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故后的第一顿团圆饭，在延寿堂。

    宋长明刚一下朝，便怒气冲冲地进来，朝服也没换，就当着宋老夫人一众人的面，狠狠给了王曼云一个巴掌。

    “父亲！”宋知文急得跑过来，却不敢拦。宋知淑刷的站起，也没敢说话。他们明白，要是拦了，自己也会被波及。

    宋老夫人瞧着这样大的阵势，心里不高兴。但一来王曼云犯了大错，二来宋长明也伤了她的心，因此她并未出言阻止，只是静静旁观着。

    王曼云哀嚎着倒在地上，看着刚刚进来就给他一巴掌的丈夫，忍不住流了眼泪，“你又打我？这些天，你也骂了也骂了，打也打了。如今当着孩子和母亲的面，还要如此么？”

    “你还觉得委屈？！”宋长明怒道：“今日早朝，新任吏部尚书本该是我举荐的人，如今就因为这么点破事，陛下直接换了人！”

    “父亲，夫人素来只治理家宅，您拿朝上的事来同她说，想必是要为难她了。”宋清起身福了身，一字一句地道。

    王曼云等人惊讶地看向宋清。面上再好，大家心里都晓得宋清是不喜王曼云的。要她替王曼云说话，还是主动跟宋长明这个父亲说话，实在是稀奇。

    宋长明扫了他一眼，甚是不悦，“由得到你插嘴！”

    看到宋清被斥责，宋知淑微微翘起嘴角。然而听到宋长明的下一句话，她的嘴角就僵住了。

    “治理家宅？闹出这样大的事，还有什么脸面治理家宅？”

    王曼云脸色惨白，心里有种十分不好的预感，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声音，“侯爷，您……”

    “知淑和知文明年要成婚，你身为他们的母亲，便用心操持他们的事吧。至于府里的事，你以后就不要再管了。”宋长明沉声道。

    王曼云惊呆了。这些年，她一直执掌中馈，管着侯府上下，难道现在，都要交给出去，岂不是让她屈居于人下了？

    “侯爷，庄子上的管事来找夫人，说是有事。”下人在外面通报。

    “让他回去等着！”宋长明斥道，说着又想起了什么，很快盯着王曼云，重重地道：“侯府的田地和店铺，你也都别管了。”

    王曼云心一凉，浑身没了力气。不能管中馈，手上又没了银子，她在府里，还算什么？王曼云不甘心，伏在地上，哽咽道：“侯爷，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田地和店铺，我也愿意交出去。可这账目繁多，怕是一时交不出去，您给我一段时日，让我理好再……”

    “还理什么！”宋长明刚坐下又站了起来，指着她骂道：“你还有脸说。还理什么？今日就一并赶紧交出来！一刻也别耽误。”

    宋知淑拉着宋长明坐下，柔声道：“父亲消气。这事，是母亲的错，交出来也是应当。只是，要交给谁呢？祖母年事已高，身体不大好。府内又没个正室夫人，难道父亲要交给管家和管事嬷嬷么？”

    宋长明沉思着。宋知淑说的有理。宋老夫人年纪大了，管不了。管家和管事嬷嬷终究只是下人，挑不起来这么大的担子。知淑倒是可用，只是她明年要成婚，到底还是要换人。思来想去，苏临英是最好的选择。只是，一想到她曾经因为丫鬟和他闹，他这心里就不痛快。

    “依知淑看，不如就让母亲暂管着，我和祖母也会帮着她，以免出错。咱们再慢慢寻找可靠的人，倒也不至于太过仓促？父亲纵然信不过母亲，也该信祖母和我。”宋知淑道。

    宋老夫人敏感地察觉到自己被宋知淑扯进去了，蹙起眉头，不悦地道：“只怕我不能了。你若有心，自己去帮着你母亲便是。”

    宋知淑飞快认错，“是我慌了，祖母别生气。”

    宋老夫人正要说话，忽地听见宋清笑了一声，莫名地道：“怎么了？”

    “让祖母见怪了。”宋清微笑道：“我方才听了三妹的话，细细一想，觉得有几分疏漏。”

    “你什么意思？”宋知淑目光不虞。

    宋清没有看她，淡淡地道：“侯府里除了老夫人、夫人和妹妹，还有一位女眷，其才干只怕并不在妹妹之下呢。”

    “可笑，姐姐这话，夸自己，也不嫌害臊。”宋知淑冷冷道。

    “我自然没有说我自己，我说的是三姨娘。”宋清抬眼道，嘴角勾起，在看到宋知淑错愕的目光时分外满意。

    正在沉默不语坐在角落的苏临英忽地抬起头来，在一瞬间明白了宋清的打算，心里是惊讶和畏惧，然而，当宋清沉静的目光看向她时，她飘忽不定的心沉了沉，有了些莫名的勇气和希冀。

    在侯府里，三姨娘苏氏的存在感极低。多年来，她温柔敦厚，没什么架子，被宋长明冷落也不闹，被王曼云欺压也不反抗。可这种不吵不闹又与当初的宋清不同。当初的宋清是脆弱敏感，受了委屈会掉眼泪，而苏临英则更像是漠不关心。

    但是，只有为数不多的人知道曾经的苏临英也是性情中人，会因为自己的丫鬟被侯爷欺负便跟他翻了脸。而知道她曾经是官宦之女的人就更少了。

    宋长明是记得的。苏临英曾是官宦人家的嫡女，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治府管家亦是有方。当初她家里中馈便是交由未出阁的苏临英掌管的，相熟者无不称赞。

    想来，若是她当初不那么执拗，也许如今，自己会待她比对王曼云更好。

    角落里那个沉默不语的妇人和记忆中弹着琵琶的姑娘重叠。他一下子想起许多事，回首往事，心中阵阵恍惚。

    “三姨娘到底不曾管过这些，若是交与她……”

    “够了。”宋长明抬手制止了宋知淑的话，心里打定了主意。虽然许多事上，苏临英不会像王曼云那样如他的意，但至少，她是个正直的人，不会给他惹出事来。这一点，他是放心的。如今局面，苏临英是他唯一的选择了。

    “就这么办吧。”宋长明简单道，甚至不曾提苏临英的名字，只是看着她，沉声嘱咐道：“好好做事。”

    苏临英没想到侯爷居然同意了。她福了福，领了吩咐，“妾身遵命。”

    如果没有知越，她或许不会接受。但既然有了知越，她不得不为他打算。自己手里握着东西，在府里才说得上话。

    宋老夫人自是没什么意见。官宦人家教养出来的嫡女当然要比一个县丞之女强的多。王曼云爱钱，甚至不惜为此违背朝廷律例，让侯府丢尽脸面。但苏临英不会，她知道分寸在哪里。

    宋知文见状，知道多说无益，索性闭了嘴。宋知淑还要闹，宋长明不耐烦地道：“吃饭吧。再多嘴，你就出去。”

    一顿饭吃的不声不响。仅有的几句话显得突兀零落。

    王曼云憋着一股气，眼神盯着苏临英，恨不得在她身上盯出一个洞来。若不是这次的事，苏临英一个姨娘怎么有机会拿到管家和生意之权。

    苏临英安静地用饭，仿佛不曾察觉到王曼云的目光，就像她数年来所做的事情一样。

    “大小姐为什么帮我？”丽香院里，她忍不住问宋清。

    宋清目光沉静，“为了姨娘，为了知越，也为了我自己。”

    这般坦然承认自己的私心，让苏临英敬佩。既然宋清如此，她也不必迂回思量，遂直言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宋清等的就是现在。她从袖子里拿出那些早就誊写好的嫁妆单子，交给苏临英，“这是我母亲秦氏嫁给父亲时带来的嫁妆，如今我也不知剩下多少。劳烦姨娘帮我一一查了，看如今剩下多少，损失的能折多少。固然要费些周折，但除了姨娘，我不知道该信任谁。”

    苏临英接过，“你既有所求，又是正当缘由，我自然应允，只是不知你查这些做什么？”

    “我母亲的东西，我要他们一分不差地还回来。”

    宋长明发了话，王曼云心里不服气，扣着府里的对牌和钥匙磨蹭着不给。苏临英也没生气，拿了宋长明留下的牌子，又带着宋清和孙管家，到几家铺子里拿了最近五年的账本，回到丽香院里翻了个遍，又叫来铺子的账房一对，哪些真哪些假都清清楚楚。

    在府中这多年，每年年底盘账，苏临英都在，虽没说话，但眼睛是看着的，再加上平日的消息，哪些地方做手脚她心里早已有了大概，如今查起来可谓是有备而来。

    红袖在外头鬼鬼祟祟地探头打听，宋清也没拦着，正好借着她将消息传到了红芷院。

    第二天一大早，王曼云就坐不住了，带着对牌和钥匙来了丽香院，答应交出东西，条件是让苏临英和宋清闭嘴。

    苏临英拿了对牌和钥匙后，治理内宅，又管铺子，初时遇到诸多糊涂账和模棱两可之事，下人也私下里笑她。一月过去后，大多糊涂账都理得清清楚楚，模棱两可之事也立了规矩，府里和铺子里的人渐渐都对她刮目相看，称赞她治理严明。

    一晃就到了年底。年关将至，秦家的礼又派人送到了上京。往年，这些东西宋清都见不着的，如今苏临英管家，宋老夫人又对宋清亲近，秦家的礼便顺理成章地到了宋清手里。

    宋清送了一些到各院里，又挑了几样放着掩人耳目，其余都换成银票收起来了。

    她清楚，她待在侯府的时候不会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