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在王曼云热心张罗婚事的同时,卫安也往府里陆陆续续送了一些诗集和画册,很是高雅。宋老夫人听说是给宋清的,心里很高兴,觉得此事可成,还从自己屋里挑了几件名贵字画要宋清回礼。

    宋清是回了,但回的只是寻常画册,将宋老夫人给的都拿去卖了换成银子。买主特意挑的是从不展示珍藏之人,免去被人发现的麻烦。

    画册里夹着信,坦言自己无意。但卫安仿佛压根没看到,继续送东西。这回不送诗集和画册,改送琴谱。宋清索性不回了,还惹来宋老夫人一顿数落。

    不过既然卫安有意,此事就好办。男女之情,成了婚,总有感情的。在众多人选中,宋老夫人一直对卫安抱有希望。因此,当王曼云告诉她威远伯府的态度时,宋老夫人完全傻了眼。

    “不是前些时候还提亲,怎么一转眼就不提了。你没同他们说是清丫头不懂事,说错话了?若他们不听,我去同他们说。”宋老夫人急道,声音都粗沉了一些。

    “我说了,能说的我都说了。要真是清丫头不懂事还好办,可是……”王曼云说着,恨恨叹了一口气,摇摇头,“唉……”

    宋老夫人拉着她的手臂,催促道:“可是什么?你快说!”

    似乎是下了极大的决心,王曼云咬牙道:“母亲,他们知道清丫头的身世了……”

    “什么?!”宋老夫人惊住,好半天才憋出一句,“怎么会?”

    世家大族,向来重清名荣耀。一个私通之女,再有品貌才气,也会被认为是低贱的,做姨娘也罢了,正妻是不可能的。可宋清这性子,又如何能甘心做姨娘。侯府也不会要自己的女儿做姨娘。因此,瞒住她的身世,不被人知晓是最好的手段。可眼下,偏偏有人打破了这个局面。

    “我也想呢,怎么会呢。咱们瞒得这么紧,清丫头的身世明明只有府里知道,可威远伯府怎么知道呢。真不知道是谁,泄露给他们,存心要坏这桩婚事。”王曼云骂道:“若让我查出来,一定要打一顿!”

    宋老夫人震惊之中,没有发现王曼云已经默认是府里人传出去的,是有人不想让宋清嫁给卫安,所以才使出如此卑劣的手段。谁呢?宋老夫人很快想到了一个人,一个一直拒绝这桩婚事的人。

    她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就觉得荒谬。可还能有谁呢?最近府里的几个,都安静的很,没有表现出对婚事的一丁点儿不满。唯一反常的,只有宋清,一直以母亲为由拒谈婚事。

    宋老夫人脸色冷了一些,暂揭过此事不提,道:“既然跟威远伯府没缘分,那再看看别家……”

    话说到一半,宋老夫人也没信心了。不管那人是谁,能破坏跟威远伯府的婚事,就能破坏跟其他世家的婚事。就算他不做,又难保威远伯府不会泄露出去。

    王曼云将宋老夫人凝重的脸色看在眼里,知道她已担心,因此只叹息道:“只怕……难了……”

    长久的沉默后,王曼云又宽慰道:“母亲,想想也不全然坏事。万一瞒着人家将清丫头嫁过去,结果人家查出来身世,再欺负清丫头,甚至和离,休妻,两家交恶,那时可就难办了。”

    闻言,宋老夫人思忖半晌,才觉得好受一些。她又痛心道:“那可怎么办?清丫头真要嫁不出去了么?”

    “母亲,天下的路不止一条。世家大族虽荣耀,可难保事发后看不起清丫头。而这上京,多的是年轻举人,巴巴地找人提携,却无门可投。咱们寻一个有前途的,托侯爷提携。将来他娶了清丫头,就算事发,他也会顾惜恩情善待清丫头。说难听点,就算有个不对,咱们也好拿捏地住。”王曼云眸色幽深,循循善诱。

    宋老夫人沉思须臾,觉得有几分道理。小门小户的好拿捏,因着清丫头侯府嫡女的身份多少也会掂量掂量。

    因此,她挥挥手道:“也罢,就依你的意思,去托人寻寻看。”

    丽香院里,宋清正在看宋知越展示他新学的刀法,听闻延寿堂找她过去,还以为是宋老夫人又催婚。

    结果听宋老夫人说完,宋清就明白了。肯定是王曼云故意泄露给威远伯府的,她怎么可能容忍自己嫁到伯府。

    手段属实卑劣,但了结此事,也算达到了目的,只是可惜宋老夫人的一片苦心了。没成想,宋清宽慰的话还没说出口,就看见宋老夫人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低声道:“我问你一句,是不是……”

    然后就停住了。

    宋清一时摸不着头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然而,当她捕捉到宋老夫人紧皱的眉头,探究的眼神,还有那欲言又止的神色时,她忽然就明白了。

    宋清张了张嘴,难以置信地道:“您在……怀疑我?”

    宋老夫人沉默着看向她。

    宋清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滋味。对于宋老夫人,她的感情很复杂。一开始,确实只是利用,可相处久了,也有些亲情。可眼下,宋老夫人却为了王曼云的几句话怀疑到自己身上。可笑,可悲……

    一瞬间,她冲动地想拔腿离去。可不能,现在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她克制住内心的情绪,静静地道:“不是。”

    宋老夫人相信了她,如释重负道:“那就好。”

    宋清心里气不过,忍不住问道:“祖母难道就没有怀疑过夫人?”

    宋老夫人明显怔住,想了想,她道:“这些年,她对你是薄待了些,但现在她既然已经变了,又张罗着你的婚事,算是做的好了。毕竟你是……”

    她住了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终究是没有说出口。

    但宋清明白。

    毕竟你是秦夫人私通生下的孩子,毕竟你不是侯府的孩子,毕竟……是个外人。这一刻,好像一切都回到了很久以前。

    现在想想,宋老夫人责罚宋知淑的那次,是宋知淑的丫鬟熄灭了她的长生香。而王曼云那次,是因为王曼云触及到了侯府的利益。

    两次都跟自己有关,但并不是因为自己。

    早就明白的事情,又在期待着什么……宋清心里五味杂陈,再也演不下去祖孙和睦的戏,垂眸福身道:“宋清知道了,谢祖母教诲。”

    她走到廊下,下台阶时不知怎的倏然脚下不稳,险些跌倒在地。

    “祖母安!祖母安!”

    多日不曾听到的声音又响起来了。以前那只鹦鹉,不小心在突如其来的寒潮中冻死了,宋清在街上寻了多日才找到跟它很像的一只带回来,教它说话。它一直没有学会,今日被惊到,不知为何,却一下子就叫了出来,字音无误,声音洪亮。

    但宋清听了,只觉得讽刺。

    “清丫头……”宋老夫人挣扎着站起,扶着罗嬷嬷想要来扶她。可宋清只是重新站得笔直,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第一次,如此失礼。

    她清楚不该这样的,但她无法控制自己。

    那日后,宋清再未像从前一样日日到延寿堂陪宋老夫人用饭。罗嬷嬷来问了两三次,宋清都以身体不适推脱了。宋老夫人起初还有些愧疚,后来便生气了,觉得宋清在使性子。罗嬷嬷也没再来过。

    吃饭倒不成问题。厨房每日送来的吃食都是好的,还有小厨房可以用,闲来无事做做饭菜点心,权当零食夜宵。

    卫安也没再送东西来,只递了一封信,说是母亲知道了她身世,不让他动心思。盛怒之下,他唯有蛰伏,伺机而动。

    几句话倒是惹的宋清笑了出来。难得还用上了兵法谋略了?伺机而动,宋清是不信的。清风朗月的卫家公子,又怎会在知道她身世之后还能如前对待呢?

    渐渐便入了冬。西北风呼呼地刮着,脸上生疼。天气比上次寒潮更冷,屋子外面像冰窖一般。天总是阴沉沉的,不见太阳。后来又飘起了雪,鹅毛大雪,落在地上,是厚厚一层,踩上去咯吱咯吱地响。

    这日初一,宋清跟着苏临英去延寿堂看宋老夫人。宋老夫人和王曼云提起几个不错的举人,问宋清的意见,宋清顾左右而言他。宋老夫不悦,又接着问宋知淑和苏临英。

    坐一会儿便回来了。屋里燃着炭火,暖烘烘的,和外面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宋清脱下斗篷,忙围到炭火边暖手。

    苏临英也围了过来,一边哈气暖手一边道:“你就打算跟老夫人一直这么冷下去?”

    宋清笑了一下,无所谓道:“看看吧。”

    “还以为你是个聪明的,怎么骨子里倒是刚直。过强则折。宋老夫人纵然心里有愧,也不可能真说软话,她毕竟是长辈……”苏临英说着,瞧见宋清没将她的话听进去,索性也不说了,拉着宋清坐到榻上,一起绣护膝。

    天冷了出不去,在屋里的时候多。宋清写诗看话本,学做菜,又跟着思思刺绣,已经学会绣一些简单的帕子荷包了。

    最近,她又开始学着绣护膝。苏临英是给宋知越绣,而宋清,是给自己绣。天气冷,膝盖处最凉,有护膝,少受些风,对身体好。无论如何,身体最重要。

    苏临英仔细走针,正反面来回看着。她最近刚跟思思学了点双面绣,迫不及待地试一试。绣了一会儿,苏临英捏着针无处下,“哎下面怎么走针来着?我竟记不清了。莫不是年纪大了,记性不大好了。”

    “说什么呢,姨娘正年轻。”宋清笑道,连叫了几声思思,都无人应。

    她披上斗篷,冒着寒气走到西屋,发现思思盖被躺在床上,脸红红的。手贴上额头,是滚烫的,比屋里的温度高出许多。

    宋清心里一急,赶紧叫人去找大夫诊脉。大夫看过说是高热,开了方子。宋清又忙让人熬药,忙活了一阵子,终于端了药来,宋清叫醒她,看着她迷迷糊糊地喝完药,又不放心地守着。

    床边放着一个绣篮,里面放着剪刀针线和绣品。那绣品正是一个双面绣,是苏临英正学的。她拿起绣品给了苏临英,又扫见一个荷包。

    草绿底绣玉兰花,鼓囊囊的。思思很喜欢这个荷包,日日带在身上。连那日在延寿堂差点被罚,她也带着。如今昏睡了,也要放在绣篮里,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她如此喜欢这个荷包,大约是因为那上面绣的玉兰花,是秦蓁喜欢的花。

    秦蓁……宋清想到这个未曾谋面的母亲,忍不住拿起荷包来摩挲着,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忽然,手底下有种异样的感觉。像是某个圆柱状的,又像是某个圆形的,总之,是坚硬的,不是柔软的。她不禁觉得奇怪,望了眼思思通红的脸,还是小心将荷包打开来。

    里面除了香料,还有一个荷包,比外面这个小,是黄色的。她拿出来一看,拂掉上面的香料,才发现不是鹅黄,也不是棕黄或是别的,而是朱黄,上面绣着五爪蟒。

    一瞬间,身体中的血液都仿佛停止流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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