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长明十分生气，万万没想到宋清自己背负的罪孽如今居然成了制衡他的把柄。他讨厌这种被人威胁的感觉，可是他不得不考虑旧事传出的影响。他想要整个秦家的财富，而不只是一部分。可这些事若传出去，非但他没脸见人，秦家人若知道那些事，还有宋清这些年的境遇，那就麻烦了。如果宋清自请出府，他还可以让宋清守住这个秘密，瞒住秦家。

    他心里犹豫着。苏临英过来了，说席面上有人在问，他们若还不回去席上恐怕惹人猜测。宋长明让人先去通知宋知淑和宋知文应付着，自己随后就来。

    “清丫头……”宋老夫人被人搀扶着走了出来，来到宋清面前，拉着她的手，哽咽道：“你不要父亲，也不要祖母了么？你怎能如此任性？”

    宋清摇头，将手抽了回来。宋老夫人怔住。“祖母，我曾经真的将您当作亲人，可在您心里，我终究只是个外人。知淑曾经让人灭掉您的长生香，可您依然信任她。我努力亲近您，可您却怀疑我。思思说我该体谅您，可是祖母，在亲人面前，也要诸多猜测，我不喜欢。”

    “清丫头，算是……祖母老了……好不好……”宋老夫人低着头，显得有些可怜。

    宋清有一丝心软，但更多的是悲凉。她清楚宋老夫人这样是为了什么，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侯府。事到如此，宋清不得不和宋老夫人说出最后的话，“祖母，您让我留下，大多是为了秦家的财富吧……”

    心事被人说出，宋老夫人无所遁形。即便宋长明恨她，她也不得不为了宋长明和侯府考虑。如果宋清留下，安顺侯府和秦家还是盟友。宋清离开，对侯府没有好处。

    宋长明气道：“母亲，你还没看清楚么？这就是个白眼狼，我们养育她那么多年，她却如今拍拍屁股就要走，还用侯府的名声来威胁我们，您又何必求她。”

    “白眼狼？”宋清被气笑了，“侯爷蒙难，是谁救了侯爷，救了安顺侯府？困住我的是谁？想着秦家财富的又是谁？”

    “孽障！”

    “侯爷，了结吧。”宋清静静地道：“我们已经离席太久了。”

    宋长明沉默许久，终于迈着沉重的步伐进了屋子，提笔写下了一份义绝书，以宋清忤逆不孝为名和宋清断绝父女关心，从此，再不相干。

    “秦氏嫁妆一应交还宋清。”宋清提醒道：“侯爷，别忘了这个。”

    “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宋长明低低骂着，心不甘情不愿地添上了。最后，他在这份义绝书上落下了自己的名字，并将它扔给了宋清，轻蔑道：“可算是遂了你的心愿了，记得管好你的嘴。若被人知道，我不会放过你。”

    “宋清自当守口如瓶。”宋清将义绝书小心收起，看的宋长明心里窝火。

    宋长明对苏临英道：“算一算秦氏的嫁妆，给她，让她尽快滚出侯府。我再也不想要看到她。”说完拔腿离去，临走时不忘瞪了一眼林宣。

    苏临英连忙称是，兀自松了一口气，连忙带宋清去丽香院对嫁妆单子，林宣紧随其后。宋老夫人心中五味杂陈，不知道该说什么。想到东西一样样地都落在宋清名下，宋老夫人心中简直滴血。可是……她又能做什么呢。宋清说得对，她始终当宋清是个外人。她被人搀扶着出了延寿堂，往戏台的方向走去，步伐慢了许多。

    因为此前已做了许多功夫，如今也算干净利落。苏临英很快将东西清点妥当，从库房中拿出来放进箱中，铺子也都写了契约落在宋清名下，无法寻回的折成现银，都是按照今年的行价给的，也算公允。有些嫁妆在红芷院里，苏临英不愿再生枝节，愿意从公账出银子折算，但宋清拒绝了，问了地方就往红芷院赶。

    王曼云正带着章成母子和媒人在花园里闲逛，忽然听到消息整个人就懵了。宋清出府就算了，怎么还要带着嫁妆走。那可是一大笔银子啊，怎能便宜了这丫头。她扔下人就去找宋长明，却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无奈之下，王曼云只能咽下这口气，回席待客。她清楚秦蓁的有些嫁妆从库房到了自己院子，但是她不信苏临英和宋清敢找她要。

    当张嬷嬷来报说人已经到了红芷院时，王曼云险些捏碎手里的糕点。她气不打一处来，急急往红芷院赶。宋知淑跟在她后面，听说了方才的事，忧心忡忡。如果宋清是自由之身，是不是秦家就会找到她，楚扬就会纳她进门了？

    苏临英没到，是宋清在屋子里找。林宣站在红芷院外头，靠着墙壁叼着草，无所事事的模样。但是等王曼云过来时，他很快睁大了眼睛，挑衅地看着王曼云，还有随后赶来的宋知淑。

    有了苏临英的消息，宋清很快找到了那些东西，装在小匣子里就往外走，外面的丫鬟小厮也不敢拦。王曼云见状急了，连忙挡在就要出院子的宋清面前，气道：“我院里的东西，你凭什么拿走？”

    “原是我母亲的，怎么就成你的了？夫人，要不要我提醒你，你的侧妻之位是怎么来的？若是我母亲在一日，能轮得到你做这个当家主母？让开！”宋清喝道。她终于第一次敢正面回怼王曼云了，心里痛快不已。

    她身上那种凛凛气势让王曼云忽地心生怯意，心底那种身份的自卑感油然而生。王曼云转念骂自己愚蠢，壮着胆子道：“你现在不是侯府之人了，就是个平头百姓，敢与我这么说话？”

    铿然一声，一柄长剑出鞘，横在王曼云身前。王曼云被吓得失声尖叫，脚一软倒了下去。宋知淑走上前来，正要骂宋清，也被那长剑吓到，不敢说话，只是恨恨瞪着宋清。

    宋清得意一笑，跟着林宣离开了红芷院。

    宋知淑快走几步，对着宋清的背影追问道：“你要去哪里？”

    宋清头也不回地问道：“哪里都好，总之不会是另一个侯府。”

    宋知淑明白了她的意思，心中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听着清脆明亮的笑声，宋知淑忽然不知道自己这些时候的努力为了什么。宋清，好像真的不在乎楚扬了，楚扬就像是一件被宋清丢弃的东西。她那么介意宋清和楚扬的过去，将宋清当作敌人。可是，她好像错了。

    席面上，宋长明授意宋老夫人说出宋清离开安顺侯府的事。与其让人猜测，不如他们主动说出。宋清忤逆不孝，引人讨伐了一番，林瑶和卫安忍不住替她辩驳了几句，倒让人说他们单纯，识人不清。二人愤而离席，其他一些曾在诗会上见过她的公子小姐也都不再说话了。

    午膳开了，席间热络和气，而绮兰院里寂静凋零。主子已经离开，下人们随意散漫，无心干活。院子里徒留一个大坑，是玉兰树挖开留下的。苏临英来了一趟，将下人安顿好，又托人移来松树填了这个大坑。

    宋清和思思及朱朱坐在马车上，带着秦蓁的嫁妆到了长宁巷。思思忍不住问她，“小姐，不难过么？”

    “为什么要难过？”宋清指着怀里的小匣子，笑盈盈地道：“银子、铺子、良田，下半辈子不愁吃穿，难过什么？咱们的好日子才开始。”

    “你们家小姐啊，见钱眼开的主。”林宣朗笑道，声音从车帘外传来，分外清亮。

    思思笑了笑，点点头，握住了宋清的手。

    宅院大门前，思思和朱朱看着干净整洁的庭院愣了神。走进院内，玉兰树已经移栽好，屋子和庭院也已打扫干净，新的被褥已经铺好。内院三间屋子，正好一人一间。思思和朱朱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差点哭出来。林宣搬箱子，宋清三人归置东西，很快将一切都整理妥当。

    宋清坐在躺椅上，喝着思思刚烧开的茶水，望了望外面的天色，“午膳也该结束了。”

    “戏也该唱起来了。”林宣挑眉，“还是你想再等等？”

    “一刻都等不了了。”宋清站起来，将思思和朱朱留下，自己带着林宣又坐马车回到了安顺侯府。

    侯府守卫得了命令，不让宋清进去。林宣正要动手，却被人拦住了，一扭头，看到一位中年男人，一身玄色丝绸衣裳，样式和纹路是帝京不常见的。他身后，还跟着一位老人，略微发胖，喘着粗气，但眼睛很亮，尤其是看向宋清的时候。

    “阁下是？”

    “我乃秦永，这位是我的父亲。”中年男人开口道，同样是看着宋清说话。

    宋清呆住了，没想到在如此的情境下遇见了秦永和秦老太爷。她一时说不话来，尴尬地微张着嘴。毕竟当年，小宋清面对秦家人时刻意的生疏冷落伤了人家的心。

    宋清怔愣之时，秦老太爷伸出了手，抓着她的肩膀，咳嗽了几声，激动地道：“你真的是宋清？秦蓁的女儿？”

    宋清点点头，“是……”

    然后秦老太爷便看着她，眼底涌出了泪水，断断续续道：“为什么不来……找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