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3 章

    秦老太爷已经很多年没有来过绮兰院了。秦蓁出嫁那年,他来过一次。后来秦蓁故去,宋清出生,他每年都来看看,可是无论他如何亲近,宋清这孩子总是对他刻意疏离。宋清六岁那年,不经意间说了些伤人的话,秦老太爷便再没有来过了。

    记忆中的绮兰院一开始是春光正好的,之后便总是阴天,见不到太阳。这是他在秦蓁故去后又一次见到绮兰院的太阳,温暖的,圆润的,和秦蓁出嫁那天一样好。只是院子里静悄悄的,除了几声鸟叫和下人们做活的声音,便再无其他,再无秦蓁在时那种热闹。

    墙壁上十几处斑驳的印记,是年久失修的缘故。院里只有寥寥一株梧桐,再无珍稀花木,甚至还留了一个大土坑没有填上。屋子里的一切也都是陈旧而黯淡的。秦老太爷细细看着各处,心里很不是滋味,而对宋长明的愤恨就更多一些。

    宋长明瞧见秦老太爷脸色不好,知他怪罪自己冷淡了宋清,让下人暂且都退出了院子,开口道:“老太爷,是宋清自请出府,带走了许多东西,所以院子显得冷清些。”

    秦老太爷道:“侯爷,如今没有外人,你不必遮掩。我问你一句,这些年,你是否薄待了宋清?”

    管家送了茶水进来,秦老太爷没有喝,只是阴沉着脸,等着宋长明的回答。宋长明抿了一口茶,思忖片刻,最终道:“是。”

    “好,看来侯爷终于愿意对我说真话了。”秦老太爷点点头,盯着宋长明,似乎要将他身上盯出一个窟窿来,“侯爷可还记得,你十八岁那年,离开苏州城时,答应过我什么?”

    端茶的手在空中顿住,宋长明皱起眉头,沉默须臾,而后慢慢放下茶盅,看着自己的衣袖,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宋长明……会对秦蓁好,用我的生命。”

    “没想到侯爷还记得。”秦老太爷痛心道:“可是她嫁给你不到两年,人就没了!而你,在她走后两个月就立了一个姨娘为侧妻!这些年来,你也从未有一日善待过她的女儿!你当年的承诺,便是如此作数的么?!”说到这些,秦老太爷甚是激动,抑制不住地咳嗽起来,几乎喘不过气来。秦永忙上前给他喂了一枚药丸含下,又抚着胸口给他顺气。

    秦老太爷的指责让宋长明感到不快。从未有几个人敢如此劈头盖脸地指责他,秦老太爷不知内情,将一切都怪罪到他头上,实在不公。门外,楚扬、宋知文和宋知淑都进了院子,只是站在院里等着,并不进来。但方才那幕,他们都看到了,也听到了。这让宋长明更为不悦。既然都是自己人,也的确有没有必要再演戏。

    秦蓁的背叛是他心底永远无法释怀的愤怒,他冷冷看着秦老太爷,怒声道:“老太爷只知怪罪我,何曾想过秦蓁都做了些什么?不妨告诉您,她嫁给我一年后,便与府中护卫不清不楚,人言纷纷,最后竟被人捉奸在床,一堆人看得清清楚楚,连宋清也是那个护卫的孽种!”

    “胡说!”秦老太爷重重地拍下桌子,茶盅抖了抖,洒出几滴水来。他霍然站起,大声反驳着坐在上首的宋长明,“什么不清不楚?!什么捉奸在床?!秦蓁为人,从来问心无愧,又岂会做出这等事?!”

    宋长明冷哼一声,“您是她的父亲,当然向着她说话。可若是您亲眼看到当时那一幕,便不会如此言之凿凿了。人心隔肚皮,纵然父母,也总有看不清的时候。”

    然而秦老太爷的眼里依然没有丝毫的怀疑,而是气愤与痛惜,“你看到什么了?”

    “秦蓁与那人,衣衫不整,呼吸凌乱,面色发红……”宋长明咬牙道:“老太爷还要再听下去么?”

    秦老太爷不答反问,依旧是质问的语气,“秦蓁又说什么了?”

    “她说冤枉,说自己浑身无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真是可笑,她做出那样的事来,还能推脱说不知道?”宋长明讥讽道。

    秦老太爷气得手直抖,“所以你没有信她?”

    “我拿什么信她?”宋长明激动地站起身,“难道非要我亲眼看到他们有雨露之实才算完?!她待那护卫亲厚,二人过从甚密,府里那么多人都看到了,连我母亲都见到那护卫亲手送她东西,她笑着收下!当日众目睽睽,二人那样不堪,难道这还不够?秦老太爷只愿相信秦蓁,维护秦蓁,就全然不顾事实真相了么?!”

    “事实真相?”秦老太爷同样激动地反驳,“你活了这么多年,难道不知有时看到的听到的也会骗人?!你只相信看到的听到的,唯独就不愿相信秦蓁么?这么多年来,难道你就不曾怀疑过秦蓁之事是有人设计的么?”

    “谁会设计她?”宋长明冷笑道。

    “自然是得利者。我虽无证据,但秦蓁不在,宋清身世存疑,你的那位姨娘和她的一双儿女却风头正盛,难道你就不曾想过此事或与你那位姨娘有关?!”

    宋长明有一瞬间的怀疑,但很快他又将这种怀疑抛诸脑后。当年,王曼云是与他提过秦蓁和护卫过从亲厚,但那样说的不止她一人。“曼云县丞之女,没有那样的胆子和心思,秦老太爷为了维护自己女儿,也不必构陷他人。板上钉钉之事,老太爷若是非要与我争论,恕本侯先行离开了。”宋长明提步要走,不愿再在此事上纠缠。既然已和离,宋清也出府,从前的事就不必再拿出来恶心人了。

    秦老太爷却上前一步拦住他,沉声道:“侯爷怕是忘了,你离开苏州城时,除了答应待秦蓁好,还答应过我一件事。”

    宋长明没有说话,他知道秦老太爷要说什么,他也记得。当年和秦蓁一起在苏州城的时光,他记得清清楚楚,只是,他不愿想起来。每想起来一次,他就要心痛一次。一边是美好,一边是背叛,如此讽刺。

    “我在世上多年,见过举案齐眉,也见过夫妻离心。我虽盼着你们好,也不得不考虑万一。当日,你答应我会对秦蓁好,之后我便说,万一有一日,你们生疏离心,你莫要欺负秦蓁,看在秦家助你的份上,将秦蓁给我好好地还回来。你答应了。”秦老太爷慢慢说道,顿了一下,他咳嗽一声,责问道:“可是侯爷,你没有做到。你既然笃定她背叛你,和她离心,为何不把她送回秦家,偏偏要困住她,折磨她?还让她生下那个你口中的……不是你的孩子?”

    折磨?宋长明神色微动,看来有人告诉秦老太爷什么了。“这样污糟的事,我没这个脸去告诉别人,包括秦家。”

    “是吗?侯爷这话说的可好。可我觉得,并非如此。侯爷是为了得到秦家。你清楚,有秦蓁在,有秦蓁的孩子在,我就永远无法让秦家脱离安顺侯府。甚至在我提出让宋清跟我回苏州生活时,你也以宋清与我疏离拒绝了,还让她说出让我伤心的话来。可是侯爷,这些年,你又有一日何曾善待过她?”

    宋长明见秦老太爷说中他的心事,也不避讳了,直言道:“老太爷如此想,我也无话可说。秦蓁如此背叛于我,伤我的心,就算我点私心,也不为过吧。”

    “我的女儿在你府中没了,你说不为过?她的……”

    宋长明怒道:“我说了,是秦蓁先背叛我的!”

    “可你若是将她送回苏州还给我,她就不会死!”秦老太爷大声道:“我好好的一个女儿,花一样的年纪,爱笑爱说话,交给你,不到两年,人就没了!当初,你答应我待她好,答应我若有离心送她回家时,是对着观音娘娘发过誓的,你都忘了么?!你说若违此誓言,不得好死!”

    宋长明眼色微变。他的确发过这誓言,只是他觉得秦蓁背叛在先,誓言便不作数了。可秦老太爷如今提起,他心里还是不免担心了些。他不信鬼神,却又敬鬼神。他甚是烦躁,冷声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要你给秦蓁赔罪。”秦老太爷沉声道。

    宋长明甚是惊异。他以为秦老太爷会提出有关于生意上的条件,没想到居然是赔罪。可自己明明是被背叛的人,凭什么给秦蓁赔罪?就算他没有送回秦蓁,给他赔罪也实在说不过去。

    “不可能,是秦蓁先背叛我的,我又凭什么给她赔罪?”

    “就凭你明明不要她了,又因为一己之私囚禁她,折磨她,害她丢了一条性命。你发过誓的,安顺侯,你说过,违背誓言,不得好死。”秦老太爷重重地道。

    宋长明既不愿给秦蓁赔罪,也不愿真落个不得好死的下场。他敏锐地捕捉到秦老太爷说的“折磨”二字,反问道:“我的确不让秦蓁出府,但并未折磨她,这话是哪个多嘴的告诉老太爷的?”他倏然抬眼看向宋清,几乎是确定地道:“你说的?”

    “不是她。”秦老太爷恨恨地道:“是我自己找人查出来的。燕过留痕,若有心去查,总能知道。那事发生后,你便将秦蓁关了起来,吃的用的都是最差的,生病也不许人给她看,是你害死了她!”

    “是她自己非要撞柱子证明清白才死的,与我无关!”

    “你若是将她送回秦家,她就不会死!”

    “是她……”

    “宋长明……”秦老太爷猝然打断宋长明的话,暴怒道:“那是我的女儿,是一条人命!多年前是她救了你,是她求秦家助你们安顺侯府!这些你都忘了么?!若不是她,你今日或许便不能站在这里了,你的富贵名利或许都会随风而散!而你现在对她的死却毫无怜悯和愧疚!你说违背誓言,不得好死!这是你对观音娘娘说过的话,你也忘了么?!”

    短暂的沉默,宋长明的身上出现一丝疲惫。他想起了和秦蓁初次相见的模样,那女子肤白如玉,笑靥如花,是他人生中最为美好的画面了。到最后,她倒在地上,鲜血染红了面庞和衣裳,触目惊心。他心中终于难得出现一丝松动,觉得世事无常,造化弄人。他面无表情地道:“没忘。”

    “好。”秦老太爷道:“秦永,东西拿出来。”

    秦永应声,从包裹里拿出一个长长的白布包裹着东西,那白布上还绣着玉兰花。白布打开,竟是一个……牌位!上面写着秦蓁的名字,身份是秦家长女,而非安顺侯之妻。

    秦老太爷将牌位抱在怀里,对宋长明道:“给秦蓁赔罪。她在天上看着,观音娘娘也在看着。”

    宋长明攥着手,极为缓慢地微微躬下身子,低声道:“没有送你回家,害你早逝,是我之过,长明……告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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