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早膳和晚膳后是晨昏定省的时辰。宋清为了哄宋老夫人开心，又避免和王曼云及宋知淑碰上，因此陪宋老夫人用完饭后便离开，并不继续待着。

    她日日如此，果真从未在延寿堂碰见二人。如今问安时辰未到，宋知淑却提前来了。宋老夫人不过问后院之事，那宋知淑这趟来即有可能是找自己的。

    是为了那日和罗柔在街上的冲突？不，不会。那早已是七日前了，若宋知淑或者宋长明有心为难她，不必等到现在。

    “总想着和姐姐一起问安，却总是错过，倒真是遗憾呢。”宋知淑微微笑着，在宋老夫人身旁坐下，软声道：“祖母不会怪我们吧？”

    “这是哪里话。你们日日能来，就是有心了。”宋老夫人握着宋知淑的手轻轻拍了拍，又望着门外空空如也的院子，抱怨道：“哪像你们那个父亲，都快一个多月了也不见来，怕是忘了我这个老婆子了。”

    “朝中多事，父亲也实在是忙，脱不开身。”宋知淑温声替宋长明辩驳道。

    宋老夫人心知这不过是托词，但对于宋长明的冷漠，她也无能为力，也就嘴上抱怨几句罢了，因此只淡淡道：“罢了罢了，只要你们姐妹和睦，家宅安宁，我就高兴。”

    “那是自然。从前姐姐性子冷，不爱见人，我虽心热，却也无能为力，如今姐姐想开了，我这个当妹妹的高兴还来不及，自当和和睦睦的。”宋知淑说着给宋清递了一个眼神。

    宋清接过她的话道：“是，祖母。托祖母的福，宋清当如妹妹所言。”

    “那就好，那就好。”宋老夫人很高兴，拉起两人的手握到一处，语重心长道：“世家大族，和气为贵。只要家里人心是齐的，就没什么过不去的。”

    “是。”宋知淑含笑应着，然后轻轻抽出自己的手给宋老夫人舀了一碗汤，伺候着喝了几口，这才缓缓道出今日的目的。

    “祖母，我今日来，是有桩事。过段时日，永兴山庄的莲花就开了。同往年一样，山庄办采莲诗会，就在六月初八，许多世家公子贵女都去。姐姐从前不爱凑热闹，没去过，如今不如跟着妹妹一起去瞧个新鲜？就当是多认识几个朋友。”

    采莲诗会？在书里，是原主听说楚扬会去，心里想要见他所以求着宋知淑带自己去了。现在，宋清没有主动要求去，怎么宋知淑反倒过来邀请她？

    她可不认为，宋知淑真是想要自己去瞧热闹交朋友。宋知淑明知道楚扬会去，应当是阻止自己去才是合情合理，如今这一出，她又在算计什么？

    宋清轻轻抿了一口茶，“要不我还是不去了吧？我怕去了给府上丢人。”

    “怎么会？姐姐虽然以前冷了些，可如今变了，旁人定会喜欢姐姐的。”宋知淑转头问宋老夫人道：“祖母说是吧？”

    “是啊，清丫头，你就去吧。你现在与以前不同，就多去见见人也好。什么丢人不丢人的，十六岁的姑娘，爱笑爱说话，谁会不喜欢？”宋老夫人道。

    “可是……”宋清低头咬着双唇，似乎很是为难的样子，“我那里能穿出去的衣裳就那么几件，不上台面，而且也没几件像样的首饰，要是去了，不是让人笑话咱们府么？……”

    宋知淑脸上的笑容一瞬间有些僵硬。她顿时反应过来宋清想要做什么。她不是不去，她是想要衣裳，想要首饰，想要钱。真是上不得台面的，满脑子都是这些东西……

    闻言，宋老夫人也觉得不合适。因为宋清的特殊身份，王曼云每月给宋清的份例少的可怜，她的确没什么贵重的衣裳首饰。

    从前，宋清不提，也就罢了。可现在，宋清既然提出来了，宋老夫人不得不给出一个说法。毕竟，宋清这些日子陪着她，自己不做点什么有些说不过去。

    “知淑，叫你母亲过来。”

    王曼云掌中馈，宋老夫人不过问府中之事，但大周朝崇尚孝道，宋老夫人既有吩咐，王曼云不敢不从。

    来延寿堂前，王曼云已知道了宋清要去采莲诗会的事，也做好了要出点血的准备。不就是钱么？正好去年给知淑做衣裳还剩下些没用完的料子，再加一点早就看厌的首饰，正好打发宋清。

    因此，她让张嬷嬷带上衣裳料子和首饰，同宋知淑一起来到延寿堂。

    宋清刚陪宋老夫人用完了饭，正在廊下逗鹦鹉。那鹦鹉已被宋老夫人喂得胖了不少，连飞都懒得飞，整日闲闲呆在笼子里睡大觉，唯有人经过或者见到食物时才打起精神来连声喊着“祖母安”。

    “祖母安！祖母安！”

    王曼云听着这声音，心里憋闷不已，脸上却仍是笑盈盈的，道：“清丫头。”

    宋清这才转过头来，惊讶了一下方才赶紧福身道：“宋清见过夫人。夫人恕罪，都怪这鹦鹉，方才我逗它痴了，竟没注意到夫人和妹妹来了，真是宋清的不是。”

    一个连声叫“祖母安”的鹦鹉，王曼云若是想借鹦鹉敲打宋清，当真就是在打宋老夫人的脸了。虽然她怀疑宋清是故意假装没看到，但也不得不佯装大度，淡淡道：“不妨事。”

    进了延寿堂，张嬷嬷将衣裳料子和首饰都摆在桌上。王曼云对宋老夫人行了礼，笑容可掬，“母亲，这些料子和首饰都是极好的，您看看，若是合意了就给清丫头。”

    宋老夫人由罗嬷嬷搀扶着走到桌边，略略扫了一眼，质地的确不错，便道：“好，那就给清丫头吧，辛苦你了。”

    “母亲哪里话。只要您高兴，我们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王曼云这话说的漂亮，宋老夫人很是受用。她点点头，招手唤宋清走到身边，指着桌上的东西，“都是你的了，我瞧着质地不错，你收了。料子回头找裁缝做成衣裳，穿来给我瞧瞧。”

    宋清福身微笑，“多谢祖母，夫人，知淑妹妹。”

    宋知淑又问，“那诗会？”

    宋清道：“一定去。”

    “好。”宋知淑得了这话，终于放下心来。

    王曼云母女二人陪着宋老夫人说话，罗嬷嬷带人抱着料子和首饰随宋清回绮兰院。路上，罗嬷嬷对宋清道：“大小姐，奴婢明日便找裁缝过来，量了尺寸做衣裳。”

    宋清明白这是宋老夫人的吩咐，便道：“谢谢祖母，谢谢罗嬷嬷。”

    裁缝还没来，宋清先和思思将料子检查了一遍，料子是绸缎面的，算是不错，但凑近细细嗅着，闻到一股淡淡的霉味。还有这花样，似乎在宋知淑去年的某件裙子上出现过。

    “是去年的料子。”宋清笃定道。

    思思气道：“怎能……”刚说两个字，她又意识到不可背后谈论主人错处，便将抱怨的话咽了下去，低声道：“要不，咱们去告诉老夫人？让她给大小姐做主。”

    “思思，这些日子，宋老夫人虽对我好了些，但并不意味着我可以提任何要求，尤其是得罪人的要求。让夫人给我料子首饰无伤大雅，可若是要老夫人去质问夫人，你觉得老夫人会怎么做？是会替我主持公道，还是选择息事宁人？”宋清拿起一旁的首饰，静静检查着。

    “奴婢……不知道。”思思嗫嚅道，但心里模模糊糊已经有了答案，“可是……”

    “没有可是，见好就收，别给老夫人添堵。做的太明，会让老夫人觉得咱们事多。只要哄她开心，慢慢来就是。”宋清沉声道，眼里沉沉的，不似老夫人眼前那样的乖顺活泼。

    闻言，思思低低道了声“是。”

    首饰也不错，虽然纹样过时，但都是实打实的玉石金银。从王曼云手里拿来的东西，能有几个差的？

    次日一早，罗嬷嬷带着裁缝过来给宋清量尺寸。五日后，衣裳就做好了。宋清穿好衣裳，不经意地用力扯下袖子的线头，然后在晚膳时到了延寿堂。

    一袭藕粉襦裙，绣着桃花喜鹊纹样。远远走来，衣袂飘飞，恍若一团粉色云雾晕开，衬得宋清肌肤也粉了一些，整个人是灵动活泼的。

    仅仅只是看着，宋老夫人的心情就跟着好起来。年纪大了，总爱看这些活泼热闹的人或事。宋清经过廊下逗了鹦鹉，听见好几声“祖母安”才进了屋子，如小鸟一般扑进宋老夫人怀里，仰头笑道：“祖母安。”

    宋老夫人被逗笑，“你怎么跟鹦鹉似的？”

    “鹦鹉好，人也好，都希望祖母安康呀……”宋清灿烂地笑着，宛若一朵盛开的桃花。

    “好，好，好。”宋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

    宋清从宋老夫人怀里爬起，又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泥人，是慈祥的老妇人模样，憨态可掬。

    “祖母，你看这个，像不像您？”宋清将小泥人摆在桌上，“您看这面相，多慈祥。”

    “哪里像了？”宋老夫人嗔怪道，笑着唤罗嬷嬷过来收起来放在床头。

    罗嬷嬷称是，走到宋清身边。宋清拿着泥人抬起胳膊给罗嬷嬷递去。

    罗嬷嬷接过泥人，眼光却落在了宋清的袖子上。

    那里的线头松了。宋清这么一抬胳膊，就露出一个小小的洞来，细白的肌肤看的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