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烟火

    神女的仓促离开,令崇明神殿方寸大乱。

    “你、你说什么?!”大长老拍桌而起,颤抖的手指着地上跪着的人,“静姝离开神殿了?”

    “是属下看管不力。”

    凌扶月垂下头,硬生生地承受着三位长老的怒火。

    “扶月,你怎么会……”

    二长老略显失望地看着她,这是他门下最得意的弟子,行事果断从不因感情被左右,派她去当这个三护法本该是最稳妥的,怎知她居然会犯下如此错误。

    凌扶月沉默不语。

    她此时在思考另一件事。

    那夜的来龙去脉她已调查清楚,是殿下在宫内放置了大批干茅草所致,或许殿下在殿内呆久了想要出门,但首席……

    想起昼伏生,她心中思绪万千。

    那时分明可以将殿下带回去,若不是首席忽然变卦……但是为何,首席明知如今的形势……

    “罢了,念在你平日照顾殿下也算尽心尽力,这件事就不再追究。”大长老抚着苍白的长须,意味深长,“一定要将殿下安然无恙地带回来!”

    他将那四个字说的很重,如同沉沉压在她身上的负担。

    “务必要赶在掌门回来之前……”

    崇明神殿那边如何焦灼,苍凛并不是很关心。

    她现在最想做的事,便是把身边跟着的这个臭脸的家伙甩掉。

    “我说。”她停下了脚步,一双黑黝黝的眼珠子盯着眼前的人,“你就不能把脸上这东西摘掉么?”

    昼伏生闻言一愣,一时没明白她的意思,直到看见她眼中淡淡的嫌弃,才轻轻摇头:“在下的面具不可轻易摘下。”

    她笑,“除非……”

    “没有除非。”

    说罢,他便不再言语,兀自沉默地抱剑而走,引得来来往往的人群频频回头,赚足了眼球。

    也是,他这身打扮实在是与沧州的环境格格不入。单看一袭紧身黑,又携一把炫酷的剑,脸上还戴着怪异的面具,怎么看都不像个好人。非要形容的话,苍凛觉得这很像现代某种对刺客的刻板印象,仿佛他下一刻就能给她上演一出荆轲刺秦。

    然而无论周围的人如何看待,昼伏生本人却毫无自知之明,像个木头似的,任凭他人对他们指指点点。

    苍凛也自讨没趣,她饿了一天一夜现在正是没劲的时候,既然暂时甩不掉这个大麻烦便不再理会,大摇大摆地闲逛去了。

    她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便是在沧州生活,那时她还不是人人喊打的魔尊,只是一个修为极低的小喽啰,每日在街头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倒也没有那么惨,苍凛想,只是饥一顿饱一顿,为衣食所迫也好过当上魔尊后没多久就成为“能止小孩夜啼”的角色要好些。

    可以说沧州就是她的新手村,这里的一砖一瓦对她而言都有极大的意义。

    但如今的沧州却大不如从前。

    苍凛有些难以置信。

    愈往城内走,就愈令人胆战心惊。外围的百姓好歹能看得出一日两餐尚且能够满足,而城内的百姓已瘦骨嶙峋,面黄肌瘦,双目空洞,断断续续地吸着气,以维持稀薄的生命体征。

    这里与她记忆中充斥着吆喝声和叫卖声地沧州截然相反。沧州虽小而偏,却不穷,商业遍布沧州大街小巷,组成了沧州的血液,而被称为“商人的故都”的地方,如今却破败至此,且不说普通的商户,就连城中有头有脸的勋贵也难逃一劫。

    这不像是单纯的侵略,更像是——屠城。

    这个念头一起,苍凛便没办法让它从脑海中消失。

    大的拉着小的,小的扶着老的,跟着流民队伍往南走。有的人瘦的只剩皮包骨,肚子却异常地鼓起,看起来十分诡异,见她面露不解,昼伏生难得耐心地解释道:“闹饥荒时,流民无以为生,有多子的人家便会将黄沙拌着粥分给孩子。”

    而咽下去的沙子怎么能消化,便会一直留在肚子里。

    昼伏生似乎对这些事很了解,面对沧州的疾苦也没有任何反应,但苍凛却难以平静,她见证过这个小地方的崛起,如今再看就好比是大厦将倾。

    城内已无多少人的生气,苍凛兜兜转转好一会儿才在一个偏僻的郊区找着了一家酒水。

    见着两人,店小二风风火火地来招呼人,瞧他那兴高采烈的样子就晓得,城内死气沉沉的氛围完全没波及这边。

    趁着上菜的空隙,苍凛便问了。

    “嗐,客官您有所不知。”店小二给另一座添了酒,用袖子擦了擦满头汗,“沧州这地儿啊,玄。”

    他丢下令人匪夷所思的几句话,便又去忙活,店里客人不多,但干活的就他一个,自然是要忙得晕头转向。

    苍凛看向一言不发的昼伏生,正欲发问,对方却先她开口:“抱歉,在下也不知情。”

    “我不是问这个。”

    苍凛心想你当然不清楚,成天在神殿里跟着神女屁股后面转,凡间的风又吹不到天上去,你能知道才怪呢。

    “殿下想问什么……”

    “你带钱了么?”

    苍凛问的坦然,全然不见害臊。

    “殿下的意思是……”

    “就是字面上意思。”

    她饮了一口茶,置下,又夹了菜,咀嚼几口,眉心舒展开来。

    “你看。”她说,“吃饭总得要付钱吧。”

    “……”

    昼伏生没有立刻回应,但看他那反应苍凛便心下了然,想来也是,像神殿中人这般不食烟火的样子,总是把“钱财乃身外之物”挂在嘴边,又早早辟谷了,自然不懂美食的妙处。

    看,他一口也没动。

    苍凛叹了口气,不指望他能派上用场,向店小二招了招手,在两人的注视下,她缓缓伸手,将头上的白玉钗摘了下来,放在桌上。

    “这个保真,拿去当掉能换不少钱。”

    店小二半信半疑,但他瞧这两人的穿着打扮精致的很,非富即贵,想来也不是会骗人的样子,也就信了个七七八八。他估摸着是哪家小姐跟着侍卫私奔了,也没来得及带出钱来。

    一时间,苍凛见他眼神变得奇怪了起来,没等他们开口,对方便神神秘秘道:“我懂我懂,我不会说出去的。”

    他收了白玉钗,还用异样的眼神看了一盘的昼伏生一眼。

    多水灵的姑娘,怎么就跟着个没钱的穷护卫私奔了,出门在外还得当掉心爱的钗子。他瞧这护卫凶得很,又不懂说好话,想来小姑娘定是受了不少苦。

    昼伏生的职业习惯让他对外人的气息很敏锐,察觉到了店小二诡异的目光,他却不知好端端的为何被人鄙夷了。

    “你刚刚那话是什么意思,沧州到底怎么了?”

    苍凛一见店小二的神情便知他似乎误会了什么,索性顺水推舟,“我和兄长与家中长辈走散,误打误撞到了这儿来,却瞧见城中那副惨不忍睹的模样,唉。”

    瞧瞧,在外头连身份也不敢承认,只能以兄妹相称。

    店小二越发同情起这位“为爱私奔”的富家小姐,连带着看昼伏生也愈发不顺眼,在后者不明所以的目光中,他愤愤道:“姑娘,真是苦了你了,良人难觅啊!”

    苍凛:?

    他又道:“沧州如今状况,实属是飞来横祸,当今圣上怀疑沧州县令藏匿朝廷要犯,沧州百姓俱是帮凶,便叫人把沧州翻了个底朝天,这不,城里的勋贵都被抄了家,庶民们也有苦说不出啊!”

    而店小二当时在外地未归,这才逃过一劫。

    只是怀疑,便要屠城?

    这个说法显然有些令人费解,便说这凡间的皇帝即便当真是凶残至极,也不至于干出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情来罢。

    见苍凛不信,他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人注意后,瞧瞧凑到人耳边,用着两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轻声道:“听人说,朝廷要犯是表面的说法,那藏匿的并不是甚么犯人,是……国玺。”

    国玺,乃一国之物,象征着皇帝的权威,倘若沧州县令真是藏了国玺,那可真是以一人之力牵连了一城百姓。

    “元芳,你怎么看。”

    “殿下。”昼伏生道,“在下不是元芳。”

    “知道知道,欸,真是一点玩笑都开不起……”

    苍凛吃饱喝足,精神也回来了,便又开始没个正形。

    “你觉得这人间的皇帝,真是因为这个原因对沧州下了手?”

    再怎么偏远,好歹也是自己的骨肉,就这么放弃一个地方了,再不济,抓了一州县令顶罪便可,何必如此大动干戈。

    “在下对凡间的事情并不熟知,倘若国玺真是如此重要之物,身为一国之君,谨慎些也是自然的。”

    他说的轻巧,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实际上这事的确也与他们无关,昼伏生属于天赋型选手,自小便跟着师长在仙途步步高升,一朝被选中进入神殿平步青云,成为神女座下的首席护法,引得修真界人人红眼。

    而慕青禾作为神殿最尊贵的神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被众人当作国宝来宠,生怕一个不小心被不怀好意的家伙盯上,对凡间的事理应是毫不关心的。

    但他并不知道神女的芯子已经换了个人,苍凛对沧州还是有些感情,毕竟是作为新手村一样的存在,她对这里有着天然的淡淡眷恋。

    于是他便问了,“殿下似乎对这里很熟悉?”

    “倒也谈不上多熟悉。”苍凛笑了笑,眸子里沾了些烟火,“只是有所耳闻罢了,话本子上经常出现这个地方。”

    他没再追问,因为下一刻,苍凛忽然对他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噤声。

    “听说了没有,最近那群亡命徒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这些杀千刀的魔修!”

    隔壁的木桌板被重重拍响,茶杯都禁不住动静而剧烈摇晃着,足以显示主人有多愤怒。

    “那魔域之主的骨灰都凉透了,那群杂草一样的家伙居然还有心思闹,这才第三年啊!”

    哦,不好意思,前魔域之主现在就在这里,还活得好好的。

    “哼,鸡鸣狗盗之辈什么时候都有,不过是最近多了些罢了。”另一人冷笑道,“我只听说,他们是在找人。”

    “找人?我看是借着找人的心思抢人家宝物吧。”

    “这可不好说。就在昨夜,有一群魔修打了起来,为首的女魔修穿的那叫一个香艳,一套法术出神入化,还拿着红鞭子抽人——”

    “魔修杀魔修?哼,真亏你想的出来。”

    ……

    这话看似闲谈。带给苍凛的信息量却很大,抛开魔修之间也会内斗这句不谈,光是他们描述的那位心狠手辣人也挺辣的女魔修,令她不由得失神片刻。

    “殿下似乎对魔修很感兴趣。”

    昼伏生见她神情专注,不由得皱眉:“魔修尽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那位女魔修想必也是如此。殿下还是离远些,上一仍魔尊虽已战败,仍不可掉以轻心。”

    苍凛收回了目光,看向眼前的人。

    不过片刻,她便弯起了嘴角,“我晓得,不用你提醒。”

    昼伏生极易察觉人的情绪变化,不知为何,刚刚那一瞬他竟感受到了来自殿下的杀意。

    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是汴京,离开前店小二盯了昼伏生许久,欲言又止,直到一旁的苍凛含笑说着“不必担忧”,他才放下心来,两人之间的互动令昼伏生十分茫然。

    “殿下。”他似乎有些犹豫,“不将钗子取回来么?”

    慕青禾贵为神女,要星星要月亮都有人颠颠地给她找来,不至于连个钗子都拿不出手吧?

    面对她的质疑,昼伏生轻叹了一声。

    “也把,殿下若决意如此,在下也不会阻拦,只是……恐怕那会让他引来杀身之祸。”

    “不过是一个钗子。”

    苍凛不以为然,摆了摆手便不再理会他。

    “是的,那只是一支白玉钗。”昼伏生喃喃自语,“但那是掌门送给殿下您……”

    看着前方蹦蹦跳跳的身影,他将话又收了回去,也不知她是否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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