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那天,安顺侯府的大小姐一袭红衣,乌发如墨,笑得明丽动人,“采莲者,采的应是莲蓬。山庄无莲蓬可采,宋清便背故友的这首采莲曲赠给诸位,劳先生品评。”

    荫荫夏日的湖面上,少女在莲叶和花丛中穿行,面若芙蓉,罗裙与莲叶一色。一时,人花难辨。少女掩映花叶之中,不见身姿。恍惚中,歌声响起,观望者方知少女正在荷塘之中,却依旧闻歌而不见人。

    这是江南水乡中一幅生动意趣的画。上京地处大周北方,各大世家的公子和小姐们是无缘得见此等情景。再者,今日所有诗文都借物喻情或喻人。而这首采莲曲,只描画,令所有人耳目一新。就像是在满汉全席后上来的一道清粥小菜,并不华丽,却富有趣味。

    听了许多诗文,忽然来这么一首简单的采莲曲,众人都觉得人也跟着轻松许多。

    齐珠华眼里亮了亮。齐惠抚着山羊胡子,点头笑道:“这诗很好,富有意趣,用词也无任何不妥。”

    这是除楚扬和林瑶外,唯一一篇没有被齐惠挑错的诗文。众人看向宋清,纷纷露出欣赏的目光。是故友做的又如何?宋清能交这样的朋友,能记住这首诗,也是有意趣的人。

    罗柔忽道:“这诗所喻何物?”

    宋清道:“何物也不喻。”

    罗柔心中不甘。她的诗都被齐惠批评用词太古,怎得宋清一个朋友的诗就能得齐惠赏识?她皱眉朝齐惠福了福,慢慢道:“齐先生,恕罗柔直言。作诗当深远,若只是如方才这般,岂非流于表面?”

    齐惠并未回答,反倒看向宋清,目含期待,“宋小姐觉得呢?”

    “宋清不才,却不认为作诗一定深远。诸公子须赶科场,作诗自然深远。可深远者是诗,清新意趣者也是诗。若非要为了深远而无病呻吟,才算是污了诗的名头。”

    罗柔没来由觉得,宋清那最后一句话是在说她。可这众目睽睽,没什么证据,她不好发火,只能愤愤瞪了她一眼。

    宋清说完,齐惠问众人道:“诸位觉得如何?”

    林宣忙道:“本公子觉得甚好!”

    齐惠问他:“哪里好?”

    林宣悠悠地道:“哪里都好。”

    “林公子真是会夸。”齐珠华敷衍笑了下,然后道:“我也觉得甚好。诗就是诗,若为科场而作的深远未有不妥,但平日里,我喜欢这样简单有趣的。”

    在场多数人纷纷附和,同意宋清和齐珠华的意见,也有几个固执的,都被淹没在话语里。楚扬方才已察觉到宋知淑的不对劲,现下不愿生事端,便默着没说话,只是往宋清那里看了一眼。

    宋知淑立刻便注意到他的目光,掌心收紧,指甲抠的皮肉发疼。采莲曲?少女?难不成……这诗就是楚扬做的?诗里面那个少女就是宋清?是了,怪不得他不说话,原来是心虚。

    齐惠看到众人的反应,示意大家安静下来,沉声道:“如今诗文,多数囿于科场。若能多些宋小姐方才这类诗文,于大周文坛也是好事。”

    这句话,就算是盖棺定论了。罗柔见齐惠如此说,也没法子再理论,眼睛一转,却幽幽地问道:“宋小姐,这诗里的少女不会就是你吧?你那故友为你作这种诗,倒是个……”

    她拉长了尾音,然后没有再说下去。这已然够了,足够引发人们的猜想,招致那些微妙的打探的目光。采莲……故友……少女……的确足够圆一个引人遐思的故事了。

    而宋清,只是淡淡一笑,然后平静地道:“罗小姐。旁人听到采莲曲只觉意趣,你倒奇怪,非抓着故友和少女不放,暗指我与人有私,这才是深远了些。采莲蓬乃是江南水乡之景,我虽母家江南,却从未去过江南。你指我为诗中少女?”她轻笑一声,摇了摇头。

    几句话一出,二人高下立现。一个坦荡,一个刻薄。方才罗柔刚说完时,齐珠华就已经不高兴了。现下,她罕见地冷了脸,“罗小姐,今日诗会,慎言。”

    罗柔讪讪坐下,没有再说话。宋知淑心里沉沉的。宋清说完,她更加坚信写诗的人是楚扬,那诗中的少女是宋清了。宋清没去过江南是真,可作诗,有时只需要想象便可。况且,宋清压根没有什么会写诗的山间故友,不是楚扬,又是谁?

    齐珠华送齐惠离开。众女使上来撤掉笔墨纸砚,摆上许多点心和茶水,又搬来丝竹管乐,以及诸如九连环之类的小玩意。众人又是各自围成一堆,或是弹琴赏花,或者品茶谈笑,比作诗文时热闹许多。

    宋知淑向来琴艺精湛。如今贵女齐聚,她很快又被人簇拥着弹琴。虚虚推拒后,她便坐了下来,拂动琴弦,乐声响了起来。

    楚扬听见熟悉的琴声,目光看了过来。这一次,他终于看着宋知淑。宋知淑和他四目相对,心里温软,琴声也柔和许多,显出几分缠绵悱恻。

    于是楚扬被人推了过来,推拒众人不过便拿起笛子吹了起来和着。琴声悠扬,笛声浑厚,二者相和,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大家看着眼前这对璧人,男子温润如玉,女子知书达礼,当真是般配极了。

    不知什么时候,林宣凑了过来,对宋清道:“你妹妹和楚扬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宋清默默翻个白眼,假装没听见他话里的讥笑,淡笑道:“是啊,天生一对。”

    林瑶走过来,对宋清道:“清妹妹,见笑了。”然后直接拍下林宣的胳膊,低声微怒道:“让你来作作诗文,让齐先生看看,你倒好,跑去亭子里睡大觉。”

    林宣不满道:“我不来,是父亲非要我来的。”

    “你还有理了,今日诸公子小姐都在此,你成什么样子?当真是放纵惯了。”

    “我一惯放纵,阿姐不知道么?”林宣一副你能我奈我何的模样,很欠打。宋清看了手直痒,林瑶性子倒很好,也没再生气,只瞪了林宣一眼,催促道:“现在跟我走,去找齐先生。”

    “我不去。”林宣梗着脖子,十分固执,“阿姐大不了砍了我算了。”

    “你……”宋清以为林瑶一定要发火了,而林瑶却深呼吸几下,无奈叹息道:“真是无药可救。”

    附近一些人瞧见这情景,不禁低头笑着。宋清大大方方地笑了几声,不由对林瑶道:“林小姐,你性子真好。”

    林瑶失笑,“让宋小姐见笑了,你要是有这么一个弟弟,性子也会被磨平。”

    “不,”宋清真心道:“我要是有这么一个弟弟,我性子不会这么好,大约会天天揍他。”

    林宣佯怒,咬牙道:“你倒狠心。”林瑶没忍住,连笑了好几声,笑完后问宋清,“那会儿亭子里,林宣跟你说话,没给你惹麻烦吧。”

    “那倒没有。”宋清想了想,又笑道:“不过吓跑了几个姑娘而已。”

    林瑶似乎早已习惯,不以为然,“他素来这样,身边没几个姑娘。宋小姐要是知道有什么姑娘跟林宣性子合得来的,可千万要告知我和父亲。”

    这是托她给林宣找对象呢……宋清满头黑线,她自己都还没对象,居然还要给林宣找对象?不过看林瑶这样子,大约林府为林宣的事很着急了。上京城像林宣这个年纪的公子,就算没成婚,妻子也是早都定下了。哪像他?还整日在城里晃荡,无所事事。

    林宣似乎很不耐烦,“阿姐,你见谁都要说这么一句,旁人嘴上不说,心里怕都烦了。”

    “你都这个年纪了,婚事还不订下来,我和父亲才是真的烦。”林瑶板着脸。

    “你都没订下来,我着什么急?”话刚一出口,林宣就后悔了。林瑶的脸刷的沉下来,直接转身走掉了。

    林宣懊恼地挠着后脑勺,道歉的话却说不出来。

    林瑶钟情于太子,可惜林府已有一个兵权在握的大公子,林国公为免盛极必衰,又不愿女儿牵扯到权力斗争中,因此不愿林瑶嫁给太子。林瑶不愿辜负太子,也不愿忤逆父亲,伤心又无奈,拒绝了一桩又一桩的婚事,就这么一日一日地耽搁了下来。

    林宣刚才那句话,简直是在往她心里扎刀子,还是挑着最软的地方扎。

    几个姑娘频频安慰着林瑶,不住地往这边看。林宣站在原地,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难得的手无足措。宋清催道:“去给你阿姐道个歉吧。”

    “男子汉大丈夫……我不去,我就是不小心说错话了,她也是知道的。”林宣越说越没底气。

    “她是知道,也是真的难过。你是他弟弟,你说的话比旁人更能伤到她。”宋清缓缓道:“若我有一个待我这么好的姐姐,是不会惹她这么难过还闹着不道歉的。”

    林宣默了半晌,最终还是走了过去。齐珠华和几个姑娘离开了,林宣摸着后脑勺不知说了什么,林瑶很快就不难过了,重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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