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真相未明，担心秦老太爷得知秦蓁之事伤了身体，担心秦家分裂，宋清一直没有告诉秦家那些旧事以及这些年来的遭遇。她厌恶宋长明，厌恶安顺侯府，可也不愿意秦家和安顺侯府正面冲突。

    面对秦老太爷湿润的眼眶，宋清吸了吸鼻子，低着头，简单地回道：“宋清……有难言之隐。”

    “是因为你母亲么？”

    宋清霍然抬眼。秦老太爷的语气几乎是确定的，眼睛里染上一抹愤恨和痛心。宋清怔愣着：“你们都知道了？”

    “不管旁人如何说，我相信自己的女儿，秦永也相信自己的妹妹。安顺侯不认你，秦家认你，你永远是秦家的孩子。今日，我和你舅舅……”秦老太爷激动地咳嗽两声，继续道：“替你和你母亲讨回这个公道。”他目光坚定，似是有备而来。

    宋清诧异，“是谁告诉您的？”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来了。”

    秦永也沉声道：“对，你放心，有我们在，安顺侯府不敢再欺负你了。”

    宋清心里渐渐变得柔软，这种被人保护的感觉很好，就像是被温暖的泉水包裹着。这两个数年未见的亲人，因为秦蓁，对自己如此庇佑，让她心中对于亲情的向往又逐渐多了起来。这种毫无芥蒂的信任和保护，差点让她湿了眼眶。

    她沙哑着声音，慢慢道：“多谢……外祖父和舅舅。宋清方才已自请离开侯府，侯爷已写了义绝书，母亲的嫁妆和旧物我也都已带走，已不算侯府之人了。”

    秦老太爷眼里露出满满的诧异，但很快，那种诧异就变为欣赏。他拍了拍宋清的肩膀，深吸几口气，赞叹道：“好孩子，有骨气。那便与外祖父进去讨回你母亲的公道吧。”

    宋清心里阵阵激动，立时点点头。秦永搀扶着秦老太爷往里走，宋清跟在一旁。林宣对她使了个眼色，也跟了上去。有秦老太爷和秦永在，守卫不敢拦，赶紧放人进去，又跑去通报。

    午膳已接近尾声，一出戏也即将落幕。忽地听闻秦家来人的消息，宋长明面色微变。秦家人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赶着老夫人六十大寿，宾客满院的时候来，而且来的还是秦老太爷和秦家掌事人秦永，只怕并非好事。

    是宋清对他们说了什么……不，不会。难道是因为去年冬天棉花生意的事？……想到这里，宋长明心里有了底，这是要来找他要说法了？那又如何？秦家自己内部出了岔子，难道他还要负责不成？秦家若是不怕丢人，他又怕什么？

    秦老太爷出现时，恍惚中，宋长明似乎又回到了很多年前。自己走投无路，靠着秦蓁见到了秦老太爷。那时，秦老太爷身体硬朗，步伐有力，可如今身子弱了许多，走路时不断喘着粗气。他身旁的秦永，当年刚刚掌管秦家，尚且年轻，还须老太爷指点，如今也能够指点别人了。这两人曾经帮了他，当然，这些年也没给他添麻烦。

    宋长明先行站起来，离席走到了秦老太爷面前，恭敬地拱手行礼，“许久不见，岳丈安好？还有秦永，最近可好？”

    秦永微笑着拱手回礼，“谢侯爷记挂，秦永一切安好。”

    但秦老太爷板着脸，“秦朔布衣，不敢承侯爷大礼。”

    话音刚落，席间一片哗然。秦老太爷居然到了。这可是当初的太子太傅，陛下也曾受教于他。如今秦老太爷虽不在朝堂，但和陛下有书信往来。凡秦老太爷书信，可直接送达陛下案前。仅此一项，就足以抵得过许多勋贵。何况秦家家大业大，又和朝廷做着生意。

    许多人恭恭敬敬地站起身，纷纷行礼道：“见过秦老太爷。”就连几位侯爷也都对秦老太爷问了好。

    秦老太爷躬身回礼，笑着面对众人，“今日，诸位功爵、朝官、夫人、公子、小姐都在此，劳烦诸位给秦朔做个见证。”

    在场之人一时未曾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只见秦朔从怀里拿出了一张纸，目光落在了宋长明身上，掷地有声地道：“秦家长女秦蓁，今日便与安顺侯和离，从此，再不相干。这是和离书，还请侯爷落下自己的名字。”

    满院沉寂。宋长明眼神冰冷，嘴角仍在笑着，“秦蓁已经故去多年了，岳丈，这是做什么？”

    一道道目光都集中在秦老太爷的身上。若和离，不仅代表着秦蓁此后和宋长明无关，而且代表着秦家和安顺侯府决裂的可能。

    不久前宋清刚被自请离开侯府，如今秦蓁又要和宋长明和离。看来，台下的戏可比台上的热闹多了。许多离得远的夫人和小姐甚至伸长了脖子望过来。

    秦朔不愿同宋长明多费口舌，肃然道：“个中原因，侯爷自己心里清楚。既无情分，又何必困住秦蓁？我这个做父亲的，从前不曾保护她什么，今日便代她和离。侯爷若是不愿，我只有进宫去求陛下了，想必陛下看在我年事已高，会卖我这个面子。”

    最后一句可算是威胁了。秦老太爷离京这么多年，从未因为任何事回京面见陛下，如今却为已故之女和离之事下了这等心意，可见态度之坚决。

    宋长明收起笑容，意识到秦老太爷心意已决，是有备而来。只怕秦远那边出了岔子。秦远这个没用的东西，枉自己信任他这么久，居然还是争不过秦永。事已至此，看来自己只能放弃原来的计划了，不过秦远一脉也好，只要南边有人在，事情总会好办许多。

    片刻之间，宋长明已经想好后路，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佯装痛惜，摇头道：“与秦蓁分离，并非我所愿。她永远是我妻子。但既然岳丈心意已决，我只能遵从。只愿秦蓁莫要怨我。”说完，便唤管家取来笔，接过和离书，一脸悲痛地落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郑重地还给秦老太爷。

    情深意重的戏码，宋长明演的极好。若是没有这么多人在，宋清几乎就要给他鼓掌了。

    “多谢侯爷。”秦老太爷接过和离书，小心翼翼地交给秦永，方道：“我和有些话想和侯爷说，不知侯爷得空否？”

    “那是自然。”宋长明微笑着回道，并给宋老夫人使了个眼色。

    宋老夫人会意，立马说身体不适，要请大夫来看。罗嬷嬷搀扶着她，叫停了台上的戏。众人见此，纷纷告辞。宋长明和宋老夫人致歉，差人送客出府。

    秦老太爷和宋长明等人朝书房走去。宋知越喊着“清姐姐”追上去，被苏临英拦住了脚步。他苦着一张脸，几乎就要哭出来。宋清回过头，对他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他扁了扁嘴，越发委屈了。

    王曼云则急不可耐地笑着，眼里闪着兴奋的光。秦蓁和离了，正妻之位空悬。没想到有生之年，居然有这等机会。她搏一搏，成为侯府正妻，难道不比那些伯爵府的夫人高贵许多么？她一边想着一边微笑着目送各家夫人和小姐离去，仿佛已经看到自己穿上正妻服饰进宫陪侍的场景，冷不防捕捉到戏台下的一个身影，似乎有些熟悉。

    她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可是定睛细看，虽然生了大胡子，但身形和脸庞都像极了。他正将戏台上的东西归置到后面，一直弯着腰，但王曼云还是一眼认出了他。她咬牙切齿地暗骂道：找了这么多年，没想到自己送上门来了。

    宋知淑神思游离，慢慢地走到楚扬身边，小心道：“世子哥哥，我们要成婚，别忘了。”

    “怎么会？”楚扬温柔地握着她的手，看着她的脸，“三月十六，我记得的。”

    “那就好。”宋知淑稍稍松了一口气，但心里还是悬着一块大石头。她望向宋清的方向，那女子还是那样潇洒，并不曾看向楚扬或是她半分。她明明赢得了楚扬，如今却无法像刚开始被赐婚时开心起来。

    “你在想什么？似乎心神不定的。”楚扬温声道。

    “不知道，总是有点担心。”宋知淑慢慢道：“似乎跟宋清有关，我说不清楚。”

    “她已不是侯府的人了，想她做什么。”楚扬安慰道，言语中含有一丝叹息。宋知淑敏锐地察觉到，这句话是说给她的，又像是说给楚扬自己的。还有方才……楚扬的目光，到底是看向父亲和秦老太爷，还是……宋清？

    “走吧，世子哥哥，你快回去吧。”宋知淑心乱如麻地催促道。她不舍得楚扬离开，可也没法让他和宋清那么近。

    楚扬没有动，而是柔声道：“不急，秦老太爷今日来，我有些担心，我们一同去看看吧。”

    宋知淑张着嘴想要拒绝，可又不想真的拒绝，那样便是承认自己的狭隘。她是安顺侯最宠爱的女儿，她怎么会输？

    “知文，一起去看看吧。”楚扬对送完客人回来的宋知文道。

    宋知文道声“好”，跟着宋知淑和楚扬往书房方向走。走了几步，却被告知秦老太爷等人去绮兰院了。

    “这是要给秦夫人讨说法的意思了。”宋知文凉凉道。

    “大约是了。”楚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