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朝廷的突然行动，山匪大都集中在山下，而这屋后并无人把守。宋清循着昨日记下的方向，轻巧越过屋后的树丛，猫着腰在林中往下走。左臂上流着鲜血，那是为了防止被迷药晕倒而用簪子扎下的伤口。她来不及处理，只能用手按着。

    她不敢松懈，一路避着山匪和嘈杂声，绕着路往下走。风呼呼地吹着，山下的火光越来越亮。衣裳被树枝刮破，脸也被滑到，腿上也被荆棘划破，可宋清不敢放慢脚步，悉悉索索地穿行，小心回避着路上的山匪。

    “站住！”

    忽然间，背后有声音响起。宋清脚步顿住，朝着迎面而来的五个山匪笑了笑。对面几人没认出来宋清，只发现是一个女子。他们有些惊讶，但没有怀疑，嬉笑道：“又是从哪个房里出来的？怕不是没成事吧？大半夜的被人赶出来。”

    宋清无所谓地笑笑，软软地靠在树干上，歪头抚着耳鬓散下的发丝，做出一副献殷勤的风尘姿态，嗔道：“谁说不是呢？这些大爷，一个个难伺候的很。”

    “那也比我们这些人强啊，整日巡逻，也没个出路。不像你们，往几个大当家床上一爬，就算飞上枝头了，以后可不得对我们吆五喝六的。”当中有人挖苦道。

    宋清双手抱胸，娇滴滴地道：“我可不是那种人，若有飞上枝头那日，我定不忘几位大哥！”

    对方诧异又欣喜，“嘿，今还碰上一个好脸色的，难得难得！你叫什么？”

    宋清的笑容凝固在脸上。而她瞬间的迟疑很快引起了对方的注意。那人奇怪地看着她，渐渐握紧了手中的火把，向她走来，打算看看她的脸。

    宋清脚步未动，但右手慢慢抬起，准备发动袖箭。如果对方出手，为求自保，她也只能进行正当防卫了。

    火把越来越紧，她的面庞清晰地出现在火光中，那人渐渐皱起了眉头。这张脸清秀可人，着实是个美人，可半点都没有风尘气，居然也会做出爬床的事来……他脸上的表情凝住，其余几人也是。宋清的心提到嗓子眼，慢慢抬起了右手。

    “他娘的，长得真好看！”这人由衷叹道。

    宋清不着痕迹地放下右手。

    “就是，真好看。虽然脖子上有掐痕，有点煞风景。不过，看这掐痕，是不是三当家干的？听说他最喜欢这个调调。”又有人跟着道。

    “是啊，不过听说朝廷的兵打上来了，可坏了我的好事了。”宋清叹息道。

    方才那人扑哧一笑，“行了，有你这张脸在，上三当家的床是迟早的事。”

    宋清又假装担心道：“几位大哥，朝廷几年都不用兵，如今忽然打上来，没事吧？”

    “没事。”举着火把离她最近这人回道，说着还拍拍她的肩膀，并轻浮地捏了一下，“从前的迁州太守在时，他们就这样，次次打，次次就没上来过。这次又能做什么。”

    “那我就放心了。”宋清舒了一口气，抱拳作别就往山下走，刚走两步又被人叫住。

    叫住她的是方才那个摸她肩膀的人，此时他的眼底浮动着欲望，是宋清最厌恶的那种。而他的声音也变得无比轻佻，仿佛这里不是红月山，而是城中的花街柳巷。

    “既然没能伺候三当家，不如陪我们哥几个玩玩？”

    闻言，剩下几人眼里都亮起，泛着不加掩饰的欲望。

    “这能成吗？咱还巡逻呢，别误事。”

    “误什么事？山下打着呢，又没打上来，一会儿不巡逻不碍事。”

    “可这好歹是三当家房里的，咱们……”

    “呸！你个没胆子的！三当家荤素不忌，哪在乎什么清白之身！”

    一番短暂的讨论后，他们很快达成了一种势在必得的共识，将目光投向了宋清。宋清转身看着他们，弯着唇角笑。那笑容却不似方才那般人畜无害，而是泛着点凉意。

    依旧是方才那样娇滴滴的声音，“好啊，谁先来？不过还是先把火灭了吧，这么亮，人家怪不好意思的。”说着慢慢朝着几人伸出了右手。

    没想到这女子竟然如此配合，众人露出贪婪的笑容，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仿佛能够透过衣裳看到她的肌肤。火把熄灭的下一刻，宋清迅速握拳向下，发动袖箭，转瞬间，密密麻麻的针如同细雨一般射了出去。只是细雨不该有这样凌厉的飞势，在他们还未反应过来时就刺进他们的皮肉。

    他们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被一个女子袭击了。但麻痹的身体，和迅速涌进血液的毒素都让生命慢慢流逝着。扑通几声后，方才还鲜活的身体倒在地上，失去了呼吸，只有灰烬的味道在深夜中涌动。

    宋清没想杀人。在她的意识里，这种袖箭需要专业人士才能发挥最大作用，用最少的针杀最多的人。而在她这种不会武功的人手里，一般只能伤人。毕竟要在一瞬间射中对方的喉咙和心脏还是很有难度的。

    白天时，她试过这袖箭，只要发动针，密密麻麻，如细雨一般，防不胜防，只要不是遇上绝顶高手，伤人自保没问题。现在是为什么？细想之下，现在和白日里的区别便是在于白日里是衣柜和墙壁，而现在是活生生的皮肉。借着月光，她忍着内心强烈的心跳，壮着胆子走近，看见那几人裸露在外的皮肤上，被针刺中的地方，颜色偏深，大约是紫色和黑色。

    这是毒针。

    她蹲下，慢慢试探他们的鼻息和脉搏，最后心里彻底凉下来。五个人，无一幸存。

    她杀了人。

    她没想到自己居然就这么杀了人。她身体中的血液仿佛在一瞬间停止了流动，只剩下呼呼的风声。她看着眼前的几具尸体，遍体生寒。

    她杀人了。

    是直接的杀人，字面意义的杀人。

    短暂的沉默后，她狠狠地咬下嘴唇，闭上眼睛，默念几句，然后再次睁开，接着向山下跑去。

    这一次，她跑得很快，也躲得很快。嘈杂声越来越近了，她甚至还能听到那些金属撞击的声音。她心中升起浓浓的希望，发足狂奔，朝着光亮的方向。一片光亮中，朝廷的大旗在风中飘动。只要到那里，她就安全了。

    轰隆！

    猝然间，远处传来一声巨响，仿佛什么东西炸开，连脚下的土地都跟着动了动。宋清难以置信地望着巨响的方向，望着那些变暗的火光，还有倒下去的大旗。

    这是……火药？！

    红月山的人居然会制造火药？！

    这简直太迷幻了，这到底是什么奇葩设定？！一群山匪为祸二十年，上京置之不理已经足够离谱，为什么他们还会制造火药！

    有火药，这还怎么打！林宣带人上来，不是送死么！

    林宣……他……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宋清身体一软，差点就要倒下去。她连忙扶着树干，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只是那些渐渐熄灭的火光，越看越觉得害怕。

    她的眼眶湿了，落下冰凉的眼泪来。她知道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找到一个地方藏起来，先保住自己，可是只要一想到林宣可能在那里，可能会受伤，她就无法做出最好的选择。

    她朝着方才爆炸的地方跑过去。

    忽然间，一朵硕大的蓝色烟花盛开在漆黑的夜空。

    这是他们求援的信号。求援……至少说明主将还活着。她得到这个信息，紧绷的心慢慢沉下来，脚下一软便倒了下来，正好摔在一块石头上，小腿上传来剧烈地疼痛。

    她勉强坐起，抱着疼痛的小腿，龇牙咧嘴。

    休息片刻后，她忍着疼痛，继续往前走，倏然发觉身后某个地方亮了一下，似乎是火光。

    是张胡子来了么？一种不好的预感升上来。她抬眼望去，发觉火光来源于不远处的某片田地。山匪为什么会聚集在田地中？她稍微一想，便意识到，极有可能是七叶兰铃！兵士去找七叶兰铃，不小心被山匪发现，所以那里才会聚集。

    若是……七叶兰铃不幸被烧，那……她不敢想下去。顷刻间，浓浓的危机感压在心头，仿佛七万人的性命都握在她手里一般。她当然可以置之不理，只当没有看到，或是自己想错了，可若真是如此，她良心如何过得去？她看到了，就无法闭上眼睛。

    她再次望了望蓝色烟花下大旗的方向，最终扭头朝那片闪着火光的田地跑去。

    突如其来的爆炸惊动了整座红月山。许多人于睡梦中被惊醒，纷纷跑出来看，而混在人群中的宋清就一点儿也不显眼了。借着人群的掩护，她小心跑着，跑到半路，那些火光却都慢慢移动了，朝着山上的方向。

    山匪撤离了？她狐疑着，却不敢松懈，终于穿过人群，于是卯足了劲，忍着小腿的疼痛，朝田地中飞奔而去。

    当她到达时，山匪已经全数撤离，留下的只有一地尸首，一共九个人，似乎都是白天在地牢中见到过的。那时，他们一身的伤，尚且还活着，现在却变成了尸体，躺在这里。

    隐隐嘈杂的人声，浓重的血腥味，和呼啸而过的风声，都变成一块又一块的石头，往她身上压着。为什么？她想，到底为什么要死人，要死这么多人。她迈着僵硬的步子走过去，看着那些尸体，就像在看着一出沉默的话剧。

    脚下的泥土是疏松的，这几日刚松过土，准备种植新的粮食或蔬菜。宋清踩着泥土一步步地往里走，最终来到一个山洞中，里面无比漆黑，看不到一丝月光。

    她转身来到一具尸体前，垂眸默默祷告，然后蹲下在他身上摸索着。那渐渐冷下去的身躯在她的指尖，无端发烫。她终于找到打火石，点燃一根刚被熄灭的火把，进入山洞中，一路往里走，最终来到一处水潭边。

    水潭上方有洞口，白天里阳光可以照进来。而潭边，盛开着满满一片紫色小花。七片叶子、花瓣如铃铛、叶子如兰草，和她当初在网上看到的那幅图一模一样，正是七叶兰铃。

    在这里！

    她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是从未有过的希望。七万人的性命，就在这里了，她想。可是来找它的被杀了，要怎么带出去？还是等着朝廷的人攻上山来？

    “宋姑娘！”

    伴随着由远而近的脚步声，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说话的人在黑暗中缓步而来，最终站在她面前，脸上是不同于前两次的漠然。

    “是你！”宋清看着眼前人，无端觉出一种算计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