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9 章

    在认出宋清的一瞬间,周良便猜到宋清是被这些人绑来的。她失踪了,秦家和林佥事等遍寻不得,忧心如焚,不想竟然是这伙人干的。一个姑娘,落在山匪窝里,周良不敢想下去。他刚要问宋清如何,就发觉她颈间的掐痕和领口被撕破的衣裳,气急攻心,一口鲜血涌了上来,顺着嘴角流出。

    “混账!”他含着血骂道。

    宋清连忙伸手给他擦掉血迹,摇头道:“无事的无事的,只是欺负,但并没有发生什么。你不要为我担心。我……”她低头小声啜泣了下,“你一直心里只有楚姐姐,如今能怜惜我,我真的知足了。”

    前半句,周良不清楚这是事实还是善意的谎言,但后半句,周良琢磨出了不对劲。他和宋清认识,但并不算熟悉,更无半分男女之情。而宋清的话,任谁听了都要误解。她要做什么?

    掉了几滴眼泪后,宋清再次抬起头,吸了吸鼻子,不经意间朝周良使了个眼色,问周良:“先生身体还好吗?大家找了这么久药草都没有消息,他……还能撑多久?”

    周良明白了什么,咳嗽了一声,沙哑着声音道:“不知道,但是我们总能找到的。有我在,相信我。”

    “我相信你。”宋清道:“我一直相信你的。”

    “没想到堂堂少庄主并非独守亡妻,还和这秦家姑娘不清不楚?有意思。”张六踱步进来,不死心地在宋清和周良身上打量着。

    “呸!”宋清激动起来,似乎很介意别人这么说周良,“他没有和我不清不楚。是我自己要喜欢他的,他心里只有楚姐姐,一直都是。”她愤然地说着,到最后尾音都带上了哭腔。

    “是的,清……妹妹。”周良并未施舍给张六一个眼神,紧紧盯着宋清。他伸手从身上扯下一块破布,在宋清的惊呼声中按下自己的伤口,让新鲜的血液流出来。他蘸着血液在上面慢慢写了几个字,交给宋清,认真地道:“这辈子,下辈子,周良许了楚盛安。你的情意,就到下下辈子再还吧。”

    血迹斑斑的布条递给宋清,忽然在半道被人截去。

    “愿上天垂怜,三世相逢,还卿之意。”张六仔细察看着布条,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除了这几个血字,再无其他。他又凑近闻了闻,只有浓重的血腥味和一股淡淡的汗味。

    “你做什么?”宋清瞅准时机夺了过来,“连阿良哥送给我的东西也要夺么?你这样,还不如杀了我算了。”

    张六当然不可能杀了她,走到张胡子身边,回道:“大当家,没发现什么端倪。”

    张胡子盯着正在撕下自己的衣裳给周良包扎伤口的宋清,不知在想些什么,眼神似有所动。听到张六的话,他没说什么,只是“嗯”了一声。

    宋清毫不避讳外面三人的目光,一下又一下地撕下衣裳给周良包扎伤口。即便周良说不用,但她很执拗地做着。

    “好好活着,阿良哥,楚姐姐也是希望你活着的。”宋清哽咽道:“你这样子,她也回不来。”

    “我知道的。”周良将右手放在宋清手心,轻轻半握着,“你也保重。自己一个人睡着,一定记得熄蜡烛,别跟那回似的,火都着起来才发现。还有,新买的衣裳就要穿,别总攒着,攒着攒着就过时了。”

    “我记下了,那你也要好好活着。”宋清郑重道:“我们都要从这里出去,去楚姐姐坟前一起看她好不好?还有先生,生辰庄的所有人,都在等着我们。”

    “好。”周良眼中涌起泪水。

    “还有那盆兰花,在你卧房放着的,是楚姐姐送你的,娇气的很。旁人都养不好,只有你能。你若不在了,谁养它?那可是楚姐姐花了好大功夫才买来的,可不能就这么没了。”

    周良轻笑着,“说了多少次了,那是唐菖蒲。你跟盛安一样都嫌名字拗口,偏偏叫兰花。其实唐菖蒲好养,只要阳光充足,多给它松松土,它就能长得很好。你们都怕脏,都不给它松土,所以它才长得慢,不过也不会死,不担心的。若是我回不去,你就代替我,好好照料它,一定记得松土。”

    宋清拼命摇头,掉着眼泪,“不,你要自己照顾它,你要同我一起回去!”

    “别做梦了,一个都回不去!”王九冷笑道:“进了红月山,任谁来了也救不了你们。”

    王九这边冷嘲热讽,宋清恍若未闻,依旧和周良诉旧情,提了些从前的旧事,多数时都是在说楚盛安。提起楚盛安,周良眼里都泛着光,脸色也温柔很多。

    张胡子终于听不下去了,眼神越发地冷,抬脚就往外走。张六随后跟上,不忘让王九拉开宋清并锁上牢门。

    出了地牢后,张胡子径直往山下走去,王九跟着他。张六则带着宋清往回走。独自面对张六,宋清心中的忐忑竟比对张胡子更甚。她低着头,一语未发,任凭眼泪凝在脸上,冰凉的。

    张六淡笑一声,“来时倒曾不知姑娘对周良还有情意?那时姑娘泰然自若,我以为姑娘与他至多不过旧友罢了。”

    “我也未曾想到你们能毒打他至此。若非他受伤,我是决不愿在你们面前表现出一分一毫的软弱。”宋清静静地道:“二当家,你当真喜欢过一个人么?你若真的喜欢,就会知道有时会装作不认识,有时却又无法自控。整个人变得不像自己。”

    作为红月山的二当家,张六有妻子和几个小妾,还有些暗戳戳献殷勤的女子诸多,但他从不谈喜欢与否,也并未经历过如宋清所说的喜欢。不过他见过,也知道一些。他思忖片刻,对于宋清所说的选择了暂时相信,但仍不忘告诫她,“别耍什么花招。你记着,现在这样,你有利用价值,大当家保你,还能好好活着。若你敢做什么,刀剑无眼,可就不能保证了。”

    宋清回到张胡子的卧房,关门前再一次看了看目之所及的山坡、树林和田间劳作的人们。一切都是那样安静,仿佛这里只是一个平常的小山村而已。

    房门关上后,她拍拍胸脯,平复自己剧烈的心跳,小心观察了屋外的情景,确定除了守卫再无他人,这才慢慢坐下,点燃了蜡烛,然后拿出周良给她的布条,凑近烛火细细烧了一个角又迅速熄灭。

    渐渐地,她的脑袋昏昏沉沉的,身体也失去力气。等她再次醒来时,已是半刻钟之后。宋清终于确定,周良当时在她手心写下的那个字的确是“迷”字。写着三世之约的布条,是被迷药浸泡过的。只要用火烧,就能发挥药力。

    看来周良是有备而来。也许,还有那些军士。他们都是一起的。这是一场有计划的行动,不止是要找七叶兰铃,还要剿匪。周良他们已经找到了七叶兰铃的所在之处。阳光充足,松土,符合这两者的地方,就是那些有农户劳作的田地了。

    而宋清要做的,就是等,等到一个合适的时机,从这里逃出去,和前来剿匪的人汇合。这天,她除了用饭,什么也没有做,甚至不曾向张胡子提起出去转转一事,只在他回来时跪下求他留周良一命。张胡子不置可否,自顾自睡下了。

    蜡烛熄灭后,宋清依旧趴在桌上睡着。但其实,她睁着眼睛,盼着剿匪行动的到来。

    黑暗中,时间似乎停止了流动。她的心一下一下地跳着,渐渐变快,她浅浅地呼吸,克制着内心的情绪。蓦然间,张胡子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很喜欢周良?”

    宋清愣了一下,静静地回答道:“当然。”

    “可他保护不了你,也救不了你。这样一个男人,你喜欢他做什么?”张胡子的声音中,有一种微不可察的情绪慢慢涌动。

    宋清很快想到张胡子贴身收着的香囊,试探性地问道:“不能保护女子的男人,就不能喜欢吗?”

    “当然,如果连自己心爱的姑娘都保护不了,算什么男人?”张胡子冷冷道:“你心心念念的周良,五年前就保护不了楚盛安,现在也保护不了你。这样一个男人,你和楚盛安偏偏还喜欢,图什么?”

    “但这些不是他的错。楚盛安的死不是,如今我被关在这里也不是。”

    张胡子哼笑一声,“不能救人,就是错。周良话说的好听,事却办的不漂亮。”

    宋清壮着胆子,问他,“大当家,楚盛安真是你杀的吗?”

    片刻的沉寂后,张胡子道:“是我。”

    还没等宋清问,张胡子自己就将原因说了出来,“她被我抓了,我见她漂亮,要睡她,她抵死不从,咬了我,我便杀了她。”

    听着张胡子毫无起伏的声音,宋清遍体生寒,连呼吸都变得沉重。一条人命,从他口中说出,竟是如此平淡,不带情绪。

    “怕了?”张胡子问她。

    “有点,也好奇,这么多年,大当家就没娶个压寨夫人?”

    闻言,张胡子声音忽然变冷,“你被关在这里,有什么资格来盘问我,可笑!”

    之后,再也没有说话。宋清终于确定了一件事:张胡子的确有一个心上人,恐怕早已不在人世,大约她的死还和张胡子不能保护她有关。

    至于内情么,宋清不关心。只要朝廷的兵行动,带走七叶兰铃,平了红月山,这一切便都结束了。而张胡子有心酸过往,并不重要。这么多年,红月山祸乱一方,张胡子身为山匪之首,万死难辞。

    过了很久,隐隐传来嘈杂的人声,外面还亮起微弱的火光。很快,这火光越来越亮,一直亮到了门外,同时急速的拍门声响起,在深夜中异常刺耳。

    “大当家,朝廷的兵打上来了!”

    “速速召人!”张胡子立时醒来喊道,同时一骨碌坐起,快速点燃蜡烛,披着袍子带着刀就往外走。临走时不忘带着那个朱红的香囊。他将香囊攥在手心,握的很紧。

    忽然间,一股味道浮了上来,像是什么东西烧着了。张胡子心中一凛,回头看去,是宋清在烧周良给他的布条。

    见他看过来,宋清凄楚一笑,“我想明白了,大当家说得对,不能保护我的男人,要他做什么。三世之约,就此作罢了吧。”

    布条缓缓燃烧着,映在张胡子的眼里。他似有所动,仿佛是想要说些什么。但说什么呢,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继续提着刀往外走,然而没等到走到门外,就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就是现在。宋清迅速打开柜子,找到张胡子收在柜中的短刀和袖箭,又快速脱掉外衣,换上一件山匪的旧袍子,推开窗户,踩着桌子上去,然后纵身一跃,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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