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游

    夜色渐凉,西湖水面风平浪静,水波不兴,不时吹来徐徐清风,好不惬意。

    湖边早早地停了一叶无主的孤舟,也不知是不是事先安排好的。喻同舟拉着衣棠上了船,自行解了绳索,拿了篙杆虚撑了几下,船便晃晃悠悠地离了岸。

    初时还见岸上万家灯火,远处画舫歌舞升平,不一会儿飘得远了,只见偌大天地,只余弦月明亮,群星璀璨,并舟头两点烛光。

    “我们要去哪里?”衣棠任由自己的手指划过水面,漫不经心地问道。

    “不知道。”喻同舟索性丢了竹竿,坐到了衣棠身边:“船飘到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衣棠闻言倒是不吃惊,细思起来,喻同舟一直是这样随意的性子。于是淡淡一笑,也安坐了下来。

    喻同舟不知从何处掏出两小坛子酒,顺手就递给衣棠一坛。

    “甜的?”衣棠抱坛浅饮,舌尖却平白生出一丝甘甜,不由得惊喜万分。

    “米酒而已,咱们喝酒助兴,不求喝醉。”

    想得倒是周到,衣棠的心又安了几分,彻底轻松了下来。

    夏夜的风最是温柔,吹得人心头发酥。

    良辰当时,喻同舟总是会想起往事。

    “小时候,我爹娘每每游湖,我总是站船尾撑船的那个,总是累得半死,还得不着什么好处。那时候我就想,游湖有什么好玩的。也就今时今日,才品到了些乐趣。”

    衣棠捂嘴偷笑:“哪有让小孩子撑船的。”

    “我爹就这么干。”

    衣棠想象不出来,那是一幅什么样的景象,思索片刻,只说:“喻叔叔还真是……与众不同。”

    “这声叔叔他当了,只是我爹不姓喻。”

    衣棠扭头看他,充满疑惑。

    喻同舟喝了口酒,耐心解释:“‘吾乃世间远行客,幸得风雨同舟人’,我的名字就取自这里,我爹姓莫,他说若随了他姓,这名字寓意就不好了,所以让我随了母姓。”

    本是简单的一番话,却让人自心底漫出一阵暖意,联想到自己的身世,衣棠轻叹道:“你的父母,他们一定很恩爱吧。”

    “对啊。”甚至死在了一起。

    往事太过心酸,喻同舟不愿多提。他复灌了几口酒,借酒之甘甜强压下回忆的苦涩,又转移话题道:“老是提我干嘛,也说说你。”

    “我?我的身世,怕是早被人议论烂了。”

    衣棠算是年轻一辈中有名有姓的人物,可伴随成名而来的,免不了外界的各种流言蜚语。加上她母亲的那些事,早些年也是闹得沸沸扬扬。因此提起衣棠,免不了要说起她的母亲。

    喻同舟还是听边翎说的。

    衣棠的母亲名唤乔辞晚,是蓬莱前任掌门首徒。自幼也是天资聪颖,勤学苦练,若是没出事,现在的蓬莱掌门本来应该是她。可偏偏在二十三岁那年,去人间闯荡,爱上了一个凡人书生,自那以后说什么也不愿意回山了。

    蓬莱前掌门亲自去抓,可到底念着师徒之情,没有下重手。她却找准时机,直接打伤了师父,叛逃了。

    掌门是又气又恼,从此只当没这个弟子。

    直到两年后,蓬莱首徒残杀无辜凡人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仙道,乔辞晚的名字才重回大众的视野。

    掌门又遣人去抓,这次她倒是没有反抗,乖乖被压了回来。

    审问之下,方知那书生变了心,始乱终弃,且被她撞见了奸情。她便一气之下刺死了奸夫□□,再将其大卸八块,才算泄了恨。

    听说殿堂之上,乔辞晚声声控诉,字字诛心。

    “他说想做平凡夫妻,我便为他洗手作羹汤。”

    “为了他,我背弃了师门,抛却了师友,可他连为我一心都做不到。”

    “我放弃了那么多,也做了那么多,为什么,偏偏是这个下场?”

    掌门还是心疼徒弟,可大错已成,便判了乔辞晚废去灵脉,永世关押于蓬莱不见峰之上,半步不得外出。

    将要行刑废脉时,才发现乔辞晚已怀有三月身孕。再后来,生下个女孩,就是衣棠。

    “我……不像你,我既不随母姓,也不知父姓,我没有姓氏。”今夜气氛正好,衣棠有心倾诉,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想了半天,也说起了自己名字的由来。

    “母亲大约是恨毒了我,我刚出生便瞒着蓬莱的所有人,将我偷扔到人间。师父漫无目的地找了我五天五夜,也是天不绝我,终于在一片海棠林里寻到了。师父说,那时正是天寒地冻,我就躺在雪地上,却不哭不闹,盯着纷纷下落的花瓣,安静地吸吮着手指,襁褓之上海棠花落了满身。她说,不知道我一个婴儿五天不食是怎么活下来的,冥冥中只觉得是海棠花护住了我,便给我取名衣棠。”

    衣棠的声音平静,全程无悲无喜,就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可听在喻同舟耳中越发地心疼,连带着看她的目光都多了几分疼惜。

    “对不起,挑起你的伤心事。”

    “伤心?”衣棠反而笑了:“我不伤心。我没体会过父母之爱,所以也无所谓拥有与否。这些于我,不过是发生在我身上的一个故事而已。”

    从小,无论谁见了她,总少不得说一句:“可怜的孩子。”但她都不知道,自己可怜在哪里?后来明白了,别人只是想表达关心而已,根本不在乎她的心境。

    “你不恨吗?”

    “谈不上恨,我只是无法理解,情爱到底有多大的魔力,可以这么轻易地,毁掉一个人。”衣棠的思绪越飘越远,独自黯然神伤。

    对于这点,喻同舟难以赞同,他家虽遭不幸,可父母一直很恩爱,连带他自幼也十分向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生活。

    “我倒以为,情爱不会毁人,它会使你快乐。”

    空说无益,喻同舟言罢,“哗啦”一声甩开了随身折扇。烛火映照下,但见那扇面此刻绘制的是晓月流萤图,是他前几日所画,此时正好派上了用场。

    喻同舟举扇平煽,流萤竟顺着风慢慢飘出纸面,化为了指甲大小的真萤火虫,飞舞在船的四周,数目之多,恰似将九天银河流到了人间。

    谁说米酒不醉人,这会儿,衣棠只觉得晕乎乎的,有些飘飘然了。

    流萤轻舞,她也跟着起舞。步调虽没什么章法,但轻快活泼。等施展轻功跳到了水上,击水声清脆悦耳,听了心中阴霾尽扫,忧愁皆忘。

    衣棠自行追着流萤跑了一会,才想起来自己是有同伴的。她回身望去,见那人长身玉立,静立舟头。烛火为其镀上了一层柔光,正抱臂看向她的方向。面上的表情看不太清,可莫名让人脸红起来。

    今晚的酒还是喝多了,怎么老是乱想呢?

    衣棠甩了甩脑袋,想把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自己的脑子。转眼又盯上了一只萤火虫,眼睁睁见其摇摇晃晃地向喻同舟飞了过去,落到了他的肩头。

    衣棠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到了近处,双手捧成碗状,直挺挺地扑了过去。

    二人撞了个满怀。

    喻同舟一低头,就能闻到女子的发香,顿时心动不已,面带红光。可见怀中女子,急切地打开双手去瞧手里的小虫子。可怜力气使大了些,将萤火虫生生压回了绿颜料,死死粘在手上。

    衣棠暗自懊恼,刚想蹲下洗洗手,又被喻同舟拉住。

    喻同舟牵过衣棠的手,将其掌心朝上摊开,再取出画笔,寥寥几笔便将那颜料勾勒成一片翠浓欲滴的荷叶。再将画笔在衣棠眉心一点,借了点脂粉的茜色,另在荷叶旁绘了个粉莲荷苞。

    花叶绘制完毕,颜料顷刻转化为真实的花叶,躺在衣棠的掌心。

    这下手也干净了,换了把花握在手中。饶是衣棠自幼修行,也难见如此奇妙的仙法,不觉间睁大了双眼,满眼都是新奇。

    “奇技淫巧,但求姑娘欢心。”

    衣棠一把推开了喻同舟,手捧莲花自行跳了一支舞。这回可不是乱舞的。水袖翩飞,体态窈窕,有如仙人之姿。

    喻同舟亦取了袖中玉笛为其伴奏,乐声悠扬,飘去了老远。

    二人这般玩闹了一夜,待累了,就随意倒在舟船之上,和衣睡去。

    睡意朦胧间,喻同舟还不忘问衣棠:“你开心吗?”

    衣棠未思话中深意,回道:“我从未像今夜这么开心过。”

    喻同舟满意地躺下了。

    他们全然不觉,东边的天已然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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