多。”

    宋清注意着他的动作,回想起方才他要杀自己时的场景。他在飞身躲避针尖时,特意避开了七叶兰铃。也就是说,他也想保护七叶兰铃,想解决这次瘟疫,哪怕只是一种还没有被验证的可能。可既然如此,他又为什么要杀那些军士,要杀自己,难道他是想自己带着七叶兰铃去讨赏或者做交易?可依他那模样,似乎并不将朝廷放在心上,那他到底要做什么?或者说,是为了什么。

    “那你为什么要护着七叶兰铃?”宋清问道。

    张六冷冷道:“宋姑娘,我真佩服你的胆子,死到临头,还敢质问我。”

    宋清心底害怕,脸上仍是一脸镇静,甚至嘴角勾起,带着一丝冷笑,“并非死到临头。我这袖箭还剩不少,大约方才的五倍有余,二当家觉得自己有多少血可以放?”

    张六喘着气,没有说话。

    宋清见他不再动作,暂时放下心来,遂一手护着袖箭,从淤泥中后退到潭边爬上地面。张六仍在地上坐着,没有起身。对付自己这样一个没有武功的人,不必装死。宋清觉得奇怪,斗胆往张六那边走近几步,定睛看去,发觉他额上冒冷汗,眼神也有些迷离,似乎是晕厥的前兆。喊他名字,他似乎也听不到,只是拳头握的很紧,似乎是在努力和体内的毒素抗争。

    庆幸之余,她不忘感叹,这袖箭的毒也太好用了。

    她静静地等待着,直到张六闭上眼睛,身体倒了下去。她踢了他好几脚,对方都一动不动。宋清这才走到洞口外面。

    天已经快亮了。

    一阵风吹来,她打了个喷嚏。刚在潭水中泡过,衣裳都湿了,这样站在风里,最容易感冒。她看了看裸露的皮肤,又掀开衣裳看了胳膊和小腿,发现擦伤和淤青到处都是。随着风吹过,这些地方也在一抽一抽地疼。

    于是心底涌出一点凄凉。

    山下没有了动静,无论是火光还是嘈杂声都没有了。她太累了,没有力气再跑下去,便抱膝蹲在洞口,望着九具早已没有气息的尸体,那种凄凉感更为浓重。他们都是年轻的人,有父母和妻儿,却永远地留在了这里。她不认识这些人,但他们却是为了同一样东西而来,有着同样的期望……或使命。

    渐渐地,东方露出一点微黄。很快,晨光露出来,温柔地撒在这些人的身上,就像是冬日里的一层棉被。

    有农户模样的人前来做活。宋清连忙闪身躲进洞内,听见他们惊呼声,然而有人慢慢抬起尸体扔在田埂外面。扑通几声响,她听得心里一颤,无比酸楚。

    太阳慢慢照进洞内,温度升高,她觉得暖和,头却晕的慌,便靠着洞壁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远远传来震天的呐喊声,似乎是从山下而来。

    她勉力睁开眼睛,侧耳细听,终于听见了那激动人心的呐喊。

    “诛山匪,救徽州!”

    “诛山匪,救徽州!”

    “诛山匪,救徽州!”

    ……

    一声接一声,就像是滚滚浪涛,排山倒海,从山底呼啸而来。巨大的喜悦涌上心头,宋清连忙跑出洞外,看见无数的兵士往山上冲去,从前无恶不作的山匪们四散奔逃,溃不成军。

    在人潮中,她终于看见了那熟悉的脸。

    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剩下一脸的泪水,汹涌地流出。

    她看见林宣飞奔而来,到她面前,习惯性地要将她揽在怀里,却在张开双臂后停下了动作,显出些许的局促。他微缩着拳头,小心翼翼地褪下袍子给她穿好,看着她,眼底微红,低低地说道:“我来迟了。”

    “没有。”宋清流着泪道:“见到你,我太高兴了。”她猛地抱住林宣,将头埋在他怀里,用力嗅着他身上的味道,将心中的委屈和恐惧都渐渐抚平。

    片刻后,她松开林宣,指着洞口,“七叶兰铃在里面,还有红月山的二当家张六。”

    “好!”林宣大为惊喜,连忙迅速吩咐几人去采药下山。

    “还有九个军士被杀了,尸体在田埂外。”宋清指着方向,不忍看去。

    林宣望向冷冰冰的尸体,吩咐手下带他们和宋清下去。他摸着宋清的头发,安抚她道:“你辛苦了。你跟他们下山去,我随后去找你。”说着转身往山上走。

    宋清追上去,“我跟你一起。有火药,我害怕……”

    “不怕。我已知道他是谁,我亲自来,他欠我们林家一条命,不敢杀我。”林宣道。

    “他?”

    林宣来不及多做解释,带人往山上赶。宋清紧紧跟在他后面。

    张胡子已经醒了,坐在院中的圈椅上。身边躺着王九和周良,再无他人。军士要上去捉拿张胡子,林宣抬手制止,吩咐先去看周良。

    还好周良还活着,只是昏迷,被人抬下去看大夫。王九却早已死了,嘴唇紫黑,看样子是中毒。

    对这一切,张胡子没有多做解释,只是看着林宣,脸上没什么表情,不似平日的威严冷淡。但宋清总觉得,那眼神里有种温和,是极为罕见的温和。她几乎怀疑自己看错了。

    “你和将军真像。”他道。

    将军?宋清狐疑地看着张胡子,又看着林宣,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他若知道自己带过的兵做了山匪,为祸多年,不知作何心情?”

    张胡子淡声道:“所以别让将军知道了,我早不是他的兵了,也不配做他的兵。”

    “当然不配!”林宣怒道:“为了一己私怨,罔顾人命,你就算死一万次也不够。你可还记得当初将军救你时说的话?”

    张胡子沉默着。

    林宣怒不可遏,“我来告诉你!他说,从军者,必要多行善,不作恶。可是你呢?!你做了什么?!你以为你换了身份,换了名字,就能彻底摆脱过去?难道这些年,你就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

    “可是林佥事,我娘子死了。”张胡子悲哀地笑了一下,“死在我回迁州的前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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