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蓬门

    本以为楚王世子身份高贵,不屑于跟她这九品芝麻官计较,没想到楚澈竟然一口应承下来。

    “说的也是,索性无事,就去一探究竟吧。”

    沈知予也无计可施,只好带着楚澈,一车一马向着她简陋的小院行去。

    到达小院门口时,楚澈惊讶道:“原来你是成乐侯府上的人?”

    沈知予知道他并不是看出了自己女扮男装的真实身份,不卑不亢道:“在下名叫喻知,成乐侯府应当是姓沈才对。旁边这座小院才是敝人的居所。”

    楚澈定睛一看,才发现成乐侯府气势恢宏的大门旁边还有一扇寒酸的小门。

    他意味不明道:“官位不大,把勋爵关系摸得倒是清楚。但是攀附成乐侯府······可不是什么聪明的想法。”

    沈知予咬牙切齿,不就是住在成乐侯府旁边吗?就不能是个巧合吗?怎么听起来她还成了个趋炎附势之人?还是不太机灵的那种?

    但她现在一介白身,实在没有底气跟世子对着干:“您不是要查验在下的诏书吗?那便随在下进门吧。”

    她一边走,一边在脑海里仔细回想,闺中女儿所用物事应当都整理收好放在密室暗格里了,除非楚澈突然失心疯让她验明正身,否则绝无暴露的可能。

    一推开门,门轴就吱呀作响,楚澈一惊:“你居然还在家里设暗器?”

    沈知予无语:“只是门轴有些损坏而已,世子殿下不必担心。敝人家徒四壁,小偷都看不上的。今日世子殿下驾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

    楚澈道:“你怎么知道我是世子?本世子这么有名吗?”

    沈知予道:“世子之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下官怎么敢忘呢?”

    楚澈跨进大门,因为长得太高,差点撞到门框。走进院子里,被沈知予的不拘小节给震惊了。

    院子里虽有可供种花种菜的土地,但是从来无人侍弄,长满了杂草;墙角和石板路下也生了青苔。

    楚澈道:“你这院子,是住人的地方?”

    沈知予不明所以:“有什么问题吗?能吃能睡有水有火,怎么就不能住人了?”

    楚澈差点就忘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这么好的院子拿来养花岂不美哉?还可以移栽几棵果树过来,秋天里可以摘些梨或者李子。这里可以挂些葡萄架,夏日夜晚可以抚琴乘凉······”

    沈知予装作耐心倾听的样子,实际上早已开始腹诽世子的骄奢淫逸。又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一样不愁前途、只需要享受家中世袭的爵位。她每天忙着侯府朝堂两头跑已经快精疲力尽了,哪还有时间弹琴养花?

    她把楚澈请到屋内,礼节性地端上茶水:“世子殿下请慢用,下官把诏书找出来。当时怕自己大意遗失,所以已经藏起来了。”

    楚澈刚喝了一口,就咳嗽一声全都喷了出来。

    沈知予还没走出房门,就听得这一声。这可是她专门买回来待客的茶叶,有这么难以下咽吗?

    楚澈解释道:“你这茶叶怎么是井水泡陈茶?你可一定得试试新茶最嫩的芽,那香味才是最独特的!”

    沈知予听到这话,回道:“下官一月俸禄不过两千文,您所说的新茶嫩芽又是多少价格?世子殿下还是莫要笑话下官穷酸了。”

    楚澈并不是要取笑的意思,只能讪讪闭嘴了。

    沈知予取来诏书,明黄的丝绢上正是皇上的亲笔笔迹。楚澈从小跟皇上一同长大,因此十分熟悉。

    皇上竟单独召见一个九品小官?又是在打什么主意?楚澈百思不得其解。但是左右盘问这个小官也盘问不出什么来,还是先行离开为好。

    这时,楚澈系在院子里的马却突然呼吸急促,口吐白沫,前膝跪地,才过片刻便已断气。看样子像是中毒身亡。

    窗外刚好能听到更夫打更,一慢两快,正是子时三更。

    沈知予从储物柜里并不显眼的角落取出银针,轻轻一拭,果然发黑。

    “此马是被下毒而死的。”沈知予道。但话音刚落,她又觉得不对,这马死在她的院子里,嫌疑最大的不就是她自己?

    “世子殿下明察,下官绝无此等阴险邪恶的想法······”

    楚澈摆摆手打断了她:“我知道不是你。你即使害了我,也对你没有任何好处,只会引火烧身。”

    想害他的人到底是谁,他心中有数。

    子时三更正是金吾卫换防的时刻,他必然会骑马赶来;疾驰之中,所骑骏马突然毒发,一时失控,极有可能坠亡;宵禁时分长街空荡,也无人能路过送他去医馆。

    若不是今晚恰好遇到了喻知,随他来到府上查验文牒,他早就坠马了。

    等到第二天他死透了,被人发现,则可以谎称他昨夜饮酒过多一时不慎,将下毒一事轻轻揭过。

    此人既掌握着金吾卫的换防详细安排,又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对他的马动手脚,还丝毫不担心被报复······

    除了龙椅上的那位,还能有谁?

    楚澈始终不能理解,他这个表弟怎么这几年开始对他赶尽杀绝。小时候在宫里一起长大的时候还很可爱,现在怎么变成了这副杀人不眨眼的样子?

    楚澈深沉地觉得,皇权真是能吃人的东西,吃进去个有血有肉的人,吐出来个面目全非的怪物。

    他又接着问:“你为何随身携带银针?难道还有人想害你吗?”

    沈知予道:“只不过是有相熟的人在太医院,他给我些银针药物紧急时刻用作自保罢了。”

    此话倒并不是说谎,太医院孟熙正是她的旧日相识,袖中毒箭、银针、女扮男装时一些用来易容掩人耳目的药水都是孟熙留给她防身之物。孟熙出身杏林世家,因卷入前朝皇室倾轧而被灭门,被她母亲收留,一直暗中资助他长大。

    沈知予同孟熙可以说是一同长大,虽然见面交集不多,但因着母亲这层关系,两人情同兄妹,算是沈知予为数不多可以信任的人。

    沈知予也是心惊,她只是跟楚澈的生活有了这么一点点微小的交集,就瞥见如此刀光剑影。

    又有谁的生活是容易的呢?不过是各人吃各人的苦。

    “世子今日失了马,何不在下官这里歇息一晚呢?”沈知予提议。

    楚王府和成乐侯府各在京城一边,若无车马,算得上是路途十分遥远,若走回去都快天亮了,何况还有宵禁,他也不能去客栈投宿,沈知予自然不能强行赶人走。另一方面,她还顾虑着楚澈之前疑心她是女子一事,主动邀约暂住应该能打消部分疑虑。

    楚澈却道:“哦?可是想跟本世子抵足而眠?那本世子便遂了你的愿。”

    沈知予脸色有些涨红,所幸油灯昏暗,看不大出来:“下官怎么敢占世子的便宜?自然是您睡正床我睡偏床了。”

    所谓卧房,其实也就是书房里面摆了一大一小两张床。她一个人住,处理完当天的工作倒头就睡,倒也没什么拘束。

    但楚澈身型高大,空间便有些狭小了。

    沈知予小声道:“下官这里条件简陋,还望世子殿下莫要见怪。”

    楚澈的目光却已经飘到了沈知予的书架上。一排排的书整理得整整齐齐,翻阅多的已经有了破损痕迹,主人进行了精心的修缮。

    沈知予在楚澈心中的形象瞬间从“钻营取巧精通朝中人际关系的贼人”变成了“两袖清风刻苦攻读终于金榜题名的励志才子”。

    楚澈道:“没想到你居然如此勤勉,把书读穿也不过如此吧?”

    沈知予还以为楚澈又要嘲笑她穷,没想到是感叹她的勤奋:“下官虽然人微言轻,但好歹也是今年新科探花,苦苦读书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楚澈却突然激动起来:“探花郎!你好厉害啊!”

    他语气中又带着一丝苦涩:“可惜我此生应该是与科举无缘了,不然的话,真想去试试自己有几分真才实学!”

    为了公平起见,本朝规定有世袭勋爵者不得通过科举入仕,楚澈的确是体会不到骑马游街那一瞬间的春风得意了。

    沈知予安慰道:“世子殿下出身高贵,即使想入朝为官也不必经历科举,不知有多少人羡慕呢。更何况,考科举得悬梁刺股、囊萤映雪,亲自经历一遍才能懂得其中苦楚,而世人只不过是看到金榜题名的那一瞬间。”

    楚澈沉默半晌才道:“如果我有选择,也许还是更想当一个普普通通的读书人吧。”

    沈知予有点无语,这是什么何不食肉糜的想法?当然她只敢在心里这么腹诽,面上不敢露出一点端倪。

    楚澈仿佛开始自言自语:“算了,跟你说这些做什么?九品小官不知道要爬几年才能上朝,还得有个天赐的机缘才能封侯封王,即使说了你大概也不会理解的吧。”

    沈知予咬牙切齿,恨不得把刚刚冒出来的一点点微弱的同情咽回肚子里。

    就这?谁稀罕可怜他!

    熄灯之后,沈知予左思右想一番,觉得楚澈并没有任何动机对她动手动脚,再加之才面见皇上身心俱疲,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发出清清浅浅均匀的呼吸声。

    楚澈当然是不可能在这种地方随随便便就安然入睡的。

    他凌空比了一个手势,只见一人从黑暗中出现:“世子殿下,有何吩咐?”

    “青霜,探查一下这院子里有没有武器或者暗器。”

    青霜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敲敲打打,便摸清了这座小院的内部结构。

    “禀世子殿下,只有一个暗格,看结构应该无法发射杀伤性暗器。除此之外没有别的疑点了。”

    暗格?但楚澈并没有继续探查的想法,谁又没有不想被人知道的秘密呢?窥人私密有违君子之风。

    “是否需要属下立即准备车马回府?”

    楚澈道:“不必了,就在这歇下吧。你回府给王妃报个平安就行。”

    月光透过窗楹洒在沈知予的侧脸上,楚澈竟然觉出几分平静来。

    是难得的一夜无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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