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宅

    朗月国都城。月城。

    程绪宁跃下了马背,看着城门,有些呆呆的样子。

    只一会儿听雪便跟了上来,她温柔地在一旁等待了片刻,才在程绪宁耳边轻声说道:“绪宁,我们先去酒肆吧。”

    女孩这才如梦初醒地点点头道:“哦哦,好。”

    朗月都城建在山上,是以不似山脚那般炎热。程绪宁一言不发慢慢走着,已经五年多过去了,她尚不确定朗月的酒肆是在哪个方向,只得在街上寻个行人问路。

    行人说,月城最好的酒肆都在观月街上,程绪宁心头一动,观月街她小时候常跟外祖父一同前去。原来这些年,朗月似乎并无太大变化,观月街仍和从前一样,是月城最为热闹的地方。

    月城虽是没有明文规定不能骑马赶路,但为了不要在人群中太过于显眼,程绪宁和听雪只是牵着马匹步行。

    只一会儿,他们便来到了观月街,程绪宁小时候常来此处,外祖父总会带她来这儿打打牙祭,有时买些新奇的玩意,如今再次回到此地,不知道为何,程绪宁并没有像自己以为的那般哀伤。

    她心头漫出了一丝暖意,走在这街上时,她感觉自己仿若是行走在外祖父温厚的大手之上。

    外祖父,你一定会在天上保佑宁宁的,对吗?

    听雪像个大姐姐那般照顾程绪宁,她们二人前去酒肆入住,又将马匹拴在马厩。听雪怕程绪宁肚子饿,便要了张桌子叫了几个菜。

    朗月食材不丰,最出名的是羊肉,这儿上菜很快,程绪宁望着桌上那一盘白切羊肉和粉丝丸子汤,喝下一口肚子里暖洋洋的。

    此时她才觉得,自己终于回到了家乡。

    “听雪姐,我想今日先就在各处转转,搜集一些线索了解下朗月如今究竟是什么情况。等我们知道的差不多了,再进宫去找皇帝,你看如何?”程绪宁小口小口地喝着汤,压低了声音对听雪说道。

    “好。”

    因着一会儿还要探查消息,听雪并未叫店家上酒,只喊小二上了当地有名的咸茶。程绪宁虽是本地人,但这咸茶她从小便就吃不惯。听雪倒是喝得很香,程绪宁见她一口接着一口,此时女孩终于露出了回到朗月之后的第一个笑容。

    程绪宁笑嘻嘻地对听雪说道:“听雪姐姐,你同我外祖父的口味是一样的呢。我外祖父以前也爱喝这咸茶,我则是向来吃不惯这味道。不过,我小时候可爱叫外祖带我出门喝咸茶了,因为他一旦喝了就眉开眼笑全身舒坦,而我呢,就能趁此机会央求外祖给我买些糖果子吃。”

    听了她这番同言童语,听雪轻笑了起来:“你爱吃甜,这是整个涌泉都知道的事,每回你说要来,姑姑都会让我提前多给你备一些甜糕。”

    青眉姑姑虽是性子很烈,可宠起人来甚是熨贴。程绪宁很是感激地猛朝听雪直点头:“青眉姑姑真是天下第一等的好姑姑!她生得貌美又聪慧,而且她最是照拂我了。”

    听她这样说,听雪忍不住噗嗤一笑:“你这话可千万记得到时候在姑姑面前同她亲自说,她准会听得笑不拢嘴。”

    这一顿饭让程绪宁的心情有些平复,其实她离开朗月时只有十一岁,如今想来很多记忆都在脑海中逐渐开始模糊,可这具身体的记忆似乎还在,程绪宁付了饭钱出了酒肆,下意识地便立刻朝右拐了个弯。

    走了半条街,程绪宁又自动往左边绕,别说听雪有些疑惑这是要去哪儿,就连程绪宁自己对此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等她回过神来,她已是站在一个宅子前面。

    据这门上的牌匾来看,此地是姚姓人家的宅子。

    那门口有一个石像,雕的是个珠圆玉润的天界童子捧着一颗玉桃,不知为何这石像看起来甚是眼熟,绪宁心里不禁有些恍惚。

    她在脑海中搜寻着什么,这里想必她过去常来。

    程绪宁从小就不喜在一处待着,总是没事就要往外跑。外祖父爱喝咸茶却不爱骑马,是以这一老一少总是步行来到这条观月街,再步行回家。

    可这里却并没有朝着家的方向。

    程绪宁馨香,为何自己喝完咸茶,便就下意识地朝这个地方转弯,难不成,这地方以前外祖父常带自己来吗?

    程绪宁还在思索着,面前的宅子大门竟已在她跟前打开。

    听雪立刻站到程绪宁身旁有些警惕的样子,可谁知出现在二人面前的,竟是一个童子打扮的小人。

    “二位姑娘,里面请,先生已在此等候多时了。”那童子朝她们作了一个揖,作出一个“请”的动作。

    程绪宁和听雪对视一眼,她微微朝听雪点了点头,她们一前一后,跟随这面若莲花的小童子进了宅子。

    虽说她尚不能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程绪宁对外祖父有着一种本能的相信。

    过去都是外祖父带她来观月街喝咸茶吃糖果子,如今这个地方,定是外祖父曾常带她来过的。

    很可能他们来的过于频繁,是以程绪宁都养成了身体的记忆。

    可她心中仍是感到疑惑,为何她们才到门口,那童子便能立刻出现。这倒也就罢了,可他刚才分明对她们说的是:“先生已在此地等候多时。”

    这宅子的主人到底是谁?难不成他还会未卜先知不成?

    ***

    童子带二人走过院子,进了一处婉转曲桥,这宅子外头看着仅是古朴,可里头却十分细致,无不彰显屋主的财力和趣味。

    朗月少水,可此地竟布置了池塘,里头还有锦鲤和玄龟。

    程绪宁一路看一路瞧,瞧见这玄龟和锦鲤她又总觉得熟悉,她如今已是越发肯定,自己小时候一定来过此地!

    七绕八弯的,童子终于领着程绪宁和听雪走到了另一个僻静的小院落,才刚进到那院落里头,便瞧见了一个扇子形状巨大的白石玉屏竖在一处,与一旁的怪石古松相互映趣。

    小童子朝二人福了福身子:“先生就在里头,姑娘们请。”

    程绪宁和听雪对视一眼,便上前一步,她刚想敲门,却见房门从里头打开。

    来人是一位白眉长者,他虽是胡须皆白,可皮肤好似婴儿一般富有弹性,双目黑亮且炯炯有神。

    老翁面目和善,一见到程绪宁就笑了,他又赶紧朝小童子说了句:“福儿,给客人上茶。”小童子闻言便马上一溜烟地跑得不见人影。

    白眉长者转过身来神情有些激动地看了程绪宁好久,然后便邀着两个姑娘进了里间。

    ***

    茶汤很快被送进屋来,奇怪的是,小童子不仅准备了茶,还给程绪宁专门上了一道米汤。

    面前的长者似是充满期待地对程绪宁说道:“这是特地为你备的,也不知道你是不是还记得这味道。”

    程绪宁心里虽有疑问,还是从善如流地喝了一口。、

    米汤醇香味浓,还带着一丝清凉的甜。

    她脑海中的迷雾立刻被这股醇厚的香气吹散了一些,她抬起头有些迷茫地看着面前的长者:“这个味道……?”

    先前白眉长者还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喝米汤,见女孩似是有所反应,他很是欣慰地说道:“你小时候最爱喝这个了,每回你外祖父带你来的时候,我都会给你备上。”

    程绪宁心头一颤,她努力试图抓住脑海中的记忆碎片,可不知为何,对于朗月的回忆像是被过去的她故意尘封了起来。

    她忍不住环顾着这间屋子,她的视线碰触到桌上的玉制棋盘,院外的乱石与古松,然后,她的目光看向面前这位笑吟吟正看着自己的白眉长者。

    此地分明是如此熟悉,可为何她却记不清晰?

    “宁宁,我是姚爷爷,你小时候常随你外祖父一同来我这宅子玩。不知你如今还记得我吗?”长者循循善诱地问道。

    ***

    程绪宁的外祖父名叫程司渺,司邈少年聪慧,自小便颇具才干,与韦家家主韦清寻私交甚笃,二人一同管理着月矿事宜。

    司邈的小女名为清倩,自小便承袭了司邈的才智,清倩虽是女儿生,可她天生精力旺盛敢闯敢拼,好多男儿都被她比了下去。

    这姚宅主人便是面前这位姚广垠,他并非朗月本地人,曾是东北苦寒之地一猎户家的孩子。

    小时候受苦受穷,一家人拼尽全力只为了活着。姚广垠的父亲是个猎户,等他十六岁时,他理所当然的也成了一个猎户。

    话是如此,可于姚广垠这样才智卓绝的人而言,让他此生就只是做一个猎户,就仿若故意将玉珠错放在泥碗之中,任其蒙尘。

    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姚广垠背起弓箭朝外走着,话是如此,可他却根本不是一个好猎户。

    姚广垠大字不识从未读过一日书,可他却自小便就莫名接收到一种天地之间杳杳冥冥的感召。

    虽是靠打猎为生,可他总觉得那些野兽是天地与自然的一部分,它们甚至是自己的一部分,是以他能放就放,能不杀就不杀。

    一家人靠着姚广垠打猎吃饭,简直险些就要饿死。

    他是最具善心的屠夫,也同样是最不入流的猎手。

    姚广垠的父亲动辄对他辱骂,说自己真是白白养他这样大,这唯一的儿子竟是如此无用,早知如此还不如别费那些米面,在他小时候就将他扔去喂狼。

    他爹是个猎户,一家的重担压在他身上几十年,他拼尽全力也曾在某年饿死过自己的另一个孩儿,那孩儿死的时候还未满周岁,因着没有吃的,母亲也没有奶水,这才早早没了。

    姚广垠一直记得自己那个未能长大的弟弟,他心想,也许是因着用尽全力却还是让家人连生存都成问题,父亲这才愈发嘴拙又爆裂的。

    他不是不能理解这些。

    不过,这世上各人有各人的机缘,姚广垠本就不该当一个猎户,他的人生便也不会以一个猎户的身份结束。

    有一日寒冬,姚广垠外出捕猎,好不容易狠下心来猎了一只野兔,谁知,他竟然在漫天的风雪之中遇见了一个衣不蔽体的老翁。

    姚广垠思索再三还是不忍,见那老翁已无半点知觉,他便将老翁背了回去。

    回到家中,他又怕老人支撑不下去,于是狠狠心,若是老翁醒了,他准备将那新捉的野兔也烤了给他吃。

    母亲见姚广垠不仅带了个陌生人回来,还意欲分给他吃食,只是叹了口气便一言不发地在一旁补着衣物。

    姚广垠心里知道自己这回是运气好,因着大雪封山食物短缺,而爹爹一直当自己是个废物,并不放心把全家生死都寄托在姚广垠一人身上,这才也出门去捕猎,是以姚广垠带着老翁回家时候他老爹并不在家。

    不然,恐怕自己和这老翁都得被他爹爹一起打出去。

    姚广孝升起火盆又烤起了兔肉,闻着食物的香味,老翁渐渐醒了过来。

    姚广垠心中欣喜老翁没死,见着儿子这样热心,母亲也在一旁为老翁烧了壶热水给他擦脸、让他润喉。

    那老翁醒了以后倒也毫不客气,他一把将整只兔子全都吃进了肚子里头。

    他是吃得满嘴流油,姚广孝的母亲只得在一旁愁容满面地看着他吃。姚广垠倒还好些,虽说他自己肚子饿的咕咕叫,可他面上还是欣喜的。

    老翁吃饱喝足竟是直接站起身来,姚广垠这才发现这老翁看起来神色不同于一般之人,而他刚才在这冰天雪地中衣不蔽体地躺了那么久,直到胡子和眉毛全都结了冰,可他如今身上居然一点被冻伤的痕迹都没有。

    在姚广垠疑惑的神情中,老翁大手一挥擦了擦嘴,他豪迈地哈哈一笑:“卦相诚不我欺,你这娃娃确实是个好苗子。”

    姚广垠完全听不懂老翁在说些什么,只是呆呆地看着他,只听他又说:“看在你至真至诚的份上,若是你想跟着我学习,老夫便愿意给你一次机会。村口东边有一头青牛,今日子时你直接骑上它来,它会带你来见我。”

    老翁说完便轻巧地夺门而去,只留下姚广垠和母亲面面相觑。

    不过只一会儿姚广垠就坐不住了,因为他发现刚才分明已被老翁吃下肚的那只野兔,竟然全须全尾地放在桌上。

    连皮毛都还未去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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