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护法

    嗒、嗒、嗒。

    细长的手指有节律地敲击青玉圆桌,一下一下地打在他们心口。

    跪了一地的除了长老院的人,还有平日负责静姝神女衣食起居的第三护法凌扶月。而一人昂首挺立,嘴角微扬,在一片乌压压低着的头颅中格外惹眼。

    “回禀掌门,昨夜,回影石有了回应。”

    此话一出,底下的人纷纷抬头。

    南宫瑾表情未变,指尖轻扣玉桌。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殿下她……似乎与首席一同在沧州逗留了数日。”

    那侍从艰难吞咽的动作没逃过南宫瑾的眼睛,他把玩着玉扳指,眉目间柔情难掩,倘若苍凛在此便会发现,这玉扳指竟和她当给店小二的玉钗是同一种材质。

    “大胆说。”他的语气不带任何波澜,像慈父一般温和,“逗留了多久?”

    “……三、三日。”

    “然后呢?”

    “然、然后,定位符就没有了动静,根据最后的影像信息,殿、殿下说她‘当掉’——”

    话未说完,他便如同承受不住压力般双膝跪地,颤抖说着掌门饶命。

    “是昼伏生要‘当掉’钗子,不是阿禾,你说错了。”

    “是,是首席干的!没错,都是首席,是首席带走了殿下!”

    “目莲,你可听见了?”

    南宫瑾的指尖停顿,抬眸看着现场唯一不跪的人。

    目莲阔步向前,行走间腰上佩剑上的红缨剑穗肆意摇晃,他停在掌门面前,也未行礼,右手按在剑柄上居高临下。

    他的态度可以称得上是傲慢,但座下没有一个人敢跳出来指责。

    “莲,俱已知晓。”他眯眼看了跪在地上的凌扶月好一会,后笑道:“三护法才刚来山门没多久,或许还不太懂神殿的规矩,连看个人都看不住,看来殿下是对你太好了,才让你有了逾矩的念头。”

    话里话外都在挤兑她,当凌扶月未吭一声,只默默低头承受,她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大长老二长老都不会替她说话。

    “神女也真是,老老实实在殿里呆着不好,非要到凡间凑热闹,这万一要是让哪只阿猫阿狗给抓了咬了,那就太可惜了……”

    “目莲,慎言。”南宫瑾虽制止了他的话头,眸子里却不见愠怒,“是昼伏生起了私心将阿禾带走,阿禾一直很乖。”

    他谈起所谓“阿禾”时,倒更像是对待小猫小狗态度。

    “啊……掌门,是莲失言了。”

    目莲向他微微弯腰以示赔罪,但面上依旧是一副不羁模样,“是那位首席?那可就麻烦了,长老们难道忘了五护法是怎么死的么?居然容忍这样的事情……”

    他说着长老院,眼睛却一直盯着从容淡定的南宫瑾,果真在后者眼中见到了他想看见的神情。

    “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处理。”不过一瞬,南宫瑾便恢复了往常的姿态,令目莲感到有些遗憾,“将阿禾完完整整地带回我面前,而昼伏生……”

    他顿了顿,道:“如有反抗,杀了。”

    “莲,领命。”

    凌扶月垂头不语,无人看见她麻木不仁的表面下紧握的双拳,额头也在不知不觉中沁出了汗滴,她只祈祷,殿下最好逃得再远些,躲起来,千万不能被那条疯狗嗅到。

    远在千里的昼伏生并不知自己已经背了千百次黑锅。

    他看着右手一个冰糖葫芦,左手还往嘴里塞面饼把腮帮子装得鼓鼓的苍凛,终于有些忍不住开口:“殿……小姐。”

    他似乎还未习惯这个称呼,念起来总有些磕磕绊绊。

    “请恕在下直言,殿……小姐您身上已经没有能够典当的物品了。”

    “嗯嗯。苍凛含含糊糊地应了两声,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她嚼了半天,鼓起的腮帮子终于瘪下去,又慢条斯理地把面饼也装进肚子里,才舍得把目光放到他身上。

    从上至下扫视一遍,依旧是写满了“冷酷刺客”标签的模样,赤色的锦锻衣领看起来也不是很值钱,佩剑估计也不能卖……最后停在那张硬邦邦的脸上。

    “你这——”

    “面具,不可。”他下意识后退一步,轻轻摇头。

    “好哦,那就露宿街头,给野狗美美吃一顿。”

    “……”

    他不知话题风向是怎么转到这头的。

    汴京比之沧州的物价要上涨得多,路途遥远他们也需屡屡住宿,身为高修为者昼伏生自然不需要休息和进食,当如今已是肉体凡胎的殿下却十分脆弱,不仅需要睡眠,睡到日上三竿,还需要“口感好”的食物方能食用。

    人,都同她一样难活么。

    “殿下,在下有一提议。”

    ……

    他们到达暗泉山庄时,日已西沉。

    暮色笼罩着汴京城,而归于暗泉山庄,据说从这座汴京里最大的府邸观云,伸手如同天在眼前,五指可触碰白日,至于这些坊间传言是夸大其词还是名副其实,普通人不得而知。

    因这暗泉山庄乃汴京第一富商——陆枉的家业,寻常百姓路过只敢抬头望一眼,生怕那灼眼的金丝烫坏了眼睛。

    陆枉,字时眉,汴京城内赫赫有名的商人。这暗泉山庄虽起名叫山庄,却丝毫没有寻常山庄的低调朴实,反而处处透着“我有钱来抢我呀”的嚣张气焰,单凭山庄大门便已经令人望财生畏。

    “这……就是你说的提议?”

    苍凛仰头看着牌匾上用不知是什么材质的珍贵涂料写作的“暗泉”二字,只觉开了眼了。

    “殿……小姐,陆公子是行四的护法,在人间行动时有他做掩护会更方便些。”

    说起这位特殊的四护法,让苍凛好奇得很,这位无论放在哪儿都很怪异。身为修仙之人,甘愿蜷居凡间,很怪;身为神殿护法,却不在神殿侍奉,很怪;而向来以规矩办事著称的崇明神殿竟然容忍他的存在,更怪。

    忽然想到什么,她面色难看起来。

    “你不会是想,联合他一起将我架回去吧。”她狐疑地瞥他一眼,“你们这些声称是本神女护法的家伙,个个都没安好心,说东偏要往西,叫我怎么相信?”

    “殿下,若在下存心要带您回去,便不会等到现在。”

    这道理她当然懂,但她听着总觉得不爽,他们都把她当成了可随意摆弄的偶人一般,倘若自己尚有三分实力,也好让这些不听话的家伙们不敢忤逆她。

    思及此,她愈发渴望回到魔域了。

    二人正说话时,从金光闪闪的大门里头走出来一个小门生,规规矩矩地朝着他们行了个礼,又朝昼伏生正色道:“这位道友,您的拜帖已交给师傅看过了,请二位随我进来罢。”

    若不是这金筑的大门实在让人难以忽视,这儿还真有那么点归园田居之感。

    暗泉山庄内里刨去了繁杂多余的装饰,采用以清丽为主,淡雅为辅的风格,山庄内红木桥头,绿水低荷,如纸上墨画的神来之笔,与外面闪瞎人眼的大门风格全然不同。人行于此间,只觉天在水,云饰荷,烟柳画桥,恍然如世外桃源。

    小门生在前头领路,跟个闷葫芦似的,让苍凛想找话头撬点情报出来也没辙,只好朝昼伏生挤眉弄眼,只可惜后者像没看见似的,空余她一人唱着独角戏。

    一个个都惜字如金得很。

    苍凛倒是想多了解些这位沾了些烟火气的第四位护法。她脑海里没有慕青禾的记忆,只怕在相熟的人面前露了馅儿,若是这位四护法同凌扶月、昼伏生一般好糊弄还好说,若不是,那她可要受些苦头了。

    然而待她见到陆枉本人之后,她便知道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

    “咳、咳咳,殿下远道而来,光临我这小小寒舍,实在是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一身白羽鹤纹锦云袍的陆枉,卧在塌上懒懒地看人,托着银龙烟枪吐白雾,弗一进屋,苍凛便被这满屋的烟雾缭绕呛了好几口。

    “都是些小玩意儿,扰了殿下的良夜真是叫人难以安心。”说是这么说,下一刻他却又吸了一口,“啊……殿下,请殿下责罚,若是夺走了时眉的这些小玩意儿,时眉可就活不了多久了。”

    瘾君子,无药可救的瘾君子。

    苍凛皱眉不语,只顾一个劲地挥走跑到面前来的烟雾,她对这个味道实在喜欢不起来,在现代时就厌恶这种气味,没成想身为修仙者的陆枉居然败给了这种东西。

    他比苍凛见过的任何修仙者都要更像人些,无论是吸烟的习惯还是病捞捞的状态。

    “陆公子的病,还未医好么?”

    昼伏生一开口,陆枉便笑了,道:“老毛病了,有什么好医的,首席难道不觉得在身上沾染上这些个杂症,能更切身地体会活着的感觉么?”

    真是个怪人。

    苍凛心想,没见过哪个正常人会情愿自己生病的,还久病不医落下病体,放在现代可不就是心里头有点什么毛病。

    “殿下,似乎瘦了些?”

    塌上之人缓缓起身,肩上的鹤纹袍便随之滑落,一旁待命的小门生见状立刻上前搀扶,只见陆枉撑着身体下地,一步一步靠近,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眯起,看人时总像在打量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

    “陆公子,殿下与我离开神殿时并未禀告掌门,估摸着还要在汴京呆上几日,恐怕要劳烦四护法好些时日了。”

    说白了,就是我们是逃出来的,有人在后面追,来你这躲躲。

    “为殿下分忧是我等之荣幸。”

    他仍执着银龙烟枪,朱唇轻含烟嘴,呼出一口白云,半阖的眸子有意无意地掠过她的脸。苍凛受不了这股味道,偏偏他还靠近自己面前,呛得她难受的紧,瞪回去时便会撞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睛,像是有千言万语在其间,却欲语还休。

    一片诡异的气氛中,陆枉率先打破了僵局。

    “松儿,送两位客人去用膳罢。”他收回了视线,露出一个乖巧的笑,“殿下沿途奔波劳碌,需得好生歇息,后院那么多个宅子,殿下可随意挑一处,既来了我这暗泉山庄,时眉定会让二位毕生难忘。”

    饭席间,苍凛食不知味。

    倒不是说这饭菜有多难吃,恰恰相反,号称汴京第一富的陆枉,怎可能会让他们吃些不入流的食物,只是她一念起那人的眼神,便觉心中发怵。

    陆枉可是认出她不是慕青禾了?

    但她觉得不像,陆枉常年生活在汴京,对神殿之事鞭长莫及,也不可能会与身为神女的慕青禾有太多交集。

    昼伏生看出她的心不在焉,便悄声问她可是想回神殿了,得到对方的白眼后,他知趣地没有再说话。

    兴许是她多想了,好几夜没合眼,凡人之躯经不起折腾,精神有些疲惫了也是自然。

    她正这么想着,便放下了疑虑,只是没成想,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了。

    “殿下请留步。”

    身后响起陆枉病恹恹的声音,正欲回院里的苍凛便停了,回头看着来人,高冷道:“陆公子有何事?本神女可是很忙的,赶了几天路,可没空跟你闲聊。”

    她学着慕青禾的说话方式,端作一派有架子的模样,而对方却只是轻轻笑了,似乎并未被她唬住。

    “你这样子倒是有几分像她,但若真是殿下,断不会听从昼伏生的话来我这地方。”

    “……你什么意思。”苍凛捏紧了衣角,面上却仍时冷冷清清的模样,“身为四护法,竟无力至此。”

    “呵呵……”

    陆枉不顾仪态地笑起来,笑得咳嗽了好几声,用袖子掩面平复了好一会儿,才不至于在她面前丢了脸。

    “有什么好笑……”

    “慕青禾早就死了。”他直接喊出神女的名讳,全然不觉这是多么以下犯上的事情。

    “我亲眼看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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