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

    景宸见业秦有些呆呆的,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倒是开起了他的玩笑。

    他爽朗地笑说:“哥,你作什么半天不说话?”

    末了又笑道:“我可真想让大家都来瞧瞧这平日里运筹帷幄、英明神武的太子,饮了酒后都是怎么个呆样的。”

    业秦这才回过神来,仍是有些不可置信地问他:“宸儿,这些事……你当真不怪我吗?”

    景宸低头沉思了片刻,这才摇了摇头,他轻声说道:“不怪。”

    他转过身来看着业秦:“我自小生在帝王家,十一年战乱致使天岳外强中干。父皇阴鸷多疑又对我向来不喜,我生错了时候,自小记事起就没有母族庇护。再者,我这人又没什么太大的才干,就连周岁巫卜都说我是弃子……”

    说到这里,他有些轻笑起来:“是以,其实我从很小时便就知道,我这个做弟弟的,能帮你的地方真是十分有限。”

    业秦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景宸,只听他又继续说道:“其实,我那时得遇恩人所救,本是可以回来的。我想了又想,可我最后却没有这么做,之所以我会这样选,不过是因为我心里明白,哪怕我五年前重回天岳,其实也并不能帮你什么。可我若是不回来,没准你还能拿我的事情来跟老三老五他们来一场清算。”

    业秦无声地看着弟弟,景宸则轻轻叹了口气:“既是生在帝王家,便最好不要觊觎普通人家的兄友弟恭,这我不是不知,我们这样的身份,怎能与那些平常兄弟去比?我们,自是情况有所不同的。”

    他转过身来,眉目中似是藏满了星辰。

    他看着面前丰神俊朗的胞兄:“可是哥,纵使我有这番觉悟,可我十分清楚你我之间并不同于一般的皇子,生在帝王之家的兄弟,总是面和心远。可从小到大,你到底是如何对我的,我这做弟弟的从来都是心知肚明。是以,我从不曾怀疑过你与我的兄弟之情。

    我只是……我只是非常清楚地知道,你虽是将我视作至亲,可你心中还有着想要实现的远大抱负。在这点上,我这做弟弟的,恐怕也会被你排到后头。”

    业秦失语,他只是心中在想,这世上,恐怕也只有宸儿最是他的知己,也只有自己的这个亲弟弟,才能真正懂得他的内心。

    景宸接着说道:“你若是问我心中介怀吗?老实讲,才刚得知真相的时候,心里确实是有一些。可能我还是不够成熟稳重,其实我审那当年的匪徒之前,已有些蛛丝马迹让我对当年之事产生了疑问,可直到问完他以后,我才真的知晓实情。

    我刚得知真相时我只是在想,你为何能对我都如此这般狠心?

    可是哥,你知道吗?当我看着君临城的繁华,当我想着维护这繁华所需要付出的代价,当我知道原来竟有那么多天岳国人早已民不聊生,只得铤而走险去做匪徒,当我知道除去君临城以外的地方,可能早已是另一番惨状。在那一刻起,我便知道了自己心中的答案。”

    景宸坦然地看着业秦,他郑重其事地对他说道:“我与那些百姓一样,我希望他们能等来一位能解救他们于水火之中的明君!所以那时,我将一个弟弟对自己哥哥的怨念抛下了,我试图用另一种眼光来看你,我试图用一个百姓的眼光,来看待东宫的储君。”

    景宸此刻面上渐渐带了笑:“我想到你肃清大理寺,启用那些刚正不阿的清流,我便知你有心去成为那个想要拯救天岳国的人。所以,我这个做弟弟的,自然也就理解了你的一番苦心。”

    业秦只觉自己内心多年卡在心涧正当中、那避而不谈的忌讳,自己都不愿去探究的那颗名为愧疚的巨石,此刻被景宸这番发自肺腑的言语给全然击碎。

    那些晦暗的碎片终是被万古江河势以不可挡的巨流一同带走,这条如游龙一般的河流正在朝着自己的目的地一路向前。

    这涛涛江河湖海,会不留情面地带走所有晦暗不明和肮脏卑劣的从前。

    他要去的,是一个更好、更光明的、更远大的未来。

    景宸拍了拍业秦的肩膀,他真心实意地对胞兄说道:“我既是有了这样的思想觉悟,便不会再拘泥于从前。再者,我虽是或多或少吃了一些苦,可后来我也确实得遇贵人相助,我这些年所过的日子并不比在天岳的差,实话是,没准我过得比在天岳还要好上很多。”

    他有些调皮地笑了:“再说,你这般心高气傲的人,如今也已向我诚心道歉了。我觉得这就够了,我话都说得这样明白了,想必你如今也能知道,我不会再对此耿耿于怀了。”

    在业秦感激的目光之中,景宸认真说道:“你先是一国太子,然后,你才是我的胞兄。我分得清楚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什么是要排在后面的。胞兄,我想让你当上皇帝。”

    景宸将双手扶着业秦的肩膀,一字一句,郑重其事地对他说道:“你一定要当一个好皇帝。”

    此刻,沐湖斋的摘星殿外突然有一只猛禽悄悄飞了过来,它身姿优雅地站在栏杆上,耐心地等待着自己的主人。

    黑夜之中,它的视线聚焦在那个男子身上,虽是背朝楼台,可景宸仍是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种目光,他转过身来一看,是阿隼站在外头。

    是绪宁来信了?

    他大步流星地走向它,阿隼自觉地抬起一只脚好让景宸将信取下。

    与其说是信,不如说这只是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纸条,景宸急不可耐地打开阅读,可他才看了一眼,便突然神色大变。

    他站起身来,神色匆匆地对业秦说:“哥,我恐怕无法在此地等父皇回来了,冬尘及虎符之事,我就全都交给你了。”

    他焦急地说道:“我明日就要出发去朗月!”

    ***

    朗月栈道。

    程绪宁正骑着小马,她刚通过栈道,此刻正行进在朗月的官道上。

    钱匀听到她说要回朗月的时候可谓神色大变,可杨一闲却十分放心地让她尽管去。

    程绪宁心中虽是松了一口气,可又有些伤心,老师竟然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吗?

    可后来当她见到老师派来保护她的暗卫、备好的马车、还有程绪宁在涌泉骑惯了的心爱的小马,他们全都等在一闲庄门口,她这才心道老师可真是神机妙算。

    原来杨一闲早就知道若是朗月有难,以程绪宁的性子,她定是不会坐视不理的。

    钱匀本还想跟着程绪宁一道同去,程绪宁这小丫头的脾气甚是让钱匀欣赏,他自己虽有两个闺女,可女娃儿无一例外都随了她们娘亲那般行事稳妥,只有程绪宁那总爱见缝插针调皮撒泼的劲儿才和钱匀能玩到一起。

    可杨一闲凭着一纸文书就打消了他这样的念头。

    如今冬尘与朗月、天岳的大战一触即发,一闲庄等人虽是已经占领了先机,可不到事成之前一切皆有变数。

    辰墟的布置还需钱匀在场坐镇,是以他只能依依不舍送别程绪宁。

    程绪宁上了马车才发现,郑青梅的侍女听雪也同她前去。

    听雪生得冰肌玉骨,程绪宁每回离了涌泉,最心心念念的就是她那一手制作甜糕的好厨艺。

    听雪见她上了马车,便马上递过去了一包才做的糕点,程绪宁接过以后立刻笑得嘴都合不拢。

    只是等她两块甜糕下肚,又有些疑惑地问道:“听雪姐姐,你为何此次同我前去?总不可能就是为了给我做些吃食吧?”

    程绪宁在杨一闲手下虽说日子过得很好,可她从来都不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吃不起苦的女孩。

    此番出行又是为了给朗月作战前准备,只要程绪宁别饿死在半路,杨一闲和郑青眉根本就不会管这些琐事。

    听雪若是同行,自然有些别的原因。

    听雪递给程绪宁一枚玉印:“这是先生的私印,届时你需以此作引求得朗月皇帝的觐见。”

    程绪宁将它接了过来,只听听雪继续说道:“这只是其一,其二,我身上有些功夫,若是姑娘半道遭遇贼人,我定是不会让他们好过!”

    若是一般剑客说这样的话,倒也就罢了。可听雪分明生得柔柔弱弱,这些话从一个肤白貌美、弱柳扶风的妙龄女子口中说出,倒是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程绪宁眼前一亮,抓住听雪的手赶忙问道:“姐姐,你身上竟也有功夫?我此前可从不知啊!”

    听雪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我功夫可好着呢,只要有我在,姑娘你放心,我定是不会让你伤了一根毫毛的!”

    程绪宁心满意足地啃着甜糕,她感激地想:老师和青眉姑姑待自己可真好!

    ***

    隼哥这些天很是辛劳,在天岳、辰墟、涌泉各地飞隼传信,忙得不行。

    程绪宁出发之前给景宸写了信,让阿隼给他带去。念着阿隼辛苦,程绪宁临行前喂它吃了好些鸡腿,还与小白猫云飞飞认真道了别。

    朗月都城建在多罗山脉之上,上山只能骑马或是步行。马车被留在了栈道处,等下山时才能启用,程绪宁和听雪各自骑着自己的马匹走在山道上,暗卫在不远处跟着她们。

    多罗山脉唯这一条路可上山,路虽是平坦,可到底还是爬山。

    朗月之行走得并不轻易,好在程绪宁从来都是没事就喜欢上山下海的那类人,她能这么多年都坚持调皮,全都仰仗她有一副健康的好身体,是以这些路途对她倒算不得什么。

    可听雪倒是神奇,虽是看起来身姿柔弱,可是她既不惧怕这烘照的太阳,又不怕这赶路的艰辛,程绪宁都累了她还面不改色连口大气不喘,程绪宁心想:不愧是身上有功夫的人,到底是不一样。

    走了两日多,前方传来了热闹的声音,程绪宁只觉心中有些不同于以往的感受,她手持缰绳唤小马快步朝前赶去,朗月都城终于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她神色有些复杂,心头有些颤动。

    离开了五年多,她终于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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