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2 章

    “所以你就开始杀人?”林宣问道。他显然知道其中的内情,此刻的质问并不是一味强硬,而是透着一股隐隐的不忍。

    “难道他们不该死么?!”张胡子望向山脚下空空荡荡的村庄,眼神骤然狠厉,如同野兽,“那些人胆敢伤害她,就该知道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他们!还有他们的妻子、父母、儿女、朋友,没有阻止,反倒在我问话时支支吾吾,妄图隐瞒,甚至还说是我娘子自愿的!他们该死,该下地狱!我只恨自己当时让他们死的太利索,没有将他们五马分尸!林佥事,那天晚上的火,你没看见,烧的太漂亮了!漫天的火红,像花一样。我娘子最喜欢那么鲜艳的红色了。”他低低地叹息道。

    “可你这些年伤害无辜的姑娘,又和你所痛恨之人有何区别?!”

    “别人伤害我的姑娘,难道我就不能伤害别人的姑娘吗?!区别?!我不在乎!我只要痛快!”张胡子大声笑道,仿佛癫狂,“我不是好人,从来就不是,你问我这些,别白费功夫了!我在这里,你要我的命,尽管来拿吧!”

    “那东南河堤呢?!”林宣质问道:“你让人炸了河堤到底为什么?!如今十万条人命,二十万流民,都是因为河堤塌陷。若不是你让人炸了河堤……”

    炸河堤?!……宋清猛地抬眼看林宣,见他言之凿凿,已然是确定之事。

    “我炸了又如何!”张胡子哈哈大笑:“徽州、青州、江南,朝廷命官啊,忧国忧民、担心河堤,担心百姓。可是我娘子被欺负的时候,他们在哪里?!我娘子曾经去报官,可是他们说这不合章程!不合章程!多可笑啊!就为了章程,活活逼死我娘子啊!”

    林宣还要问什么,宋清拦住了他,“别问了,自己的娘子没了,难道你还要他去怜悯素不相识的人么?”说罢,她抬眼看向张胡子,脸色尽量温和,“这些年,你梦见过你娘子吗?”

    张胡子喃喃道:“当然。”

    宋清温声道:“她还跟从前一样漂亮么?”

    “她一直都很漂亮。”张胡子说罢,愤怒地握紧拳头,砸向一旁的梧桐,手背流出鲜血,“若不是因为漂亮,她也不至于遭受横祸。”

    “在梦里,她跟你说什么了?”

    闻言,他眼中露出黯淡,“她说,她恨我,恨我不在她身边。她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在保护别人,我没有保护她。”

    “大当家,梦是反的。”宋清道:“你娘子早就不恨你了。”

    “你骗我。”

    “我没有。”宋清拿出袖箭,慢慢道:“大当家,这是你给她做的袖箭吧。昨晚,我遇到了好几个要杀我的人,这袖箭保护了我。是你娘子保护了我。”

    “我娘子?”

    “对。你相信冥冥之中么?你为她所做的东西,已经可以保护一个孤苦无依的姑娘了。所以你,也是可以保护别人,可以保护她的。当年的事,你不在她身边,是造化弄人,不是你的错。”

    张胡子愣愣地,从宋清手里接过袖箭,喃喃道:“保护……保护……”说罢,他凄然一笑,决然抽出匕首刺进了自己的胸膛。

    快到林宣都来不及阻止。

    宋清愕然无言。她是想让他冷静下来,不是想让他自杀。张胡子该死,可他还没说完。如果河堤真如林宣所说是张胡子让人炸掉的,那楚扬在这其中扮演过什么角色?张胡子认识楚扬么?

    张胡子一死。红月山埋藏的炸药也被清掉了。当满满两大车的火药被运出红月山时,宋清才明白为什么朝廷一直没有出兵。两大车火药,再多的人上去也是送死。照张胡子的性子,完全做得出同归于尽的事。

    “他说的将军是我大哥。”

    “竟是林将军?”宋清不可置信地道:“这太……”

    “太荒谬了。”林宣道:“当我翻案卷,发现他竟是我大哥曾经在战场上救下来的一个军士时,我无论如何也难以相信。我大哥救他,让他多行善事,却没想到害了更多的人。”

    让大夫上了药,又换了身干净衣裳,宋清才跟着林宣从山路上慢慢往下走着,途中遇到军士们将山匪们都绑下山,至于那些老弱病残,则被带下去安置。红月山被山匪霸占这么多年,其中许多农户和女人都是被胁迫上山的。如今得以自由,他们纷纷感激涕零,朝着军士们磕头。看到林宣时,他们又跑过来磕头。

    林宣便带着宋清从僻静的林子中穿行。风轻轻地吹着,树叶沙沙作响。林宣握着她的手,轻轻抚摸着她手背上包裹着的包布,“这几日,你受苦了。”

    “无妨,都过去了。”宋清看着林宣递过来的信号筒,惊讶道:“哪里找到的?”这信号筒原本是放在她荷包里的,自从被带上红月山便丢了。她不止一次地担心过张胡子会利用信号筒来设计林宣,但没想到从未出现过。

    “后山的土堆里。”

    “土堆?”宋清渐渐意识到张胡子对林宣是手下留情的,她又想到到张胡子说要利用她,但不曾真的伤害过她,只怕也是与林宣有关。他是那样恨透朝廷的人。

    宋清恨透自己的摇摆不定。即便张胡子是那样罪大恶极的人,可窥探到他的这点善意后,宋清又忍不住问道:“他娘子是怎么死的?”

    “自裁。”林宣叹息着,伸手指着山脚下一个荒凉的小山村,“他从军那几年,他娘子一人在家。因为长得漂亮,有人起了色心,后来由一人变为三人,五人……”

    林宣不忍再说下去。宋清听得也心里一凉,觉得甚是可怖。她想到张胡子的娘子,那个素未谋面的女人,心中生出无数的怜悯。一个女人,三十万人,荒诞又凄凉的惨剧。

    “她娘子自觉人生无望,便自裁了。一年后,张胡子才回来,只看到一处光秃秃的坟冢。得知真相后,他杀了人,然后……屠村。朝廷判了死刑,行刑那天,他和一群死刑犯杀了出去,逃到了红月山。他会制造火药,迁州府兵伤亡惨重。制造火药,还是他在西疆时学会的。”

    宋清道:“所以,贸然出兵,张胡子炸山,会伤了陛下的龙脉,所以朝廷才久不出兵,对吗?”

    “对。”林宣叹息道:“张娘子受辱,县里不作为,州郡不受理,张胡子霸占红月山,朝廷不出兵,才至今日惨剧。水灾之患,张瑞英难辞其咎,可若没有红月山,也不至于此。”

    没有人有资格要求张胡子去当一个好人。从他娘子死去的那一天开始,他就绝了做好人的路了。也许,对林宣的顾及是他人性中仅存的善念吧。若非林宣亲自带兵上山,也许张胡子真的会用火药和朝廷的兵同归于尽。到那时,所谓的龙脉被毁,黎王殿下和林宣都难辞其咎。景王又因张瑞英被责罚,那么受益的只会是楚扬了。

    周良醒来时,整个人懵了很久,直到先生叫他名字他才动了动。他抬起手看着手心的掌纹,和手背后暖黄的光,喃喃道:“我还活着?”

    “是,你还活着。”先生湿了眼睛。

    周良心酸一笑,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

    有了七叶兰铃,云上谷的瘟疫很快缓解,越来越多的人被治愈,笼罩在人们心头的死亡阴影渐渐散去。黎王一面处理瘟疫,一面开始彻查水灾之案。雷厉风行之下,张瑞英贪污河堤款的事情被翻出来越来越多的证据,他的罪行无可辩驳。下狱那天,他嚷着自己无罪,是被人陷害,但黎王没有理他,让人堵住了他的嘴。

    “黎王英明!”

    “多谢黎王殿下!”

    “黎王殿下长命百岁!”

    “黎王殿下千秋万代!”

    民众激动地呼喊,一浪高过一浪。正在熬药的宋清猛地站起,跑到林宣身边,小声提醒他,“上面还有陛下,有些话说不得。”

    林宣很快反应过来,用剑敲了敲熬药的铁锅,清了清嗓子,高声道:“黎王殿下有功,那也是奉了皇上的旨意。若无皇上牵挂水灾,特下旨意,殿下还不能来此。大家要谢,还是得谢先谢皇上,再谢黎王!”他伸手指着那几个喊千秋万代的百姓,笑骂道:“你们几个,书是白读了不成?千秋万代是这么用的吗?回去后可千万好好读书吧!”

    人群中发出阵阵笑声,被点名的几人不好意思地笑笑,摸着后脑勺不敢抬头。

    有几个机灵的军士很快高喊道:“多谢皇上!皇上万岁!”

    “对,皇上万岁!”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姓和军士齐声高呼万岁,是比感激黎王还要浩大的声势。这声声高呼穿过山谷和城镇,最终传到了皇上的耳朵里。皇上满意地笑笑,感慨道:“这林宣,到底骨子里流着林家的血,是个明白人。”

    在河堤塌陷地方残存的火药痕迹以及红月山特有的花朵残片暴露了张胡子的罪证。张瑞英得知后,又嚷着是红月山陷害他,他是无辜的。只是,他叫破了嗓子,也没人理他。徽州府内,上上下下官员跪了一地,如履薄冰。

    “结案了。”黎王放下笔,合上给皇上的奏本,交给属下,吩咐即刻送往京中。水灾已平,瘟疫将除,山匪已剿,龙脉还完好无损,皇上十分满意,朝廷百官对黎王殿下称颂不已,景王殿下听得心里发堵。

    唯有楚扬,自始至终,都是神隐。宋清不信他什么也没有做,却也没有任何证据。

    唯一的线索在张六身上。那晚,他的古怪行为引起了宋清的注意。然而,他中了袖箭之毒后,一直没能清醒过来,靠着药汤续命。大夫说是毒素蔓延太快,损伤了他的意识,没有个把月无法清醒。

    救治灾民之时,药材本就珍贵,还要用来救一个罪大恶极的山匪,许多人对此颇为不解,抱怨。但宋清全都无视了。只要张六醒来,说出点有用的东西,那就值了。

    三天、五天、十天……张六一直没有醒。许多时候,宋清都感到恍惚,觉得是自己想多了,也许这场水灾只是自己穿越引起的简单变故,和楚扬没有关系。但很快,她又摒弃这个念头。只要可能和楚扬有关,她就不能忽视,否则对不起那三十万的百姓。

    “别太拘着自己。他若醒来,下人自会通报,你不必日日来此,给自己添了焦灼。”林宣将手轻放在宋清肩头,温声安慰她。

    “我明白,我只是忍不住。你知道的,只要他醒来能说出点什么,能证明楚扬在这其中做了什么,那么……”她心知用张六来给楚扬定罪并无把握,更何况,张六不知何时醒来,会说出什么。她顿了一下,喃喃道:“至少黎王殿下不会再那么相信他,会防着他一些。”

    宋清抬眼看着林宣,眼里浮现出罕见的脆弱,“你是不是,也觉得……牵强了些?”

    林宣抚摸着她的乌发,将她拥入怀里,认真地道:“我只是不想你这么逼自己。事若不成,始作俑者定会有后手,你别把所有希望放在这一人身上。人心一急,就容易生病。生病,这婚事怕又得延后了。”

    “婚事?”宋清从他怀中抬起头来,眼里亮亮的,“你是说?”

    “我们就在这里成婚吧,秦老太爷做你的高堂。”林宣摩挲着她的脸颊,手掌厚实又温柔,让人安心。

    宋清笑了起来,“那林国公?”

    “他不是在意这些虚礼的人。”林宣轻轻一笑,“况且我不想再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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