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威镖局的龙四最近心神不宁。龙彦虽然和他置气，不怎么说话了，但也的确如他所言，不再和安顺侯府宋小姐见面。只是事情的发展逐渐出乎了他的意料。

    最近每次出门时，似乎都有人跟着他。他一扭头，人又不见了。到底是他多心，还是真有此事。他宁愿是前者，但随着被跟踪的次数越来越多，他逐渐意识到有人盯上了他。

    他一时不愿出门，想着在镖局里躲一躲。但二月十五是个大日子，他出了镖局，赶去城外的洪福寺。据说洪福寺的香火灵验，他要去替龙彦求一求，保佑他今年科考顺遂，金榜题名。等他三月走镖，就不能再替龙彦求了。这孩子，求神拜佛这种事他总是不爱做。

    从洪福寺出来时，天已大亮，许多马车停在路边。其中一辆，四角的琉璃灯上都嵌着一个“顺”字。他当时心里一凉，赶紧溜进寺庙，找个人多的地方藏着。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不敢抬头，唯恐被人发现。但是隔着人海，那熟悉的声音还是直往他耳朵里钻。

    “你成婚后，这性子也改一改。在你父亲和我面前任性也就罢了，在他面前可别这样。丈夫总归是和父母不一样的……”

    听着这些话，这声音，龙四如坠冰窟。隔了这么多年，他还是不能忘记。他在人堆里藏了很久，直到她们离开，久久听不到声音，他才赶紧离开。

    出了洪福寺，他急匆匆地往回赶，却发现还是有人跟上了他。

    一进城门，上了街，一股大力从身后急促冲来，撞倒了他。龙四爬起，发现钱袋不翼而飞，赶紧奔上去追。那里面还装着为龙彦求来的福包。那人似乎腿脚不便，眼看着就要被他追上了。就在这时，对方忽然一跃而上，飞到了院墙上不见人影，而自己，被困在了一个巷子里的死角。

    龙四心里一慌，转过身就要往回折。猛然间，四个黑衣男子出现在眼前，个个手里都亮出了一把匕首。

    匕首！

    他心里一凉，抄出短刀迎了上去。作为镖头，少不了遇见劫匪，因此龙四也有一身功夫，一时间内扛了几招。只是，很快他就发现不对劲了。这几个人出手狠辣，根本就是想要他的命。

    必须赶紧离开。龙四转身闪至墙边两人身后，眼疾手快地将角落的竹杆推倒，将剩下两人绊倒在地，自己飞越几步，急急大呼着救命往前跑。

    后背忽然挨了一脚，龙四趴在地上，吃了一脸灰，又吐了一口血，身上疼的厉害，却来不及喊疼，只是继续爬起来。

    绝望之中，他被人踩在地上。

    他想着，一定活不成了。忽然间，视野中出现了几个身穿劲装的男子，他拼尽全力喊了一声，对方几人很快望了过来。

    金属相击一番后，那四个黑衣人被放倒在地，却个个桀骜不驯，十分不屑地仰着头，将自己的脖颈送往对方的剑上，丝毫不担心会被对方杀掉。

    “尔等何人？受谁指使？白日行凶？恶劣至极！”

    领头一人并不害怕，只是哧地一笑，凉凉道：“我们主子的名讳，你们怕是没资格听！”

    “放肆！”

    那白刃又往他颈间送了几分，刺破皮肤，溢出点点血迹。龙四看了心惊肉跳，可那人依旧不怕，反倒有些倨傲，“有种你就杀了我。可我们主子你们怕是得罪不起的。”

    “口出狂言！带走！”

    几人被提起，忽然间，方才说话那人狠踢了对方一脚，随即，四周烟雾弥漫。烟雾散去后，那几人已不见了踪影。

    捡回一条命，龙四艰难地从地上爬起，大口喘着气，呼吸平稳后方才抱拳致谢，“多谢几位军爷，敢问几位是哪里的？我日后也好报答诸位。”

    “我等乃巡防营之人，方才是职责所在，阁下不必挂怀。以后不可独行至如此偏僻之处，切记切记。”

    龙四再拜，“多谢叮嘱。”

    “不过敢问阁下，不知最近可曾得罪了什么人？怎会引来杀身之祸？”

    龙四心里一跳。

    杀身之祸……最近得罪了谁？自去年回京，他一直待在镖局，鲜少出门，又只是上街买东西，还能得罪谁呢？唯一有变数的也就是一个月发现龙彦和宋小姐来往这回事了。宋小姐自然不会，可安顺侯府呢？

    又有人道：“大哥，这几个匪徒可真狂，大白天行凶，还说什么主子我们得罪不起，呸！狂妄！”

    “就是就是，狂妄之极！看来他们的主子也是个不好惹的，保不齐就是京里哪位贵人……”

    “慎言！”

    字字句句，龙四听在耳朵里，心里一点点的沉下去。不好惹的，狂妄的，针对他的，这上京城里，也只有那个人了……

    不，不可能……她都不知道自己回京，自己也早换了名字，没人知道他的过去。可是……如果不是她，又会是谁呢？他从来没有得罪过别人。

    如果她通过宋小姐知道了他，那么……事情的真相几乎呼之欲出，龙四心坠到谷底，被石头压着，喘不过气来。

    “你怎么了？脸色如此难看。”

    “啊？何事？”龙四回过神来。

    “阁下请随我等回巡防营报一下方才之事，待案子转交京兆府，希望能找出歹人，也好……”

    “不必了！”龙四慌忙道。

    对方诧异道：“为何？”

    “人走了，就……算了。”他不敢再待下去，也不敢让人知道其中的缘由，只能急匆匆地跑掉，连掉在地上的钱袋都忘了拿。

    热闹的街上，龙四独自行走着，脚步却比方才慢了许多。不知不觉中，他回到了龙威镖局。

    他站在门口，心中忐忑不安。他不知道要怎么面对龙彦。如果那个人已经发现了他，想要他的性命，那么龙彦呢？他会放过龙彦么？

    他感到害怕。龙彦是个有才学的，若是因为自己无法中举，甚至丢了性命，他就算是到了地底下也无法安心。

    “父亲，怎么在这儿不进去？”龙彦走来，打断了他纷乱的情绪。

    龙四从身上摸钱袋，“走的急了，头晕，在这儿歇一会儿。”可他没有摸到，他想起来，钱袋丢在方才那里了，连带着那个福包。

    这是不是某种预兆了？不管是他的性命，还是龙彦的前程，都会消失了。

    “走吧，进去吧。”他抬脚往里走。龙彦跟着他进了屋子，盯着他，“父亲，你有事瞒着我。”

    “什么瞒着你？瞎说什么呢？”龙四心里一紧，不悦地摆摆手，哄他出去，“你看你的书去，别想些有的没的。”

    但龙彦没有动，更加确信了父亲有事瞒着他。往日里他要是这样说话，父亲早就发火了，可现在，父亲非但没发火，还着急地打发他出去。

    “父亲，最近你数次回来，都是这般心神不宁。我看到了。”

    “看到了又如何？我是你父亲，难道还要事事告知你不成？”龙四粗声道。

    “早上你走后，镖局门口有几个人鬼鬼祟祟的，一直往里看。后来我出去，他们看到我，又赶紧跑了。”

    龙四紧张起来，“什么样的人？你看清了么？”

    “装扮上没什么特别，只是行动可疑，只怕并非善类。”龙彦肯定地说道。

    龙四心里打鼓。即便没有明确的证据，他还是一下子就想到这几个人和方才想杀他的人有关。他们竟然敢来镖局！是来找他的？还是龙彦？

    龙彦见他神情严肃，许久不曾说话，忽然半信半疑地说道：“莫非与宋小姐有关？”

    龙四一下子抬眼看着他，脸色大变，“你这几天不好好看书都是在想宋小姐么？！你若想娶她，就好好看书，金榜题名，到时候她才看的上你！”说着就将龙彦往外推。

    龙彦却扒着门边，坚决不后退，“是跟宋小姐有关吧？”同样的一句话，方才若是五分怀疑五分猜测，那现在便有八分确信了。

    龙四没想到平日里看起来清瘦文弱的儿子忽然有这么大的力气，一时间气得胡子直抖，“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要听真话。”龙彦执拗地追问。

    龙四喝道：“什么真话不真话的？你是在审犯人么？你是在跟你的父亲说话。孝道这两个字，你读了这么多年书，难道读到狗肚子里面去了？”

    被龙四骂着，龙彦没有后退，站着笔直，眉头微蹙。他静静地听着龙四脱口而出那些脏话，那些在书里看不到的脏话，心里的疑虑也越来越深。

    父亲在上京从来没有得罪过谁，可最近总是心神不宁。他问了其他镖师，都没有获得有用的消息。思来想去，父亲唯一的奇怪举动便是阻止他和宋小姐来往。这是很怪异的事。从前，齐小姐写信给他时，父亲还没有这样大的反应。他似乎，有些针对宋小姐。但他，明明和宋小姐不认识。

    他想起父亲曾送给母亲的一个团花簪子，那是肃州没有的纹饰，他也是来上京后才看到了相同的纹饰，而且是多年前的了。还有祖母曾不小心提到过一句父亲年轻时来过上京，接着就被父亲打断了话头。难道父亲真的年轻时来过上京，因为一些不能明说的原因离开了？而那原因，和宋小姐有关？他这些天的心神不宁，镖局门口鬼鬼祟祟的人也与这有关？

    “父亲，如果您执意瞒着我，那我只能去安顺侯府问一问……”

    “混账！”龙四怒骂道：“你敢……”说着抬手扇了过去，在龙彦的脸上落下了一个五指印。

    但龙彦的眼神依旧坚决，一字一句地道：“您来过上京，认得安顺侯府的人，是不是？……”

    龙四颓然地后退一步，看向龙彦的眼神悲哀又痛惜。他有一个聪明的儿子，他很高兴，愿意为了他来到许久未见的上京。可是这一刻，他又情愿儿子不要那么聪明。

    他几乎是绝望地吐出几个字，“数年以前，我的确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